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想,不見的珠寶早就換成了銀子了,我這地兒人煙荒涼,怎麼留得住一個一心想往上爬的奴才,他與他姐姐都是有野心的,今日他不背主,往後必反咬我一口。」
要問我怎麼發現的,早些時候,我在茹妃身側的大丫鬟發上看到那支眼熟的鴛鴦釵時便明了了。
右安終究養不熟。當初,秋日是在賭坊裡找到的他,因為欠了五兩銀子,差點被人砍斷手腳。
晚Ŧŭ⁰上,我正準備沐浴完就寢,忽然感覺房裡有股異香,剛準備喚人,便聽到一聲輕慢的嗤笑:
「於小將雖離了戰場,還是如此警覺。」
居然是元珂那廝,他慢條斯理地從珠簾後面走出,自顧自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呸呸呸!這是什麼,這麼難喝!」
我被氣笑了:「你不請自來還嫌棄我這裡的水?有眼珠子都能看出我這裡不受寵,想喝好茶?出門右拐再往前多走幾步,曲美人的殿裡倒有不少合你心意的。」
在戰場上時,我有無數次想繳獲他的人頭,給宋清平了這禍害,可到了這時,想到他在宮宴上的表現,難得覺得他順眼起來,當然,也隻是一丁點兒。
「若你當初做了我的皇後,哪用得著吃這苦?要不要我替你做了那個啥曲美人?」
「元珂,你擅闖我寢殿,究竟意欲為何?我可不信你想替我出頭。」我攏了攏衣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上邶人身形修長,多為俊逸瀟灑,元珂更是玉面之姿,相比宋清,我不得不承認,他更有君王氣魄。
元珂倒也不惱,收起打鬧的心思正色道:「我知你不甘做那勞什麼妃子,但如今宋清也不會讓你上戰場,我要邊疆蜀南這座城。」
「這還不是拜你所賜!」要不是元珂在陣前胡言亂語,我也不會被猜忌。
可我回來後,就真的願意太太平平做那高位上的皇後嗎?思及此處,我不由一陣恍惚。
做皇後,也是因為宋清,出徵也是因為宋清,他若真心待我,想必我也願意斂起鋒芒,甘心替他管理後宮的。
「你要蜀南做什麼?那是我大宋的城池,不可能平白無故贈予你。」蜀南是座小城,人數不過五百,隻不過四面環山,地勢險峻。這種小城,是個當官的都不願去打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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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更是沒放在眼裡過。
可城再小,仍是大宋的江山,讓我讓出去,怎麼對得起那些誓死的將領們?
「元珂,你野心太大了。」
「既然你不願,那我也可再退一步,我要蜀南五年管轄權,五年之期一到,即刻歸還!」
他舉手發誓,旋即又承諾:「五年裡,我可以借兵給你,我知你心中不甘,隻要你想,我亦可助你達成所願。」
「達成所願?你是讓我做女皇嗎?」我瞠目結舌,宋清再混賬,我也知這是義父義兄要保護的江山。可恨宋家再無旁的皇子,宋清膝下也暫無子嗣,不然……
「你要不願,大可換個人來做,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元珂說得大逆不道,我聽得蠢蠢欲動,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讓我考慮考慮,隻要他還在大宋,那協議就有效。說罷便翻過窗戶。
我看著大開的窗戶,磨了磨牙:「秋意,明兒去領隻狼犬過來,放窗戶底下拴著,免得被哪些耗子得了空子鑽進來。」
窗戶下面傳來重物砸地的聲音,我痛快地笑出聲來。
我還在用早膳的功夫,秋意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娘娘,皇上召了安定侯去校場和使臣們切磋一二,蘇公子也去了。」
「義父和義兄?」我驚得勺子掉落在碗裡。
義父年歲已大,自蘇義腿折後,心下到底對宋清有了絲不滿,便在朝上自請卸甲,如今,他隻是個闲散老翁,為何還會讓他來與年輕力壯的使臣們切磋?
除非……宋清想借刀殺人?可為什麼?安定侯府老的老,殘的殘,他這麼做,不怕讓人寒心嗎?
「隨我一起去看看。」
我匆匆帶著秋意趕過去時,義父已經連戰兩人,最後一人,是元珂。
蘇義坐在特制的輪椅上,面色沉沉,掩在袖子裡的手青筋暴起,見我過來,遙遙地衝我點點頭。
宋清命人喚我過去。
「良妃這是特意來看比賽的?」他意有所指地掃過蘇義。
我繃著臉皮擠出一抹笑來,他這是還懷疑上蘇義和我的關系了?真是荒唐!
「你說,我讓蘇將軍和元珂切磋的話,誰會贏?」
蘇將軍?義父不是正在和元珂對戰嗎?我後知後覺,才發現他嘴裡說的蘇將軍竟是蘇義,他瘋了不成?
