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入獄後,他沒有來看過我一次。
經常來的是韓泗,他很熱衷於告訴我有關崔雲鶴的事情。
崔雲鶴考上了 S 大。
崔雲鶴成績特別好。
崔雲鶴又得了什麼獎。
崔雲鶴過得很好。
最後一次來,說崔雲鶴交了女朋友。
隔著玻璃,韓泗的目光透過來,黑得有些瘆得慌。
他說:「哥,你恨他嗎?
「如果不是他,你根本就不用坐牢。他背叛了你,踩著你的脊梁骨往上爬。兩年了,他沒有來看過你一次。他在外面過得那麼好,都快把你給忘了。你難道就不恨嗎?」
「他不來,是我不讓他來。他能過得好,我比誰都開心。」
我平靜地直視韓泗,「當初的決定是我自己做的,我要恨什麼?」
韓泗笑得直不起腰來,他說:「哥,就是這樣,他才不把你當回事。
「你太慣著他,都把他慣壞了。」
他拿出草莓蛋糕,點燃了蠟燭,說,「哥,該許願了。」
我照舊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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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不是我的生日,我許什麼願?
韓泗抬眼,「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想要什麼。不就是個男人?你不敢做的,我幫你做。」
07
韓泗把崔雲鶴綁了。
那時我剛出獄,找到人的時候,韓泗已經帶著崔雲鶴在海上漂了三個月了。
崔雲鶴臉色蒼白,像被折去了半條命,下了船直奔醫院。
我摁著韓泗狠揍,說:「韓泗,不是這麼愛人的。」
韓泗說:「那怎麼愛人,像你一樣,大公無私,把自己掏空了也不敢讓人知道?」
我讓他滾。
崔雲鶴的狀態很奇怪,抗拒我的碰觸,扶都不能扶。
碰他一下,他就幹嘔。
我心裡很沉,問他:「韓泗對你做了什麼?」
崔雲鶴白著臉發抖,卻什麼都不說。
他不說,我隻能去問韓泗。
韓泗應酬多,我是在會所逮到人的。
把他扯進廁所隔間,韓泗醉醺醺地,大馬金刀地坐在馬桶蓋上,漫不經心地從我手中抽回自己的領帶:「怎麼?又揍我嗎?」
我扣住他的脖子往後壓:「你對崔雲鶴做了什麼?」
喉結在我掌心滾了一下,韓泗目光滯澀,盯著我的唇,舔了舔嘴角:「哥。你湊近點兒,湊近點兒我告訴你。」
我往前湊了湊,韓泗迅速出手,一手攬住我往近前帶,一手摁住我的後腦勺,嘴唇撞了上來。
我一個不穩,跌坐他身上。
韓泗渾身一僵,發出了一聲似餍足的嘆息。
我渾身打了個激靈,有幾秒反應不過來。
猛地收緊五指,推著他的脖子,把人推開,奪回自己的呼吸,衝他肚子打了一拳,踹開廁所的門,揪著他的領帶把人扯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把他的腦袋往水裡摁。
足足一分鍾,才扯著頭發,把他的腦袋拔出來:「清醒了嗎?」
韓泗抹了把臉上的水,抬起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醒ŧú₉了哥。」
「你帶崔雲鶴出海那幾個月,對他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韓泗靠在洗手臺邊,想起什麼有趣的事似的,「就是請他看了幾場電影而已。」
「電影?」
「同志題材的。珍藏版的,我特別喜歡,可是崔雲鶴好像不太感冒。吐了好幾次。」
韓泗的眼神很涼,看我時,又彎了起來,「你應該會喜歡,下次我請你一起看。」
我克制著脾氣:「就這樣?沒做其他的?」
「其他的?」韓泗摸了摸嘴唇,「剛剛對你做的那種事的話,沒有。」
我的怒氣還沒升上來,被韓泗的下一句話打散了。
「不過,我跟崔雲鶴說你喜歡他。」韓泗漫不經心地看著我,「我還告訴他,你為了他,早就把自己賣給周哥了,四年前他根本不用求你你也會幫他坐牢,畢竟你幫他扛慣了,你就是他的活祭品。」
我腦子白了一瞬,氣血上湧,還是沒忍住揍了他。
「誰他媽讓你多管闲事!」
怪不得崔雲鶴那麼排斥我。
我對崔雲鶴來說就像親哥哥一樣,被他知道我懷著那樣的心思,以往赤誠的愛護,反倒像別有用心。
崔雲鶴一定要惡心死了。
韓泗被打得踉跄了一下,揉了揉發青的下巴,輕聲說:「我就是看不慣,你被逼成那樣都沒放棄他,他憑什麼背叛你?你對他那麼好,他又憑什麼不要你?」
難看地勾著唇,「你曾經就把對他的好分給我了一點點。
「就那麼一點點而已,都讓我恨不得把什麼都給你。」他用手比著,殷紅的眼角壓著不甘,「可他得到了那麼多,卻一點都不珍惜。
「哥,我好嫉妒啊,真的好嫉妒。」
我抓著他的頭發,逼近他:「你有什麼好嫉妒的?崔雲鶴的媽媽救過我的命,別說我喜歡他了,我就是不喜歡他,也得報恩不是?我對崔雲鶴好是天經地義的,你跟他有什麼好爭的?而且,你不是也喜歡崔雲鶴嗎?照你這意思,我還得普渡情敵唄?」
韓泗皺了皺眉,吐了我一身。
