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故障。”黑暗中響起顧江的聲音,沒什麼情緒。
“……”許思意張了張口,想說話,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每次犯錯,或者沒有犯錯,僅僅是傅阿姨心情不好的時候,她都會被關進小小的黑屋子,屋外是傅阿姨充滿厭惡的咒罵……
“許思意。”
好黑。太黑了。
“許思意。”
為什麼沒有光?
突的,黑暗中亮起了一束手機屏幕的冷光。許思意猛然抬頭。
顧江發現了縮在牆角蜷成小小一團的姑娘。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幾秒後,一隻膝蓋跪過去,捏住她的下巴,低頭,臉往她貼近了點兒。
須臾,顧江皺起眉頭:“哭了?”
第7章
手機屏的光線衝淡了黑暗帶來的強烈恐懼。
許思意試著動了動,終於找回身體的控制權,“我……”她深吸一口氣,抬手在臉上胡亂抹了把,聲音很小:“我有點怕黑。”
顧江不語,盯著咫尺的她。
被他捏在指間的這張臉,大小還不及他一隻手,膚色雪白,羊脂玉似的細膩,晶亮的眼睛裡蒙著一層浸過淚的薄霧,鼻頭微紅,兩頰掛著淚,看上去柔婉楚楚。
他垂眸,視線落在她的唇瓣上。小小的,薄薄的兩片,在微弱的亮光中呈現出淺淡而勾人的粉色。
鬼使神差,顧江拇指上移半寸,指腹觸到那瓣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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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眯了下眼。
“……”許思意一僵,這麼近的距離,她清楚看見他比往日更黑更深的眸色。被嚇到似的往後躲。
好在下一瞬顧江就松了手。他移開視線,靠著旁邊的電梯牆坐下來,一手打電話,一隻長腿很隨意地屈起。
許思意輕輕抱住膝蓋,臉熱熱的,心跳砰砰。
須臾,顧江那邊的電話打完了,一看電量,百分之二十五,應該還能堅持段時間。他說:“已經報修了,很快就能出去。”
許思意點頭,聲音細細的,“嗯。”
狹小的電梯空間昏暗而安靜,隻有一束微弱的亮光,和兩個人清晰可聞的呼吸聲。
她微側頭,把臉頰枕在自己的膝蓋上。
顧江就坐在她旁邊,頭靠牆,額發自然垂落,略微擋住眼睛。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閉目養神。
她悄悄地打量他。
這人的下顎線帶著一種天生倨傲的弧度,加上他平時眼神太冷,使得整副五官看上去很有漫畫感,邪氣鋒利。此時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垂低,眉目舒展,倒是顯出了幾分難得的柔和。
真是好看。許思意忍不住在心裡贊嘆。
突的。
“你挺喜歡看我。”顧江眼也不睜,淡淡說了句。
“……”許思意一怔,回神之後連忙移開視線,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說什麼。
顧江睜開眼睛,轉過頭看她一眼。
許思意直接低下了腦袋。
又過片刻,他從煙盒裡掏出根煙,不點燃,就咬在嘴裡玩兒。收回視線,不再看她。
數秒的安靜之後。
顧江沒什麼語氣地隨口一問:“你多大了?”
“……十八。”許思意說。
“滿了?”
她嗫嚅了下,改口:“今年十二月底就滿十八。”
顧江嘴裡的煙輕晃了下,拿掉,意味不明地嗤,“未成年。”
許思意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靜默幾秒後,還是覺得要為自己辯解一下:“我隻是讀書讀得有點早。”頓了下,試探著尬聊:“那你呢?”
“十九。”
……那也沒有比她大多少。許思意默了默,點頭,“哦。”
幾句對話之後空氣再次安靜。又沒人說話了。
顧江拿起手機看了眼屏幕,冷不丁問:“你電話呢。”
許思意面露窘色,“出門出得太急,放在公寓忘了拿……你的手機不能用了嗎?”
“沒電了。”
“……”許思意心一沉,之前那種滅頂的恐懼感隱隱有卷土重來的兆頭,“修電梯的師傅還沒來嗎?”
