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
我隻覺得眼前一黑,四肢百骸都承受著難以忍受的劇痛。
血液從我的眼眶裡流出來。
我大汗淋漓,即將昏迷之際,在混亂中從地上摸出一塊鋒利的石頭,果斷扎進自己的大腿處,裙擺轉瞬浸染鮮血。
我想:我在無盡的虛無中不知道漂泊了多久,終日與恐懼和黑暗為伍,能有重生的機會,我要站在最高處!
「五重。」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
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六重。」
我看見原本的宿命中——
顧宵劍道大成之際汙蔑我的父母暗中勾結魔族,滅了我滿門。
我眼睜睜看著父母、昔日同門,在哀號中離開人世。
宋緲依偎在顧宵懷裡撒嬌,臉上是得意的笑,她輕輕指向我:「顧哥哥,我以後不想看見她了。」
於是我被顧宵封進魔淵,不入輪回,不得往生。
顧宵隻修己道卻不顧蒼生,導致魔族尚未衝破防線,人間就已經掀起內亂。
天下百姓潦草餘生,餓殍遍野,浮屍盈江,卻仍然信奉著顧宵是天命所在,天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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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天命如此,便對麼?
……
晴空突然變色,團團烏雲從天上壓下,猛烈而耀眼的電光劃破天際,雷聲轟鳴,如天崩地裂。
陸吾眼裡閃過一抹詫異,他指引著太阿在我體內一遍遍淬煉。
雷聲震耳欲聾,烏雲壓頂恍若黑夜。
過了不知多久,烏雲中漏出點點天光,有如千萬盞燈火照亮了漆黑的曠野。
太阿火勢漸弱,從我體內緩緩傾瀉而出,在我面前又凝結成劍。
如萬蟻啃噬的痛也如潮水般退去。
「從此,你就是太阿真正的主人了。」
我的身上滿是血汙,擠出一句幹啞的話:「上神,我突破幾重了?」
陸吾面露贊賞:「恭喜你,九重。」
我忍疼拄著劍站起,提劍打了個旋,劍氣呼嘯至遠方,伏下一片山林。
6
陸吾說他的神魂曾在人魔大戰時被劈去一半,而另一半封印在了魔淵。
幫我重塑之後,他需要借太阿養神。
然後我看著陸吾化作一道流光注入了我手中的劍。
我晃了晃劍身,沒有任何變化。
就像陸吾從未來過一般。
上一世這個時候,我已經剔除了玲瓏心成為了廢人,而現在我擁有了媲神的身體,已經很滿意了。
若按原書的宿命,我會將全部的希望和自我慰藉寄託在顧宵身上,求他愛我、送他得道、看他成神。
而現在,我可以盡我所能去尋求,我的道。
拔出太阿之後,又一步突破了生死境。
世人都在傳我是天命所在。
看,命是可以改的。
7
原身既是宗主之女又是內門大師姐,其實力本身就已經在同輩的佼佼者行列中。
得了太阿之後,我更是瘋狂修煉、練劍、學習術法。
如此過了三年,遠近宗門再無我敵手後,我開始下山歷練。
顧宵不愧為氣運之子。
當年我爹娘將他和宋緲一個扔北一個扔南。
宋緲尚不知音訊,顧宵卻沒想到因禍得福被微服出訪的公主看上了。
公主楚宜在元宵節與他相遇,見其才華橫溢一見傾心。
我記得這位公主,她是顧宵眾多後宮中的其中一位。
隻是現在顧宵遇難,她便提前出場了。
