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阿姨不是說這所學校隻有小公主、小王子才能念嗎?為什麼她也在!」
……
霍執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
我蹲下身,理了理笑笑的衣服:「笑笑,你先自己進去上課吧,我晚上會來接你——」
還沒等我講完,校門口匆匆忙忙趕來了幾個身影。
「夏老師!夏老師,我終於見到你了!」
……
原來是校長。
他們得知我今天會來,早就等在門口了。
霍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眼裡透著濃濃的不可思議。
「他們說的畫家是你?
「阿轄現在還要在這裡等一個入學名額,是因為你突然出爾反爾了?」
我聳了聳肩,否認道:「沒有出爾反爾,隻是換人了。」
換成了霍慕轄最看不上的同班同學。
「媽媽,我都沒有學上,你怎麼不幫我而去幫別人呢?你快跟他們說讓我進去,我還認你這個媽媽!」
我靜靜地看著霍慕轄,他和霍執長得越來越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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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脾性也是。
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還當成了一種習慣。
他瞪著我,眼裡是赤裸裸的威脅。
我牽起笑笑的手,面無表情道:「你也可以不認。」
霍執臉色劇變,擋住了我的去路:「他還是個孩子!你怎麼能和他說這些?」
我笑了。
是個孩子。
一個六歲的孩子,為了能和爸爸還有自己喜歡的老師一起出去玩,往自己親生媽媽的牛奶裡丟安眠藥呢!
如果不是他拿成了泡騰片,我還發現不了。
那時他理直氣壯:「我想洛洛阿姨和爸爸陪我出去玩,我不要媽媽一起。」
我狠狠地扇了他一個巴掌。
這是我第一次打他,比打在我自己身上還痛。
從那以後,他就徹底疏遠我了。
偶然聽到他的房間裡傳來笑聲,都是和他的洛洛老師打電話。
我不止一次在給他送牛奶的時候,聽到他對著我送給他的聖誕老人許願:「讓洛洛老師成為我媽媽吧。
「我好討厭現在的媽媽。」
現在如他所願了,倒成了我的錯了。
校長有些尷尬地看著我:「如果這是您的孩子,那我們也可以——」
「不必了。」
我牽著笑笑走進校門,還不忘提醒保安:「別讓闲雜人等進來。」
身後隻留下了霍慕轄哇哇大哭的聲音。
可我想,我不能在意了。
10
日子有條不紊地向前。
現在我的生活,更多地專注在作畫上。
我時常出門放風旅遊,尋找靈感。
960 萬平方公裡的遼闊,300 萬平方公裡的澎湃。
是四季輪轉的天地,冰與火演奏的華章。
我隨著探索者們翻山越嶺,靠近山林深處。
乘風破浪,深入蔚藍之境追逐星光。
再次闖進人間煙火,直到看清這詩意的大地。
我本以為山海不可平,星河不可及。
卻不承想,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
山海皆可平,難平是人心。
如今餘生平,往事已盡。
霍家父子再難影響到我了。
秦桑要給我舉辦一場畫展,說是給那些等待了我這麼些年的粉絲一個回饋。
我答應了。
霍執帶著霍慕轄來了。
他們站在擁擠的人堆裡,霍慕轄的手裡還拿著一個小蛋糕。
生怕被人碰到,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盒子。
離我還有幾步遠時,霍慕轄朝我大喊,聲音帶著些許天真爛漫:「媽媽!這是我親手做的蛋糕,我和爸爸來幫你慶祝了!」
我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牽著笑笑的手走上了發言臺。
這個畫展中,有一小塊區域展示的是笑笑的畫。
筆觸稚嫩,但卻十分有意思。
小朋友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最為難得。
我誇贊她的創造力,也肯定了她的天賦和努力。
霍執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臉上是我看不懂的情愫。
而霍慕轄紅著眼睛瞪著臺上的人,已經哭出來了。
經過霍家父子時,我的手被霍慕轄死死拽住。
霍慕轄哭著控訴我,委屈極了:「媽媽,明明我才是你的孩子,為什麼你不讓我上臺?為什麼你不教我畫畫?你為什麼不誇我?」
我用了些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霍執有些著急,幫著霍慕轄抓著我的手臂:「別這樣,阿轄是你親生的,他現在需要你的安慰。」
我親生的?