蘇義現在隻是個坐在輪椅上需要人推著走的殘疾,他如何對戰?
「你希望誰贏?」宋清見我不說話,又追問道。
我看著那張縱欲過度、眼下青黛日顯、臉皮發黃的臉,曾幾何時,也是真心實意待過我Ťũₖ,昔日囈語猶存。可笑我一片忠心喂了狗。
「自然是蘇將軍,元珂是賊,他若是贏了,想必皇上也不希望,可蘇將軍又身負殘疾,怕是有心無力。不若臣妾替你上戰場,如何?」
宋清見我主動請纓,攬過一旁的曲美人:「愛妃,今兒就讓你看看良妃是當初在戰場上怎麼打敗驍勇善戰的元將軍的。」
義父和元珂的比賽被叫停了,我陰著臉換了身衣服,取過校場的劍。元珂似乎不意外我會上場,挑釁地朝我笑笑。
這混賬,真是讓人氣得咬牙。
我將滿腔怨氣撒在了切磋上,許久未對戰,身手到底有了絲生疏,元珂也不知是裝的還是什麼,故意節節敗退,最後被我挑飛手裡的長槍,以劃破衣袖結束。
「娘娘到底好身手,本王的確自愧不如。」
我乘人不備剜了他一眼,這廝故意藏拙!他也看出來,若是他今日勝了,恐怕打大宋臉面,宋清也定不會放過他。
夜間,我特意命秋意燙了壺好茶候著,沒多久,元珂便再次出現了。
「於小將是想通了?」他嫌棄地拿起茶杯嘗了一口,連連點頭。
「五年Ŧű̂⁰後,就算你沒有歸還蜀南,我也會討回來!」我垂著眼眸放下狠話。入夜前,秋日派人過來告知我,義父在比賽時舊疾發作,此刻躺倒在了床上。還有蘇義,他帶來一句話,他說,我若過得不開心,他這做兄長的也不開心,我想做什麼便去做,安定侯府永遠是我的後盾。
「我想知道,今日是誰提起的讓安定侯與你們切磋?」刀劍無眼,義父年紀大了,一個躲閃不及,被傷著了不說,若是輸了,宋清保不齊會秋後算賬。
這是把安定侯府放烈火上烹啊。
元珂轉著茶杯譏笑一聲:「當然是你的好陛下。」
我有些不解,他為何要如此為難一個功臣?
「枝枝,今日之前,宋清曾派人找我會晤,他說希望我能將安定侯或者他兒子兩者之中一人斬於現場,他也不會怪我,甚至還會割讓五座城池。你們大宋人心眼子就是多,我若殺了功臣,就算宋清他願意讓我活著,我還能有命回到我的國家嗎?」
元珂第一次喚我枝枝,我怔忪了一下。
他從衣袖中拿出一根桃木發釵放置於我的手心上:「你若為我的皇後,我定不負你。江山共享,這句話對你一直有效。」
我的手心被燙了下。這根桃木發釵是我在軍營中四下無人時所佩戴的。平日裡,我一直是男扮女裝示人,可偏有一次去後山洗澡時,被偷襲的元珂撞上,我氣怒之下將他打傷,他也奪了我這根發釵。
後來更是在兩軍對陣前叫破我的身份,亂我軍心,這就是那句「娶我為後」的由來。
我正了正心神:「所以你是故意輸給我的?他為何要讓你殺安定侯府的人?」
他見我不接桃木釵,一抹失望閃過,重新放回了衣袖中:「我曾聽聞你們太上皇有個胞妹,冰清玉潔,才藝過人,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在與大梁和親後三年內無故去世。當初,接長公主靈柩回國的,正是安定侯。為此,太上皇還大動幹戈,想去討個交代,不知怎麼不了了之了。」
他說的這段也不是秘辛,我還知道有傳言,長公主婚前失貞,所以死在了大梁。可我總覺得這是胡言,若是真失貞了,怎麼可能到了大梁三年後才去世?
「這事與今日之事有何關系?」
「枝枝,你還真是不適合後宮,你天生該上戰場痛快殺敵。」元珂想伸手摸我頭,被我偏頭躲開,他悻悻地收回手,「安定侯那日命人在靈柩裡藏了個人,實則長公主是被你們太上皇派去的隨從毒殺而亡,他想借此發動戰爭,擴張版圖。長公主中毒後,提前將身殒的消息傳回了大宋,安定侯過去時,恰好見著了最後一面。」
「這事,義父從未和我說過。」
「你猜猜他藏了誰?」元珂指尖輕點桌面。
「義兄!」我驚叫出聲,背後激起一陣冷汗。
「不愧是枝枝,的確是蘇義。她在和親前,便與你義父情投意合,奈何你們太上皇是個有野心的,唯一的女兒也想拿去牟利。長公主去了大梁後並不受寵,侍寢當夜,還是由她的陪嫁丫鬟蒙混過關的。梁安的母妃,就是那個陪嫁丫鬟。蘇義被接回後,梅妃才鋒芒畢露,靠著肚子裡的孩子上位了。」
「所以……義兄是皇室血脈?」我喃喃自語。蘇義知道這一切嗎?
