皇後顫抖著抱著她,一邊流淚一邊搖頭,想要離開去找太醫時,卻被皇上攔下了。
「魏明珠,你現在是沒把朕放在眼裡了嗎?那是她該死!」
他捏著她瘦弱的下巴,用足了力氣。
「朕說過,你給朕跪到阿茹醒來為止。」
皇後慘然一笑,「是要我主僕三人今日都死在這,才能彌補你心中的惡氣嗎?若您想看,那便退開些,免得血沾到了您身上!」
皇上冷靜地松開了她,隨即冷笑了幾聲。
「好,好,你好得很,魏明珠。」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朕放你們離開,但朕倒要看看,這宮裡哪個太醫敢給她看病!」
說罷,皇上便甩開皇後進了屋裡。
明妃醒了。
她的哭聲跟皇上的安撫聲很清楚地傳到外面。
皇後娘娘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同雲來一起扶著傅嬤嬤往外走。
經過時,我還是沒忍住叫她:「娘娘……」
她紅著眼看向我,對我搖了搖頭。
「不重要了,說什麼都不重要了,你沒出來才是對我好。」
她什麼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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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覺得越發難過。
10.
那天皇後招來了很多太醫,但無一人敢給傅嬤嬤醫治。
等她終於清醒過來時,皇後哭著說:「嬤嬤,我送你出去,嬤嬤,別進來了。」
傅嬤嬤一邊搖頭,一邊叫她的名字:「明珠,你怎麼辦啊……我的大姑娘……」
她們哭了許久,也不知道皇後是如何求的皇上,總之第二天便把傅嬤嬤送出了宮裡。
那一天,皇後便稱病了。
管理後宮的鳳印交到了明妃手上。
冬日陰雨,賀滿也難得安靜下來,舒蘊看著屋檐瓦片上的水滴沒說話。
而我隻覺得滿心的難過。
皇後娘娘身邊,所有人都走了。
她隻剩雲來了。
「我?娘娘,雲來跟著臣妾不合適吧?」
我驚訝不已地放下了手裡的杯子,望向皇後。
那事過去了小半個月後,皇後請我到了宮裡,卻沒想到開口便是讓雲來以後伺候我。
雲來紅著眼攙扶著皇後走來,她消瘦了一些,屋裡的碳燃得那樣旺盛,她卻還要披著厚實的外套。
「不是現在,」她搖了搖頭,「是等我走了以後。」
「福榮?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我點了點頭,她便露出一個淺笑來。
「我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像我妹妹,她十來歲的年紀,比你要活潑些,隻是我進了宮,總是難見上一面,瞧著你,倒生出了幾分親切來。」
11.
說完這麼長的話,她又捂住嘴咳嗽了幾聲。
「我這些日子,總是想著還有什麼沒安排好。想來想去,便是雲來了,她自幼跟著我,懂規矩,又忠心,你初來乍到,她能幫你的地方很多。」
「咳咳咳……」
我抿嘴遞過去一杯溫水,她才緩了過來,又繼續說道:
「傅嬤嬤已是我拼盡全力送出去的,雲來卻是沒辦法了,跟家裡說了雖然能幫,但到底這是宮裡,養我接近二十餘年,不曾帶給他們榮光便罷了,我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
「好,娘娘,我答應您。」
她與我母妃有一分相似,瞧見她的第一眼,我便想若是我母妃有她這樣的身世,是不是會好過許多。
但如今看來,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所以我並不忍心讓她說得那麼辛苦。
即使找我是因為合宮上下,隻有我是外來的,沒有人幫助。
所以從任何方面來講,我都是雲來最好的選擇。
皇後娘娘便終於有些安心了,纏繞在眉間的愁思也淡了一些。
「那便多謝你了。」
我吸了吸鼻子,問她:「還能堅持多久?」
她有些怔住,也似乎是在認真思考,然後語氣溫和地回答:「我努努力,過個新年吧。」
可離新年僅僅隻有半月的時間了。
12.
我有些慌神,「是不是太醫們沒看好?再多請些人來看看,怎麼會……」
「怎麼會這麼快?」她笑著給我添上了茶。
許是身邊的人終於全都安排妥當,她看起來輕松了些,而我低頭看到了她遞過來時的手,青色的血管凸了出來,她瘦得好像連隻剩一層皮包裹著了。
「不算快。」她偏頭想了想,「一年前在太子府的時候就知道了,隻是那時大家都很忙,我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傅嬤嬤說的沒錯,皇後娘娘確實是自幼體弱,隻是皇上不信。
當年發現病情的時候,皇後不知道怎麼跟恩愛的夫君開口,後來有了明妃,就更覺得沒必要說了。
我沉默了片刻。
問出了我這輩子說的最大逆不道的話。
「您不恨嗎?」
我常常在想,若我是皇後,我必定是極恨皇上。
哪怕是又打又咬絲毫沒有禮儀,我也要從他身上扯下一塊肉來,而即使是那樣,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皇後卻是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
那一瞬間,我莫名覺得她離我好遠。
我聽見她說:「都是假的,從他見我的第一面露出的欣喜的神色就是假的。」
「恨?不恨,我與他之間,連恨都不要存在才是最好。」
13.
