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陰沉、滿身漆黑的送子觀音帶著邪性,嬤嬤糾結了半天才拿進去。
蘇妖娆見著咬碎了一口牙,一口血箭噴射在大紅綢被上。
好不容易等到了宋清去探望她,春雨已經將石階上的豬油都淋盡了。
我帶著右安前去略盡關懷,蘇妖娆瘦了很多,颧骨凹陷,眼周發青,臉色青灰,像個惡鬼般猙獰,望著我的眼裡帶著恨意。
這場小產讓她精氣神都被抽去一大截。
「娘娘保重身子,孩子總會有的。」隻要你生得出。
「你滿意了?」蘇妖娆攥緊綢被。
「尚可。」我點點頭,「皇上最近在曲美人那兒流連忘返,早朝都誤了幾回。美人年少,不知節制,皇上的身子骨怕是……這等寵愛,想必有孕也是遲早的。不若皇後娘娘將那姚御醫先行送去,沒準還能『恰巧』也摸出個喜脈來呢。」
曲美人是異邦進貢而來的美人,異域風情總是充滿神秘誘惑。
而姚御醫,是蘇妖娆懷胎後欽點的安胎御醫,其他太醫想插手,斷無可能。
這其中的魍魎,莫不過於生產那日再找個男胎來。
隻是不知姚御醫用了什麼秘方,讓她的肚子像孕婦一般大了起來。
蘇妖娆憤恨得額上青筋暴起,心虛之色也漸起。宋清還從未為她誤過早朝。自打她做了皇後,什麼都學著向端莊靠齊,累人得很。
我滿意地福身告退,走時還不忘讓右安把送子觀音放桌上。這送子觀音被砸了有兩回了,再來一回,我的私房可不夠了。
右安「喏」了一聲。
蘇妖娆的視線被吸引過去,少年聲線清脆悅耳,眉眼順暢,看人時帶著股嬌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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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安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頭也未回,漏掉了蘇妖娆乍然慘白的面孔。
我跨過門檻時,餘光瞥見她失魂落魄的眼神絞在右安身上,不由滿意地勾了勾嘴角。
隔日,秋意替我梳妝時告訴我,延禧宮裡的春梅大清早就躲在外頭,趁右安路過時,塞了不少蘇子糖。
「娘娘,她是認出來了?」秋意憂心忡忡,似是不解我為何將右安如此地送至人前。
我挑了支桃花如意多寶釵,示意她給我簪上:「右安是何反應?」
「他把蘇子糖全丟了,還說不愛吃這些小孩子玩意兒。」
他胡說,明明他最喜歡吃的就是蘇子糖。右安說過,蘇子糖是他姐姐當初唯一買得起的甜點,所以他很喜歡蘇子糖。
前些時日還因吃多了牙疼。
過兩天是各國使臣進獻的日子,宋清登位後第一次接受朝賀,一來是想展現大宋的繁榮昌盛,二來,也是起震懾之用。
各宮不少僕從被借去了布置皇宮,春梅來我殿裡指名要右安時,我大方地借出去了。
他年歲小,領了個布置花卉的任務。
秋意特意關照過,別給他太重的,免得笨手笨腳摔了,惹得貴人惱怒。
右安每天回來時,的確身上衣衫幹幹淨淨,未見任何灰塵。
為此,他還分了一小袋蘇子糖給秋意來謝謝她。
很快就到了使臣進獻的日子,來的分別有上邶的三皇子元珂和大梁的大皇子梁齊,還有龍元國的太子龍盛。
其中龍盛更是帶著胞妹一起來的,說是想在大宋擇個最優秀的男子做驸馬。
最優秀的男子,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敢在皇上面前稱為最優秀?