顧江又打電話催了一次。
對方的回答是已經開始維修了,請稍安勿躁,最多再等十分鍾。
然而,就在這通電話掛斷的下一秒,手機熄了屏,自動關機。電梯裡再次陷入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這次許思意沒有忍住,嚇得哇一聲哭出來。
“許思意。”顧江擰眉,在黑暗中喊她的名字,聲音極低:“冷靜。”
但是她哭著,顫抖著,根本聽不見其它聲音。黑暗中好像有什麼在接近,她驚恐而慌亂,不知道往哪兒逃,隻能更用力地抱緊自己。
十歲那年,爸爸媽媽離婚,她被法院判給了經濟條件更優越的爸爸,後來,爸爸娶了年輕漂亮的傅阿姨回家,那是她噩夢的開始……
一隻大手摸到了她的肩。
許思意嚇得往後躲,差點尖叫。
一片漆黑中,那隻手順著她的胳膊往下,摸到了她細細的手腕,然後擒住,不由分說地用力一拽。
許思意直接被顧江扯進了他懷裡。
“乖一點。”他一手握住她細軟溫熱的後頸,一手在她背上拍著,像在安撫一個不肯睡覺的小孩子,“別哭。”
懷裡的女孩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哭著抖個不停。
顧江靜幾秒,把一縷長發撩到她耳朵後邊,指腹若有似無摩挲那隻軟白的耳垂,那一小片皮膚霎時變得滾燙。
許思意遲遲回過神,瞪大了眼睛。
黑暗放大了除視覺外的一切感官,她的鼻子裡,呼吸間,全是他的味道。
顧江側頭,嘴唇隔著烏黑的發貼緊她耳朵,聲音沉沉的,“我不喜歡哄人。”
……什麼意思?
“再哭就收拾你。”
“……”許思意臉上起火,動了動唇剛想說什麼,唰一下,燈火通明。
電梯修好了,開始緩慢地繼續往上升。
幾乎是在燈光亮起的瞬間,顧江就放開了她。
許思意呆坐在地上驚魂未定,手腳還有些發軟,也不知是被剛才的黑暗嚇的,還是被他後面那個突然的舉動給嚇的。她抬起頭。
顧江垂著眸,在整理襯衣袖扣。他的臉色一如平時,冷冷淡淡,沒有一絲一毫的曖昧和異樣。
或許剛才那個舉動,沒有任何實質性意義,應該歸進應激反應?她迷迷糊糊想著,也站了起來。
“謝謝。”她小聲道。
顧江眼都沒抬,“謝什麼。”
謝什麼?大概是謝你陪她一起被關在電梯裡吧。如果今天被困的是她一個人,她不敢想象會是什麼後果。
“……沒什麼。”
電梯在7樓停了。
“顧學長再見。”許思意客客氣氣地道別,提步走出電梯。走了兩步之後意識到什麼,回過頭去。
顧江也出來了,就站在她身後。
她詫異,“你也到7樓?”
顧江盯著她,嘴裡咬著一根剛點著的煙,沒有說話。半晌,他別過頭呼出一口煙圈兒,一哂,自嘲似的吐出句話:“老子真是操了。”
他音量很低,許思意根本沒聽清楚,隻能有些不解地望著他。
半晌,顧江邁開長腿朝她走了過來,彎腰,大掌在她腦袋上揉了把,“小傻子。”
——
這晚和顧江一起被困電梯的事,許思意原本是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奈何耽誤的時間太久,等她把主持人的服裝送去活動中心的時候,晚會彩排已經接近尾聲。
四個主持人穿著便裝走了整場晚會,負責舞美的老師看不到服裝效果,以桂曉靜工作失職為由,把她批評了一通。
而後,秘書長的怒火,順理成章便燒到了許思意這隻毫無分量的小蝦米身上。
彩排後的工作人員大會上,桂曉靜委屈極了。
“思意,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她說著說著,眼眶都開始泛紅,“我八點半就給你打了電話讓你去藝術團拿服裝,你十點鍾才送過來,電話不接短信不回,你到底去哪兒了?”
桂曉靜加入學生會的目標就是進入主席團,每年換屆,指導老師的那幾票至關重要。她非常看重老師對自己的評價。今天這一出,可以說是直接把她過去兩年塑造的好印象都給毀了大半。
“對不起曉靜姐。”許思意先道歉,然後解釋說:“我接到你電話的第一時間就去了,但是第五教學樓的電梯出了故障,我被關在了裡面。”
“電梯故障?”說話的是宣傳部的部長許穎,平日和桂曉靜關系很親近,“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第五教學樓電梯有問題?”
“是真的。”
許穎冷哼,“就算電梯真的有故障,也不可能這麼巧。剛才老師訓人的時候你不來,老師一走你就慢悠悠地來了。你該不會是怕挨罵,故意讓曉靜幫你背鍋的吧?”
一時間,各色目光都集中在許思意身上。有同情的,有不信任的,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看戲的。
這場彩排總結會,不知怎麼就變了味,成了一場批鬥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