我那時還不懂皇後說的話,她卻也不解釋了。
賀滿跟舒蘊問我老是跑去看皇後做什麼,我想告訴她們,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了。
但明妃不這樣認為。
皇上對她是真的寵愛到了極點。
我進去是,她正躺在羊絨毯上,兩個人為她捶腿,兩個人為她捏肩。
屋裡燒的碳比皇後宮裡的都要多,一進來就好像在春天一樣。
明妃的皮膚很白,嫩嫩的,仿佛能掐出水來,明眸皓齒,笑顏如花。
這與皇後不同。
我想,她們是一點也不像了。
見我進來,她慢悠悠地從躺椅上坐了起來,揮手讓婢女們下去了,然後就光著腳直衝我走來。
我這才發現,連地上都鋪著溫暖的毯子。
明妃拉著我坐下,她伸出十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瞧,好看嗎?」
我不知道她想幹嘛,有些防備地輕輕點了點頭。
她十分滿意,笑個不停,笑到都有淚花出來了。
「這是我進宮一個多月養出來的,你想不到吧?從前它上面會長很多凍瘡,有裂口,又粗糙,隻有阿尋會心疼,跑到集市上用攢了許久的錢給我買一罐藥,一罐就用一年。」
我沒說話,因為我覺得這不是我能聽,也不是現在的明妃能說的。
可她完全沒打算遵守這些。
14.
「哦對啦,你不知道阿尋是誰吧?他是我夫君,我倆從小一起長大,他很聰明,隻可惜後來家裡沒錢供他念書,他便接了他爹爹走街串巷賣些糖人的手藝,把攤子支到了我旁邊。那時候我賣餛飩,他賣糖人,雖然起早貪黑,可我很滿足。」
我打斷了她。
因為我覺得再聽下去,別說我,恐怕連大齊也要跟著遭殃。
「明妃娘娘,茶涼了。」
她有些愣住,隨即笑了笑,「對,你說的對,已經人走茶涼了。」
明妃拿起杯子,摩挲著杯沿,閉了閉眼說道:「我知道你最近與皇後娘娘走得近,今日讓你來一趟,也是有話跟你說。」
那一瞬間,不枉我是宮中長大的,腦子裡冒出來的全是各種陷害的把戲。
於是說道:「娘娘,我去看望皇後,是因為此前稱號一事,向她道謝。」
明妃擺了擺手,像是完全不在意這話一樣。
她抿著嘴說:「我想讓你幫我給她帶一句『對不起』。」
我愣住了。
明妃看向我,「她不愛他,我看明白了,從我出現那天,她便不愛了。我不該再把她牽連進來的,那些事兒……都與她無關的。」
她眼眶有些發紅,長長的指甲掐入了手心。
「該承受的人不是她,是我想錯了,把她拉進來,她跟我一樣,都是苦命人罷了。」
我心中的某些鬱結在聽見這話時有些散開了。
15.
我低著頭想了想,又對她搖了搖頭。
「不重要的娘娘,皇後娘娘沒放在心上,如果您能讓這段時間皇上不再去打擾她,讓她好好地過完最後的日子,那她會謝謝您的。」
明妃一愣,因為太過驚訝而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苦笑著告訴她:「她最多能堅持到新年了。」
聞言她四處張望了一番,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好,好得很啊,這才是對他最好的報復……」
我沒說話,等她自己平復下來。
明妃很快便恢復了正常,「你走吧,我知道了,麻煩你有機會的話,把那句對不起帶給她。」
我離開時,明妃還一直坐在那個位置上沒動。
可她神情悲慟,那些寵愛並沒有讓她眼裡有一絲歡喜。
或許在這宮裡,本來也沒有歡喜的人。
明妃如她所說。
隻要是皇上踏進後宮,去的便是她的宮裡。
皇上似乎已經忘記了皇後這個人。
賀滿拿著以棍代劍在院裡練習,那樹好像被她當成了皇上挨了許多打。
舒蘊站在屋檐下望著,沒有阻止也沒有說話。
16.
過了好一會兒,賀滿才收手停下,把臉側過來讓我幫忙擦汗,還不忘吐槽:「她也就是仗著皇上寵愛罷了,娘娘都閉宮多少天了,也沒見皇上去看望一下,後日就是除夕節,也不知那時皇上還認不認得皇後。」
賀滿對誰不滿向來直接,哪怕是皇上,她也不藏著、掖著,畢竟賀家是大梁的龍虎將才之家,誰都會給三分薄面。
我嘆了口氣,斟酌了一會兒,把明妃跟皇後的事挑著重點說來出來。
賀滿這回是驚訝了好一會兒沒能說出話來。
舒蘊倒是接受良好,「也挺好,娘娘那麼好的人,不值得的。」
賀滿則是憋屈地說:「一想到我是這種男人的妃子,就憋屈!」
舒蘊聞言看向她,「都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進宮在這裡說話就要注意些,隻有我跟福榮在便罷了,若是被有心人聽見,你別想討到好。」
賀滿這人吃軟不吃硬,她知道舒蘊是為了她好,但每次遇見舒蘊,她總是很容易發火。
「那也是我的事,我自己擔著便罷了。」
說完便氣衝衝地進了自己的宮殿裡。
舒蘊這個人有些冷,我與她接觸並不像跟賀滿那樣自然,她一進屋,我便也沒多呆。
臨走前聽見她輕聲地喃喃自語:「你若是能擔著便好了。」
17.
新年很快便到了。
宮裡的宴會來了許多人,魏家更是首當其衝。
皇後娘娘盛裝打扮,臉上的起色看起來好了許多,她沒理會正恩愛著的皇上跟明妃,隻是跟自己的家裡人說話,若是皇上有打擾的想法,很快也被明妃三言兩語地吸引了注意力。
我也看見了皇後娘娘口中的妹妹,她長得十分可愛,雖還有稚氣,可身上的貴氣是掩蓋不住的。
看見皇後時,她滿是欣喜,「阿姐!」
她把妹妹擁在懷裡,魏夫人則滿眼慈愛地看著姐妹倆,然後握著皇後娘娘的手叮囑了許多。
魏大人坐在另一方,跟人推杯換盞,可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放到她們身上。
這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