她說的男子,無非就是皇上罷了。
設宴那天,我被安排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蘇妖娆一身盛裝打扮端坐在上頭,鳳袍之下,倒有了幾分威儀,前提是忽略她那眼底那絲虛浮。
偷來的龍袍到底撐不起來,區區幾國手下敗將也讓她如此上不得臺面。
「皇上,聽聞貴國的皇後正是陣前的於小將,若我沒記錯,於枝枝似乎長得沒有那股子花樓裡狐媚勁兒。」
首先發難的便是元珂,他嘴皮子毒辣,一上來就提出了質疑。
若是以往,保不齊我得撸起袖子和他對罵起來,可現如今,我悠闲地抿著酒水,篤定地看著他發揮。
我就不信他進殿時沒看到我。
分明那會兒還暗自取笑我,似乎在說:「瞧你忠君報國落到這個下場,還不如來當我的皇後暢快。」
蘇妖娆慌亂地轉頭望向宋清,珠釵打面,一國之後的儀態崩得徹底。
宋清不悅地壓下嘴角,他倒是想痛快罵回去,可他還是忌憚,戰事初定,義兄又癱臥在床,我又被貶後為妃。
他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妖娆是我屬意的皇後人選,她當得起大任。」
「可我怎麼聽說,這皇後是從花樓裡出來的,想必才藝不少,不知我們是否可以有幸一睹其風採呢?」
聽到這裡,我差點笑出聲來。
元珂乘人不備,朝我偷偷眨了下眼睛。
他居然想讓一國之後當朝獻舞,簡直把宋清臉面放鞋底下蹂躪。
元珂來時,帶了幾大車的珠寶。上邶物資豐饒,盛產奇珍異寶,所以在打仗時,底氣也十足。
若不是義兄帶我兵行險著,我們也不會大獲全勝。
大宋雖勝了,但國庫空虛,早就為此發了愁,而元珂此刻就是財神爺。
我十分好奇,宋清是有骨氣地直接發作?還是順勢答應下來呢?
「妖娆,朕也好久未見到你的舞姿了,要不趁此舞一曲,也讓使臣們心服口服。」宋清幹咳一聲,以手掩唇。
底下的大臣皆失望地暗自搖頭。
我笑得手裡的酒都撒了,這就是我當初選擇的夫君,讓我冒天下之大不韪,頂著女子不能從軍的世俗眼光為他披荊掛帥,勞得一身傷,誓死效忠的帝王。
看著蘇妖娆難堪地換上舞衣,局促地站在殿裡,我頓時期待起來。
據我所知,蘇妖娆會的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豔舞,是在花樓時學來討好男人的閨房之樂。果然,蘇妖娆水袖甩起,殿上的大宋官員臉色開始慢慢變綠。
她也咬著唇,舞步開始凌亂起來,終於在一個急促的琴音裡摔倒在地上。
「皇上,臣妾一時頭暈,前些時日染上的風寒尚未痊愈,還請皇上降罪。」
宋清如斯重負地揮手讓人把她扶回座位上。
「皇上,臣妾雖體力不支無法獻舞,可良妃倒可,聽聞她在閨中時善舞,不少王孫貴胄曾痴迷不已。」
勞得她惦記,時時刻刻不忘讓我出醜,還要把我出閣之前的清名也毀了。
「皇上,臣妾徵戰時傷了腳踝,以後也跳不了舞了。」使臣在,宋清還要靠我震嚇下他們,所以哪怕我做得再出格,他也會忍了。
元珂見沒好戲看,無趣地回到了座位上。倒是龍盛的胞妹龍秀按奈不住直起身來:「皇上,那些個軟弱無力的舞姿有什麼好看的,不若我給你舞劍如何?」
她將披風脫下,裡頭的裝束幹練簡明,楊柳腰,芙蓉面,當真是好一個俊俏另類的美人。
宋清本就迷醉的眼神動了動。
龍秀舞劍的確是好看,翩若驚鴻,矯若驚龍,在一眾風吹就倒的後妃裡,屬實大膽。
可偏偏一陣風襲來,龍秀一個起勢沒握住劍,手被割了下,鮮血如注,在場的所有人都慌了,她目光萎靡地趴在地上,急喘不已。
龍盛連忙將她扶起:「這殿裡怎麼會有羅蘭香?」
原來龍秀自小對羅蘭花粉過敏,在劇烈運動下,花粉的吸入加劇,導致出現了喘不過氣來的情況。
按理說,這個時節,本就是羅蘭盛放的節氣,隻不過宮裡頭忌諱這種花粉很多的花卉,就是為了防止這種現象,所以掌花司早早地便命人撤下了羅蘭花。
宋清一邊喚人傳太醫,一邊勃然大怒嚷著要徹查。
身為宴前的準備人蘇妖娆白了臉,幾個宮人被拉了上來,一番查問下來,都指向了右安。
右安被叫上殿時一臉茫然,我輕飄飄地站起身來:「皇上,右安隻是照令辦事,他是被冤枉的。」
