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在周廣江邊看煙花升起,在天空中開成一簇一簇,最後消失。
小時候,過年要放紙燈,上面寫著新年願望,橘色的光飄遠,黑夜像海洋一樣吞沒那一點點光。
現在沒有紙燈,煙花響聲蓋住了很多聲音,砰砰砰,奇妙地與我的心跳重合。
周媽媽抱著小寶在一邊玩,機會難得——
我踮起腳,勾住周陵的脖子。
我看到他眼中稍縱即逝的驚訝,心滿意足地捧著他的臉吻了過去。
人群裡爆發掌聲,有人在叫好祝福,叫好聲和煙花聲重疊在一塊,和急切的心跳重合在一塊,和血管裡奔湧的、不可名狀的情感重合在一塊。
周陵笑著攬住我的腰。
我看著他,失神道:「請一定記住我。」
他沒聽清,各種聲音在耳邊炸開,他的口型好像在問我說了什麼,我就對著他的耳朵喊了句「我愛你」。
我愛你——
這陰差陽錯的愛意,這不能見光的愛意。
時間飛快。
算起來孕期也有三個月了,可我還沒顯懷。前段時間的孕吐差點讓我奔潰,不知道是孩子有靈還是怎麼著,這會兒反倒安靜下來了。
剛過完年,美國的主治醫生就讓周爸爸盡快回去,周爸爸周媽媽隻好答應。
那天是我和周陵一道去送的,天氣特別冷,外面一派重回正軌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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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周媽媽話別了一會兒,她突然說:「顧壹拜訪過我們,這孩子在修法律。」
我怔了怔,在記憶裡搜索顧壹的面容,卻發覺有些東西不受控制地湧入腦海,那些記憶多而甜蜜,顯然不屬於我這個隻來到這個世界幾個月的人。
那是周允的。
我臉色發白,點了點頭。
周媽媽摸了摸我的臉頰,有些悵惘地追憶道:「我們家阿允真的長大了。」
周陵有事,可我還想逛逛,就讓他先離開了。
我在商城裡轉悠,其實另有目的,手機的通話記錄裡還有一個陌生號碼。
我把通話記錄刪掉,走進一家咖啡廳。
秦然坐在咖啡廳角落裡,戴著個帽子,倒是把落難二世祖演得生動。
我走到他對面坐下,他把拉低的帽檐往上扯了扯:「真難。」
我看著他,奇怪自己此刻的平靜。
「你不是能用職權操控時空嗎,這次怎麼費這麼大勁?」
「用太多了會被發現,上面懲罰力度很大的。」
我笑了笑,從包裡掏出一張卡來:「那你現在過得確實很難。」
他笑著撿起卡來看了看:「什麼意思?賄賂啊?晚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你拿著這張卡,隨後恣意瀟灑地過,隻要多給我兩個月的時間……我……」
他挑眉:「櫻花?」
我點了點頭。
「貪心啊,你還是沒打算放棄——」
我深吸一口氣:「是的,再給我兩個月,你盡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也會按照我的來。」
秦然嘆了口氣:「你沒救了。」
我站起來,在咖啡還沒上來之前就轉身離開。
還沒逛兩個小時,周陵就已經打電話來問了,我隻好帶著剛剛給他買的領帶趕了回去。
周陵回來時喝了點小酒,醉醺醺的樣子很可愛。
我拿領帶給他看,他還沒看仔細,領帶就已經綁到我的手腕上了。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周陵小狗一樣亂啃,心疼被揉得發皺的領帶,埋怨道:「浪費。」
周陵就笑。
年後又下了一場雪,躺在床上就能聽到雪落的聲音,仿佛擦著玻璃落下,輕輕柔柔的。
我就想:天氣這麼冷,什麼時候能開花呢?
