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陵正穿著家居服,馱著小寶滿屋子亂轉,臉頰上還被小寶畫上了幾道彩色水筆印,和平日裡嚴肅的樣子大相徑庭,看起來滑稽又可愛。
估計是我的笑聲太張狂了,周陵不自然地瞪了我一眼,轉身把小寶放下,朝我走了過來。
我見狀飛快站起,兩步並做三步跳下臺階,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下撲到他的懷裡。
周陵沒想到我來這出,往後退了退。我緊緊圈住他的脖子,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大早就那麼興奮快活,簡直想要唱歌。
周陵攬住我的腰,緊繃的嘴角忍不住扯出一個笑弧。
我笑道:「我也要背!」
他依言抱了一下,我的腳尖離開了地。
「你幼稚不幼稚?」
「一點兒也不。」
我沒撒手,他就抱著我也轉了轉,小寶和張媽在旁邊笑。
我的心亂跳。
男歡女愛,本就尋常。再說周陵這麼好看,不心動我才不正常吧,我在心裡安慰自己。
過了會兒,我拿熱毛巾把他臉上的印記擦掉,他對著鏡子也悶笑了聲,任我幾下給擦幹淨了。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我忍了會兒,沒忍住,把毛巾往池子裡一甩,拉下周陵的腦門就是響亮的一聲「啵唧」,他有些愣住了,我又沒忍住笑出了聲:「你好可愛啊!你知道嗎?」
他危險地眯了眯眼:「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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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馬正經起來,還沒正經三秒又想笑:「生日快樂,阿陵。」
從洗手間出來時,我的嘴唇都破皮了,偏偏周陵還裝得正經萬分,惹得我在桌子下蹬了他好幾腳。
天氣晴朗,流雲悠闲,陽光讓人覺得暖融融的,我們正商量怎麼度過今天,周陵就說他有一個朋友的農家樂剛剛開業。
我:「那就去唄。」
小寶學我說話:「那就去唄。」
我和周陵都笑了起來。
農家樂是在半山上,到那時剛剛下午。
我看著眼前雅致秀麗的日式建築,問周陵:「你管這叫農家樂?」
周陵很認真地說:「那人說他開的是農家樂。」
「行吧。」
據說這裡以溫泉聞名,一應設備齊全,就像一個小型社區。
周陵的朋友是個滿嘴跑火車的人,看起來格外不正經,見到周陵這種活閻王似的人,居然也可以含笑打趣。那人本來還想和我說話,被周陵刷刷幾眼戳得不敢說話了。
住的地方是一個日式庭院,院子裡有一棵合抱粗的樹,應該是櫻花,不過沒開花,看著有些蕭瑟,廊下風鈴叮鈴作響,聽起來很是清越。
我在那裡收拾東西,周陵就和小寶坐在旁邊說悄悄話。
小寶身上的草莓小挎包是我織的,我看她眉飛色舞地在周陵面前晃了晃,把她畫的賀卡拿出來給周陵看。
周陵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立馬不知道該如何把那條勾得亂七八糟、拆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圍巾拿出來給他了。
我太難了。
下午泡了溫泉,全身松乏。周陵帶著小寶去見朋友了,我獨自一人睡得昏天黑地。
做了好多亂七八糟的夢。
夢到庭院裡的櫻花樹忽然迎風而長,一樹嫣紅,四周霧靄沉沉,才走兩步,就覺得腿上沒了力氣,猛然間,我不知墜到何處,隻看到自己被裝到鐵盒子裡,推入火爐,爸媽還有朋友哭得聲嘶力竭。
我是死了嗎?
我想往爸媽那兒去,卻怎麼也走不過去,倒是身後有人拉了我一把。我回頭,看到的正是最近日日在鏡子裡見到的那張臉。
是周允。
她美好,她恣意,她有主見、有勇氣又善良,我看小說時就被她圈粉,可她此刻隻是掩著臉哭,說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回去了,還問顧壹怎麼樣了。
我啞口無言,於是她就抬起淚眼憤怒地看著我,嘶吼著她回不去了,她要回去。
我覺得渾身沉重,被推倒在地上,四周景象迅速消失,又是庭院裡那棵櫻花樹。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隻好喃喃自語:「那你回來吧。」
我搶奪了她的一切,她的家庭,她的容貌,她應得的愛,我還讓她愛的人傷心遠走。
醒過來時屋裡漆黑一片,我動了動手臂,覺得身上酸軟沒力氣,倒是旁邊有個人影動了一下。我感覺到是周陵,就放松下來了。
他問了句:「你夢見什麼了?」
我一愣,夢裡痛苦的記憶又席卷上來,隻好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怎麼了?你都管到我夢裡了啊?」
他打開暈黃的壁燈,遞過來兩張紙巾:「你哭了。」
「啊?」
我摸了摸臉頰,果然有湿意,立馬胡亂擦幹淨了。
我很想解釋些什麼,他卻挨我更近,溫熱的呼吸撲灑過來,叫我的大腦一瞬空白。
他道:「你剛剛叫了我的名字。」