第二天我壓著韓泗去道歉,崔雲鶴紅著眼,親口說惡心。
不隻惡心韓泗,還惡心我。
08
見著崔雲鶴,韓泗倒不急著走,隨了五千塊的禮,非要吃席。
中途人就不見了,我去陽臺抽煙,經過衛生間,聽見人聲,腳步一頓。
崔雲鶴質問:「韓泗,你到底要幹什麼?」
「跟你有關系嗎?」
「為什麼要接近我哥?」
「談戀愛啊,不接近怎麼談?」
「怎麼可能?你以前不是討厭他嗎?」
「以前,呵……」韓泗頓了片刻,「崔雲鶴,有時候我希望你永遠都悟不透自己失去了什麼,有時候又覺得,那樣真是太便宜你了。」
腳步聲近了,我沒動,就靠牆站著,嘴裡面叼著一支未燃的煙。
韓泗率先走出來,看到我微微一怔,一邊摸口袋,一邊大步跨過來,掏出打火機,垂眸為我點火。
藍色塑料打火機,很舊,很醜,圖案都掉色了。
韓泗不抽煙,這個打火機卻一直隨身帶著。
煙霧噴在他臉上,我拿下煙,湊到他嘴邊,韓泗就著我的手來了一口。
我哼笑一聲:「長大了。」
09
打火機是我送的。
2006 年的東港很亂。韓泗和崔雲鶴在我家開學習論壇的時候,我正拎著一根棒球棍,在東港各個陰暗的角落為周哥賣命。
周哥罵罵咧咧地扔給我一把刀:「你他娘的拎著根破棍子過家家呢?」
換了刀,就是真的提著腦袋上,舊傷沒落又添新傷。
帶著血腥,不敢太早回家,蹲家門口的巷子裡抽煙,等韓泗離開,崔雲鶴睡著。
第一次等就被韓泗逮了。
「好抽嗎?」
我抬頭,從煙霧中識別出他的輪廓,籠罩在他制造的陰影裡,恍惚間覺得他比我還要高大一點。
韓泗蹲下,握住我的手腕,探頭湊到我的掌心,抿起湿潤的煙頭,嘬了一口。
眯著眼,啟唇,煙霧噴在我的臉上。
妖異又性感。
「這麼苦,你也喜歡?」
我皺眉,一手扣住他的臉,一手把煙頭往地上摁,不耐煩地說:「別他媽學我,小心回家你爸抽你。」
「不會的,我爸不管我的。」韓泗笑著,「我就是死在外頭,他都不一定知道。」
我怔了片刻,推開他的臉:「別笑了,難看死了。」
韓泗立即收了笑,揉著臉抱怨:「你什麼審美?大家都說我這樣笑最好看了。」
我沒應聲,家裡的燈滅了,我站起來打算回去。
衣擺被抓住了。
「哥,我想吃草莓蛋糕。」
小孩兒蹲在那裡,黑發遮住眉眼,被冷冽無情的月光包裹。
不知道發什麼神經,我和韓泗半夜十二點坐在路牙子上分食了一個齁甜的草莓蛋糕。
韓泗插上蠟燭,又吹滅,說:「祝我生日快樂。」
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來一隻打火機扔給他:「祝你生日快樂。」
韓泗撇了撇嘴說:「你怎麼送別人用過的。」
轉頭利索地把打火機ṭűₘ揣口袋了。
嘖,死孩子,口是心非。
後來,韓泗用這個打火機點了七年的生日蠟燭,其中有四年,是在監獄裡。
10
崔雲鶴忐忑地問我是不是真的在和韓泗談戀愛,我說不知道。
因為我也分不清,韓泗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或者說,他的心有沒有清空。
我問崔雲鶴:「我要真跟韓泗在一起了,你會覺得惡心嗎?」
崔雲鶴眼眶一熱,說:「對不起。」
我摁了摁他的腦袋,正式說了再見。
再見,崔雲鶴。
我有了更重要的人,他的心眼很小,隻想讓我看著他。
所以再見。
出了酒店,韓泗去律所,我去酒吧。
分開前,韓泗鄭重其事Ṭū́⁼地拉住我:「黃賭毒不要碰,刀槍棍棒不要拿。哥,咱出來就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耳朵都起繭子了,我抬腳就走:「你一天一遍,煩不煩?」
出獄後,周哥如約給了我酒吧之後就斷聯了。這兩年,沒人再找過我,我仿佛真金盆洗手成了良民。
走了兩步,回頭一看,韓泗還站在我身後,眼珠子粘在我身上。
腳步一錯,轉回去:「泗兒,我們真在談戀愛嗎?」
韓泗一怔,眉梢帶笑:「在談。」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那少句話。」
踟躇片刻,多少不好意思直接要,隻說:「我聽見崔雲鶴說你討厭我……」
「喜歡。」韓泗打斷我,「別聽他的,聽我的。哥,我喜歡你,特別喜歡。」
我熨帖了,舒服了。
這一句,不管真假,我當下願意信。
我想著,就算他心裡還有崔雲鶴也不怕。來日方長,我遲早能佔滿他的心。
我那麼想的時候,真的是破釜沉舟。
後來回想,原來這時候是對他說「我愛你」最佳時刻。
可惜我錯過了,韓泗也沒追問。
所以韓泗不知道,他永遠不知道,我下了多大的決心。
11
我陪韓泗過了七個生日,今年是第八個。
我照著教程做了一個草莓蛋糕,斥巨資買了個打火機。
之前隨手送的那個被韓泗揣了五年,磨損得不成樣子,拿出去我都嫌磕碜。
況且,他現在是韓律,穿的用的,不能失了身份。
蠟燭點了,我說:「今年的願望,物歸原主。」
韓泗看了我半晌,輕輕地笑了:「那就祝我心想事成。」
我說:「太籠統了,具體點。」
火光在他眉眼間跳動,暈得他臉上染了幾分薄紅:「我想讓哥再對我好一點,比對崔雲鶴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