沒想到還是出了差錯。
起因是我和秦然的會面。我已經足夠小心,還是被抓到了把柄。
不,其實我再怎麼小心也沒有用。
我手腳發冷地坐在沙發上,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周陵正帶著小寶在院子裡玩。
權元坐在我的對面,他最近來得很頻繁,我應該察覺出什麼的,可是我沒有。
茶幾上除了一杯熱茶外,還有幾張散亂的照片。是那天和秦然會面的照片。還有這幾個月零零總總落下的破綻,以及幾張紙單,顯示了我的消費和通話記錄。
我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就隻好看著他。
權元知道了。
他看了眼外面的周陵:「上次你聯系我接回周陵,我就覺得哪裡不對勁了。當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目的,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周允。但是我希望,你不會害他——」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私下聯系秦然,雖然他已是喪家之犬,但是,這會讓我覺得你居心不良,很危險。」
我點了點頭。
一陣惡心從胃裡翻滾而出,我近乎倉惶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奔進衛生間,吐了個昏天黑地。
張媽過來順我的背,我靠在那裡喘不過氣。
過了一會兒,周陵和權元在外面爆發出激烈的爭吵,我絕望地閉上眼。
然後是慌亂的腳步聲,周陵進來了。
周陵一連問我怎麼樣,我看著他的眼,很疲憊地閉上眼睛。
我得走了,不能等了。
按理說,權元拿出的證據相當蒼白,至多證明周允現在別有居心,但是我仍然覺得它隻是一個導火索,讓周陵抓住了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疑點,然後推理出所有的不對勁,織成一張網,最後醒來。
周陵這幾天都不怎麼說話,雖然他顧及我,刻意不表現出來,但是我知道,無論是權元說的那些話,還是我和秦然私下會面的證據,都讓他心生不快。
好像隻要有一個臨界點,一切就會不可收拾地爆發,而我要趕在爆發之前離開。
根據上次的經驗,不能用周陵的信用卡,我需要帶些現金,籤證一時半會兒搞不下來,所以就不考慮出國了。
想好這些事情後,我輕松了許多。
但是有一件事情讓我不安——落紅。
之前有過這樣的現象,醫生隻說孕期有一點很正常,因為之後便沒有了,我就隻當是尋常。但是這兩天卻頻繁落紅。
心浮氣躁之下,我還是出了事。
像秦然說的,一切變數都不該存在,就像這個孩子,也是因為我的到來,而存在的變數。
塵埃落定之後,我平靜了下來。
隔著門也能聽到周陵憤怒的聲音。
我很奇怪地看著醫院潔白的天花板。當初有一個小小生命寄住在腹中,我沒有多大的感覺,現在他離開了,除了隱隱的疼痛,又好像從來都沒來過。
我讓周陵進來。他坐到床邊,穿著挺括的西裝,襯衫有些發皺,但是他身材修長、肩膀挺直,怎樣都好看。
這樣想來,我現在落到此等境地,竟是一個卑微顏狗的命運。
周遭安靜下來了,我們相對無言。
周陵慣常沉默,即使心中海嘯地震也不會顯露出來,可這次他卻先開口,聲音發顫:「沒關系,還有以後……」
我衝他笑了笑:「我要對你坦白一件事情。」
他焦慮地轉了轉手指,沒說話。
「我看到你把權元給的那些照片放起來了。周陵,你試著回想一下,現在的我和之前的周允相似嗎?我知道這些天你都在想這些,你在想我什麼時候發生了變化,我這樣究竟是對你有所圖,還是真心改變了,可能你還有另一個猜測,但你不敢承認——」
周陵皺著眉打斷:「別說了。」
我還是笑著,可是臉頰湿湿的,這讓我覺得很狼狽。
我低下臉,狠狠地抹了下眼淚,繼續說:「你覺得我不是周允,因為權元這樣說,張媽和周媽媽也說過我和以前不一樣了,你也這樣覺得,對嗎?」
周陵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我有些局促地攥緊被子,覺得自己無所藏匿:「我確實不是周允,所以,你永遠不要原諒我,而我會盡一切可能,把周允還給你。」
周陵呼吸的聲音很粗重。我感到他的世界在分崩離析。他轉身踢翻了板凳,在拉開門時回過身說道:「你在說謊。」
接著狠狠地關上門。
我又開始睡覺,張媽以及其他人好像都沒察覺,周陵應該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是張媽對我說,這幾天周陵情緒很不好,而他確實也很多天沒來了。
這次的事說不上是什麼意外,我的身體恢復得還算可以,除了有些畏冷、小腹不適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支開張媽很容易。
我用公用電話打給秦然。
他的聲音懶洋洋的:「怎麼了?」
我看著四處的人:「幫幫我。」
「你和他坦白了,破壞了我的計劃,我還怎麼幫你,你不怕我把你綁了,要挾周陵?」
「求你。」
我隻說了一句,冷得有些發顫,聲音也不自覺地發抖。
秦然愣了愣,下一刻電話停在半空,周遭散步的人都停了下來,我轉了轉僵硬的脖子,終於緩慢地松了一口氣。
秦然住的地方實在不怎麼好,很符合落難逃債的設定。
我打量著這個五十平米左右的房子,把放在床上的髒衣服全都攬到地上,從櫃子裡扒出一個幹淨床單,直接鋪到床上,蜷著肚子躺下。
秦然踢了踢我的小腿:「你這又是鬧哪一出?」
我哼哼了兩句。
「你不怕我現在拿你要挾周陵?」
我閉著眼睛,想也不想:「不怕。」
我已經想了別的辦法。
秦然氣衝衝地又說了些什麼,我已經陷入黑沉的睡眠裡了,這居然是我這些天第一個好覺。
醒來時,秦然煮了泡面。為了報答,我把他的房子收拾了一遍,屋子裡頓時整齊了許多。
這幾日他雖然老數落人,但還算照顧我。
秦然喝著我煮的已經有些糊的粥,皺眉盯著我,不知道第幾次問道:「你到底想幹嗎?」
我喝了幾口,抹了抹嘴:「假如女主死了,故事也能結局吧。」
秦然臉色變了變,罵道:「你少給我搞幺蛾子!」
我重復了一句:「是嗎?」
「可是即使故事結局,你回到現實世界,然後周允死了,那周陵他……」
我點了點頭,指甲嵌入掌心。
那就隻能賭一把了。
秦然是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話很多,我說他上輩子肯定是個啞巴,他卻說他根本沒有上輩子,天天在這個瑪麗蘇、那個傑克蘇的世界裡穿梭,連個講話的人都沒有。
我就問他:「你那個……評職稱很重要嗎?」
「對啊,過了這關,我以後就不用在這種狗血的言情小說裡了,聽說隔壁修仙世界就不錯,我想好久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