「冤枉?我妹妹命懸一線,就算冤枉,殺了他也是應得的。」
右安在我們的爭辯中才驚覺發生了什麼事,他戰戰慄慄地跪下來大聲喊冤。
蘇妖娆抖得跟篩糠一樣:「皇上,許是真被冤枉的,不若先給公主看病,此事交由我處理如何?」
「皇後是想將罪名強加在右安身上嗎?他雖是我身邊的小太監,可心思純善,卻也不是個蠢笨的。」
右安忽然想起什麼,抬起頭來大聲叫嚷起來:「皇上,非奴婢所做,這一切全是皇後!皇後本就跟奴婢主子不對付,良妃娘娘曾好意給皇後送去送子觀音,保佑她順利產子,可奴婢去送時,卻被打了出來。負責花卉事宜時,皇後身邊的春梅曾刻意與我交好,將我調去了殿裡安置花卉。想必那些花是春梅奉皇後之命提前準備的。」
真不愧我授意秋意貼心教導,右安的嘴此刻就像是會咬人的狼一般,逮著蘇妖娆不放。
我曾囑意秋意去照看右安負責的事項,可我是個被厭棄的妃子啊,怎會有權使喚得動那些個不把我放在眼底的奴才,所以那些個照顧,統統是蘇妖娆吩咐的,可右安卻以為是我。
我掃了眼殿旁被飛速撤下去的羅蘭,可惜了,花了義兄好些個銀子才送進來的,不過甚好,沒浪費。
龍秀對羅蘭花粉過敏是義兄告訴我的,自打使臣人選定下來後,我便上了心。
宋清震怒,要將右安打入牢獄,蘇妖娆百般阻撓,甚至當場跪了下來,她越是如此,便越是惹得宋清懷疑。可她偏偏不能說出右安是她弟弟,當朝皇後本就出身卑微,再有個當太監的弟弟,簡直要貽笑大方。
我興致盎然地看著宋清將皇後打入冷宮,並奪了鳳印。
可這不夠,待使臣走後,宋清肯定會顧念情誼,將蘇妖娆放出來,到時候她還是風光無限的皇後,而我的義兄,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皇上,皇後娘娘剛剛小產,冷宮湿冷,不適合皇後調養身子骨,還望皇上開恩。」春梅適時出聲求情,她是蘇妖娆的貼身丫鬟,榮華富貴享受慣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倒是第一個站出來求情了。
「小產?皇後娘娘小產了?」元珂古怪地笑笑,用扇子遮住不經意間勾起的嘴角,「巧了,我昨晚宿在花樓的時候聽聞……花樓的姑娘為防止有孕不能接客,特意會在最初便服下絕子藥,這皇後的肚子……」
說真的,若不是元珂是大宋的敵國皇子,他該是我的至交好友,這肚子裡泡了一肚子壞水,我很是欣賞。
他說得倒是不錯,隻不過蘇妖娆卻是條漏網之魚,我將她接回府裡時,叫過大夫給她看病,那時,她還是可以生育的,想來她使了什麼法子逃過了那劫。
可那又如何,我出徵前,還是給她下了藥。
「不可能!皇後確實懷了皇子!她不是花樓出身!」宋清說這話時底氣不是很足。
蘇妖娆淚雨連連地望著他搖頭,那模樣,惹人心疼得恨不得攬入懷中好好安撫。
「是與不是,皇上喚太醫一把脈就知。正巧,太醫不是還在,給龍秀公主看完,正好可以給皇後看看。」
「不!我不要!我要姚御醫診脈!」
「為何要姚御醫?御醫都在,一事不勞二主,皇後在怕什麼?」曲美人心思玲瓏,故作疑惑地喃喃道。
宋清臉色鐵青,讓在場的御醫給皇後把脈。
結果自然是皇後無法生育,先前的孕象隻不過是吃了藥物所致。
這一番結論,將蘇妖娆的出身和後路直接釘死了。
宋清大怒,他也是很懂得取舍的人,一個無法誕下子嗣、又劣跡斑斑的皇後自然難堪大任。冷宮直接變成了廢後,因為她意圖混淆龍子,罪加一等,直接賜死。
右安厭惡地望向趴在地上哀嚎不已的蘇妖娆。他雖不是主犯,可牽連其中,難逃一死。
我瞧著宋清直接讓人端來一杯毒酒掐著蘇妖娆的脖子灌了下去,心底的鬱結之氣松了不少。
義兄的仇報了一半,可是……還不夠。
右安原想著我能救救他,恐懼地望向我,卻被侍衛帶下去直接抹了脖子,尖利的呼救被扼制在喉嚨裡。
秋意有些不忍,回宮後ṭũ₊我讓她把梳妝盒打開,裡頭少了不少我不常戴的飾品。
「娘娘,這……」秋意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