而且公主此人極其護短,有人說顧宵半句不好,她也能追到天涯海角。
那我一劍廢了顧宵,恐怕是被她列入了報復名單第一位。
果不其然,這日我在落日森林探查魔族蹤跡。
楚宜公主就千裡迢迢地追來了。
少女身著華服,頭戴金冠,腰飾玉環,怒容滿面。
「本宮是南興國三公主。」
「聽說是你廢的顧宵?」她興師問罪,語態盡顯跋扈。
「是。所以你是來給顧宵報仇的?」
文中楚宜雖然修煉一塌糊塗,但是身為南興王最寵愛的公主,身上的寶器無數,對付一般的修士不在話下。
可惜,現在的我不是一般的修士。
「你害了顧公子,本宮要……」楚宜話音未落,隻見我揮舞著太阿,凌厲的劍氣直衝天際,遠方的山頭竟然被平整地削下一塊山石。
她滿是憤懑的神色凝固住,嘴巴微張,被眼前的聲勢浩大震住。
我皺眉朝她走了兩步,少女咽了咽口水,好像下一秒我手中的劍就不是劈遠方的山石,而是她的腦袋。
可我並沒有這麼想。
她愛慕顧宵,性格驕橫卻沒有做過壞事。顧宵踩著她的勢力財寶往上爬,而楚宜最後在魔獸潮中卻連個全屍也沒留下。
某種程度上,她和原身的宿命很像。
「你喜歡顧宵?」我嘆了口氣繞開話題。
驕蠻的楚宜「噌」地一下紅了臉,嬌滴滴地垂頭。
我:……
我就納悶了,文中楚宜是迷戀天才少年,慕強是一種很正常的心理。
但是這一世顧宵廢都廢了,這是好的哪一口?
一提到顧宵,楚宜就打開了話匣子:「那日元宵花燈節,顧公子雖然衣著褴褸卻才學過人,為我贏得了花燈。」
思及此,楚宜又用看情敵一般的眼神盯著我冒鬼火,頤指氣使:「世間情愛強求不得!顧公子無意於你,你居然因愛生恨傷害他!」
看她這義憤填膺的模樣,我幾乎能腦補出來顧宵在他面前把自己說得多麼寄人籬下、飽受屈辱,說我有多麼咄咄逼人、歹毒狡詐。
真惡心。
「我對顧宵,不感興趣。」
「不可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不喜歡顧公子。我分明聽說你原本還欲嫁給顧公子。」楚宜不敢相信天下還有女子對顧宵那神仙般的公子不屑一顧。
「那是我瞎了眼。」
記憶中顧宵是我撿回來的孤兒,他讀的詩書也都是教的。
他那才華我傾心什麼?傾心他校考時寫的那幾個錯別字嗎?
「人有才情的確是加分項,甚至會蒙蔽人的雙眼,單就顧宵的那點才情,也就隻夠我瞎一眼。」我撇開楚宜的手指,給了她一個爆慄。
「你敢打我?!」楚宜捂著腦門瞪圓了眼睛,「我叫我父王殺了你……啊!」
她突然驚叫,呆呆地看著我的身後,驚恐得失了聲。
一隻兩人高的巨獸突然出現在我身後,渾身布滿鋼針般的刺,隻露出兩隻幽紅的眼睛。
紅眸,是魔族的特徵。
楚宜嚇得尖叫,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此次出門會遇到魔族。
小時候她遇到魔族,也是長這個樣子,國師帶領修士十人,才堪堪降伏一隻。
這次她偷跑出來,身邊也沒有帶護衛。
今天不會死在這裡吧?!
正當她多想的時候,耳邊一陣轟隆巨響。
睜開眼,隻見我攥著劍,一劍刺穿魔獸的脊背,那魔獸就那麼轟然倒地了。
我淡定地旋著劍,挑出一枚魔核,然後塞入隨身的包袱裡。
楚宜不可置信:「魔獸……死了?」
「嗯。」我晃了晃手裡的包袱,示意裡面滿滿當當的都是魔核。
在他們皇家,每斬獲一隻魔獸,其魔核都會被當作勳章入國庫存檔,至今記錄的也不過一百四十餘枚。
楚宜愣愣地看著我手裡的袋子,裡面起碼裝了三百枚。
這樣恐怖的戰鬥力,自己剛剛說什麼來著?
要給顧宵報仇?殺了她?!