不管義父有沒有告訴他身世,可我猜,宋清估摸著知道了,他怕安定侯軍權在握,推自己兒子上位,帝王的猜忌永遠是說來就來,不然也不會縱容蘇妖娆如此放肆,更不會約談元珂。
等元珂走後,我迫不及待地差人去求證了,義父果然認了。
我挑著夜燈在屋裡坐了一夜,天剛擦亮,我就讓人送話給蘇義:「我之心安處,便是安定侯府。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還望義兄為我撐起一片天。」
使臣歸國後,不出三月,上邶、大梁撕毀條約,挑起戰爭,而龍元國則伺機以龍秀差點被害為由,加入了這場亂局。因安定侯纏綿病榻,蘇義半身不遂,隻能再由我臨陣掛帥。
出發那天,宋清難得臉色陰得可以滴水,我看著他從牙縫中擠出一抹笑來:「枝枝,你知我心裡始終有你,此去一別,還望你大勝歸來,屆時,我將封你為後,與我共享大宋繁榮。」
這話,放在兩年前的於枝枝身上,或許大為感動,可現在,我隻剩下惡心。
「是,末將領命!」
我帶著三十萬的將士重新出發。到達邊境時,元珂領著兵馬站在交界處,朝我笑得奪人心魄:「總算把你盼來了。」
身旁是大梁的梁安,他噙著溫潤的笑,朝我點點頭:「母妃與長公主情同姐妹,蘇義於我,是未蒙面的兄長,或許,我該喚你一聲妹妹。」
龍盛從一旁站出:「別看我,我隻是來湊熱鬧的,胞妹受辱,我就討點利息。」
我翻身下馬,第一次向敵國皇子拱手作揖:「今日之戰,枝枝感謝各位鼎力相助,前日糾葛,自當往日再算。待我大宋重復清明後,我也不再重徵沙場。」
這是我能給出的承諾,我聽到梁安和龍盛輕呼了口氣,元珂目光深邃,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路率兵逼進皇城,見到了百姓衣不蔽體、流離失所、飢不果腹,我才知道宋清登位後,發布的一系列苛政是多麼殘酷,他在宮裡歌舞升平,尋歡作樂,霸道專政,好不暢快。苦的是大宋的百姓們。
隻有極少的城池會抵抗,大都大開城門,歡迎我們進去。
每日的戰況,我都會把戰報發回京裡。
秋意蕭瑟,枯樹崢嶸的時候,我終於帶兵踏進了皇城。
城門口,蘇義被秋日推著輪椅等在那裡迎接我,義父的靈柩被將領舉在肩上。
我放下手中的長纓槍,單膝跪地:「末將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寒風蕭瑟,裹挾著Ṫũ⁸三十萬將士震耳欲聾的參拜聲,震碎了這片荒淫無道的天。
蘇義在我出徵後,便從義父嘴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以為義父隻是舊疾發作,所以日漸蕭條,卻不想,宋清早就給他下了慢性毒。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連義父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我甚至不敢知道,義父忠守了一輩子的大宋被我掀了是何感想,是會怒罵不認我?還是會原諒我?
「枝枝,苦了你了……爹說,他對不住你。」一聲嘆息,讓我明白了義父臨終前的心思。我眼眶一熱。
宋清許是知道了形勢,竟主動下詔把皇位傳給了蘇義,還妄想求個親王的封號繼續安穩作樂。
他若是有骨氣些,我倒還高看他一眼,如今,真是覺得自己像在糞坑裡滾過一遍一樣不自在。
百官原以蘇義身殘不配做帝王為由想阻攔,被我當朝斬殺了幾個殺雞儆猴後,便息了聲音,但我知道他們還是不服氣。關鍵時刻,秋日站了出來,她以三個月的身孕堵住了悠悠之口。
其實百官擔憂的,無非是大宋江山後繼無人,可如今秋日有了身孕了,便再沒了理由阻攔蘇義登基。
蘇義改姓宋義,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封我為長公主,且將宋清休棄投入ťú₆大牢,擇日問斬。
宋清被斬首那天,我也去看了。他看到人群中的我,激動得涕淚橫流,想我念在舊情的份上救他一命。我隻是把斷成兩截的白玉玲瓏釵扔在了他面前,順帶催了下監斬官別誤了時辰。
又是一年正月,上邶新帝登基,派了使臣過來聯姻,指名要長公主。
義兄拿著桃木釵過來問我時,我並未答復。
正月過完,我便向義兄辭行,簪著桃木釵上路了。從前是義兄在戰場上護我,現在輪到我守護他了。
若我去時,元珂尚在等我,那隻要有我在一日,上邶便與大宋永世聯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