我愣了愣,抬眼看他。他眼仁漆黑,暈黃的燈光投過來,浮開的光又很溫柔。我又想起夢裡周允哭著說要回來的場景,立馬站直了,離他遠了些。
我摸著手指,顧左右而言他:「小寶呢?」
「在前面和他們玩呢。」
我「哦」了聲,想要從床上爬起來,可他卻一下摁住了我的肩。我避無可避,隻好看著他。
「你還沒說你做了什麼夢呢?」
我不想深究這事:「沒有什麼。」
周陵這次居然好脾氣地沒有追問下去,而是鄭重地說道:「阿允。」
我怔了怔,看著他。
他的述說如同沉靜地、緩慢地剖開自己的胸腔,好叫我看到他鮮活滾燙的心:「我最近總覺得像做夢一樣,我以前總想,如果你看我的時候少些恨意就好了,如果你能和我多說說話就好了,如果你能讓我叫你阿允就好了……」
我以局外人的身份看著周陵自省。這些話本該說給周允聽,她聽到了興許就不會這麼怪他了,現在卻是我聽見的。
我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他笑了笑,啞著聲音:「對不起。」
我抽了抽鼻子,眼淚大顆砸到周陵的手背上,他手忙腳亂地想要給我擦眼淚。
所以,對不起,周允。
我語無倫次地說:「你有一天肯定會討厭死我的。」
「嗯?」
他愣了愣。
我跪坐直起身,扣著周陵的腦袋,不管不顧地親吻起來,帶著自暴自棄的絕望,頭一次覺得自己原來也可以像周陵那樣生猛。
算了。
我一直擔憂的、害怕的、刻意壓抑在心底的,就是周陵他喜歡的可能不是我,而是那個周允,那個作者筆下他苦戀近十載的女孩。我一直想要守住界限,卻又忍不住貪戀。
仿佛陰差陽錯,必須借你人生一程。
是這個世界的 bug,是它讓我莫名其妙碰見你的。
周陵很快反應過來,化被動為主動。我的手被他箍住,整個人陷到榻榻米裡。
周陵欺身下來時居然還保持一絲理智,禮貌地問了句:「可以嗎?」
我擔憂地看著他:「小寶……」
他笑了笑:「那就是可以了。」
我:「……」
敢情是有策劃的啊!
八
周陵抱著我去洗澡時,我順著他的發梢卷了卷,他的頭發很柔軟,很好玩。
他垂眼看著我笑了笑,我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等明年春天的時候,我們再來這兒一次吧,到時候院子裡的花就開了。」
他點了點頭。
總算還有明年可以期盼。
周陵的幾個朋友在會客廳辦了個派對,說是為他慶祝生日,被周陵毫不留情地推了。
我臭不要臉地折回會客廳拿了個小蛋糕,周陵的好友就把我給叫住了。
我疑惑地看著他,誰知道他結巴了一下,說道:「嫂子,你可別再折騰周陵了。」
我笑了笑:「我可不敢折騰他。」
回到房間,我把蛋糕藏了起來,小寶正纏著周陵問剛才怎麼把她丟下了。我聽周陵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立馬想起方才種種,臉頰發熱。
我咳了兩聲,討論入迷的兩個人這才注意到我。
小寶撲到我懷裡,很期待地問我:「你剛剛是和周叔叔去後山屠龍了嗎?還碰到個精靈?」
我:「……」
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我瞪了他一眼,什麼屠龍、精靈啊……
可我還得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幫周陵圓話,小寶興奮地拍手,說她明天也要去。
我:「……」
我蹲下身附在小寶耳邊說了兩句話,意思是要給周叔叔送蛋糕,讓她配合我一些。她立馬衝我眨了眨眼,好像等會兒要進行什麼機密任務似的。
周陵起身,我立馬喝了聲:「別動!」
他頓住,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要幹什麼?」
我隻好又說:「你先把眼睛給閉上。」
周陵和我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像是在無聲抗議,最後還是乖乖盤腿坐下,閉上了眼睛。
我飛快地把能找到開關的燈全關了,屋子裡陷入黑暗,隻有壁燈微亮。
我小心地捧著蛋糕,把蠟燭插上點著。
小寶開始笑著拍手,我長舒了一口氣,走到周陵面前站定。
他這個人有時候可真乖,讓他閉上眼睛別動,他就真的閉著眼一動不動,仿佛入定。
「你可以睜眼了。」我看著燭火小小的光影投在他的臉上,輕聲說道。
周陵這才睜開眼睛,小寶得到我的指示,在他睜眼那會兒,可勁兒鼓掌,唱生日快樂歌,她的聲音稚嫩,即使調跑到八百裡外,依舊好聽。
我也笑著唱著,周陵便愣愣地看著我們,最後看了眼蛋糕。
蛋糕是他朋友訂做的,小小的,上頭寫著「祝周公子新的一歲生猛如舊」,讓人失笑。除此之外,氣氛還是很催人淚下的。
等我們唱完了,周陵才低著聲音問:「你怎麼這麼多點子?」
我笑了笑,拖長聲音道:「那許個願望吧,周公子——」
周陵這會兒呆呆的,小寶也在一邊催促他,他卻看著我說道:「那就希望……」
我慌忙打斷:「心裡默默說啊大哥!」
小寶也跟著說:「心裡默默說啊大叔!」
周陵隻好笑了笑,沒說話,我估計他在心裡許好願望了,就試探著問:「那咱吹蠟燭吧?」
周陵點頭,小寶便愉快地吹了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