楚宜兩眼一黑,暈了。
我嘆了口氣,要是把楚宜丟在這不管,傳出人間的公主在遇上我之後死了,日後山門恐怕會有不少麻煩。
我思索片刻,仿照著扛米袋的方式將其攔腰扛起往不遠處的山洞躍去。
8
楚宜醒來的時候,已經半夜三更了。
就著噼啪作響的篝火,我把烤好的兔腿遞給她。
她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半天磨蹭出一句:「謝謝。」
由於她是偷跑出來,雖然一路借助了不少法器,但體力消耗也很大。
半夜醒來餓極了。
她啃著兔腿,眼睛發亮:「這是什麼肉啊?這麼好吃!」
「兔子。」
緊接著我就聽見「嗚哇」一聲,楚宜撕心裂肺:「我也屬兔兔,怎麼可以吃兔兔?」
我冷聲:「不吃別吃。」
楚宜立馬委屈地噤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宜才小心地又問出聲:「你真的不想嫁給顧公子了嗎?」
「嫁?」我冷笑一聲,「公主,顧宵沒有跟你坦白,他還有個未婚妻嗎?你如果執意和她在一起,按世俗的規矩,隻能用『納』。」
「顧……顧宵的確跟本宮坦白過他還有個未婚妻,但他承諾說會給本宮幸福的。」
我隨意輕笑了幾聲:「以你公主的身份,你能光明正大地嫁給他嗎?」
話音落下,楚宜頓住了,她本想開口,張了張嘴又無聲咽下了。
的確不行。
楚宜的確是備受寵愛的公主,但這份寵愛是要求回報的。
比如——她的婚姻。
原文中,楚宜就是和顧宵私奔,以至於南興王與她斷絕父女關系,最終慘死於魔獸潮中。
公主的婚姻,是一種權利的置換。
各界有各界的規矩,當時的顧宵在修真界的確已經成為一方天才,但是在掌握一方霸權的南興王眼裡顯然遠遠不夠看。
前世的顧宵尚且是一方強者,如今的楚宜如果想嫁給顧宵,收到的阻礙顯然比文中的要大。
楚宜哭了,她的眼淚落在白璧無瑕的臉上,美得讓人心碎。
她好像生來被當作一件無瑕的寶物養在象牙塔裡,王室給她的愛都是有價值的砝碼,在時機成熟的時候,用她去交換更有價值的寶物。
楚宜哭著說,她全部都明白。
但當顧宵說可以帶她離開這個籠子的時候,她沉寂多年的心,就不可自抑地淪陷在這場夢裡了。
她想走,哪怕丟掉公主的身份,付出一切代價都好。
「可你離開王宮之後呢?你會從『本宮』變成『我』,失去這最後一層權利的庇護然後去做顧宵的侍妾?為他洗手做羹湯,為他生兒育女?這是王室十餘載的教養給予你的眼界嗎?」
我坐起身,平靜地看著她:「如果你想要的自由是這樣的,你不過是從一個牢籠,進入了另一個牢籠罷了。」
「可……本……我能怎麼辦呢?」她臉色發白,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辦法總是很多的。」
「當初顧宵逼我救人,在我被廢和他被廢之中我選擇了後者。他也承諾我成為廢人後會照顧我,但我從此就會成為依附於他的菟絲花。」
「能用實力解決的問題,那我就去變強。」
「那麼,是誰掌握著把你當作物件交換的權利?」
「為什麼你不可以成為掌權者?」
楚宜沒有說話,但她的眼裡好像閃爍起了星火般的光芒。
我願意相信,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就在她沉默的時候我去收拾今天的戰利品。
她猛然看著我用來裝魔核的袋子驚呼:「這袋子怎麼滿了?!」
明明下午的時候還隻裝了一半。
「我把你丟在這山洞裡的時候,又出去收割了一波。」
楚宜連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人間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多的魔獸?!這怎麼可能?!」
我剛想說著落日森林早已遍地暗伏魔族,山洞就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
是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