哪怕是我親生的,也不妨礙他變成白眼狼。
曾經我願意為了這個孩子犧牲一切。
放棄事業,放棄自由,甚至我自己……
他第一次學會喊媽媽的時候,我為此落下了淚。
每次他磕著碰著,我都心疼到無以復加。
就算是他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恨不得自己能長出雙翅膀來。
可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我給他立下了許多規矩,希望他可以養成好習慣。
小孩子難免調皮,但霍慕轄還是會把我的話記在心上。
直到洛暇出現在他的生活裡,直到他希望洛暇能夠代替我的角色。
他就徹底變了。
夏日炎炎,路邊的清潔工汗流浃背。
霍慕轄隨手將瓶子丟在了路邊,就像沒有看到幾米之外的垃圾桶。
我板起臉,要求他將瓶子撿起來。
「我才不撿,反正那群乞丐都搶著要。」
「誰說他們是乞丐?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靠著自己的雙手活下來的人。」
霍慕轄狠狠地推開我,滿嘴不耐煩:「才不是呢!洛洛老師說了,隻要爸爸有錢,我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
「媽媽總是這副窮酸樣!我才不想你當我媽媽!」
這一刻我才知道,我生養了他六年,管教了他六年。
卻比不上洛暇對他半年的放縱。
我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抱歉,我沒時間。
「再不放手我就報警了。」
他們被趕出了展覽廳。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霍慕轄脫下自己的外套,蓋住手上的蛋糕盒子。
時不時委屈巴巴地抬頭看看我。
我目不斜視地路過,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容。
霍執上前兩步想喊住我,張了張嘴,顫著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11
霍執被洛暇推下樓梯送進醫院的時候,我剛Ŧùⁱ剛回到國內。
手機裡都是霍執爸爸的未接電話。
他是個極為樸素的農民,結婚時他幾乎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儲蓄。
那時他顫著雙手把布袋裡的錢給我:「我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隻盼著我的兒子能好好對你。」
出於對他莫名的歉意,我去了一趟醫院。
就像嫌棄我一樣,霍慕轄也十分討厭自己的這個爺爺。
如今他卻隻能扒拉著這個老人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看到我時,他哭得更兇了。
我去找了醫生了解了大致的情況。
霍執的傷不重,但他似乎對於醫生的治療一點都不積極。
走進病房時,我看到霍執眼裡閃過一絲光亮。
他篤定道:「陸夏,我就知道你不會放任我不管。」
我微微皺起眉頭,壓住心裡的不耐:「霍執,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特別深情?」
霍執一怔,滿臉真誠地看著我:「不是的,陸夏,我對洛暇,真的隻是不甘心。
「那天你生日,我在家裡布置想給你一個驚喜,可沒想到洛暇來了,我們起了爭執——」
我嗤笑了一聲,譏諷地看著他:「我已經六年沒有過生日了。」
自從有了孩子之後,我成了這個家裡最無關緊要的人。
生日算什麼?
「霍執,你不是喜歡我,隻是覺得失去我有點可惜。」
病床上的人猛地一顫,幾乎是下意識垂下了眼眸。
我並未理會他,繼續拆穿他的心思:「你喜歡草莓,你就會毫不猶豫地買下它。
「你沒那麼喜歡香蕉,可你還是會因為它有助於消化而買下它。
「喜歡就是喜歡,不會權衡利弊的。」
一開始,他隻是不習慣沒了我無微不至的照顧。
後來,他發現我也許比洛暇更加能幹。
又或許,他心中那點所謂的不甘心,在洛暇答應他的瞬間得到了滿足。
霍執像在沙灘上撿貝殼,撿到一個自認為更好的,就毫不猶豫地丟了原本手中的那個。
等他意識到手中的這個不如以前的那個貝殼時,他又想撿回來了。
可我們是人, 並非貝殼。
「說到底, 你還是在意洛暇。
「我都說了我不喜歡她了,這件事情就當它過去了可以嗎?你為什麼一次次舊賬重提?」
哦,他問我為什麼一次次舊賬重提。
我靜靜地看著他, 一字一頓:「那是因為這個問題從來沒有被妥善解決過。
「你揣著私心讓我大度,裝著糊塗搪塞我的委屈。
「霍執, 你沒有非我不可,你隻是覺得我會心軟會動搖,才這樣來惡心我。」
霍執想來拉我, 卻因為傷口疼痛,狼狽地摔下了床。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落淚, 第一次是在和洛暇分手的那天Ṭù³。
那時的我捧著一顆心幫他縫縫補補, 生怕他走不出來。
如今再次看到他落淚,我卻沒有半點波瀾了。
他哭著求我:「陸夏,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們有孩子,我們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 不要這麼輕易放棄我和孩子好嗎?」
「不好。」
一點都不好。
「給自己留些體面吧,霍執。」
身後傳來痛不欲生的哭泣聲,還有捶打地面的聲音。
我決絕地關上門, 再也不可能回頭。
雨停了再送傘, 於我而言是累贅。
12
我再聽到霍執的消息時, 他已經帶著霍慕轄回到了老家。
聽說霍慕轄改名了, 現在叫霍夏了。
可不管他叫什麼,跟我都沒有關系了。
撫養費我會按月打給霍執, 應盡的義務我一項都沒落。
隻是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愛他了。
霍執時常會給我看霍慕轄的成績,次次都是全班第一。
偶然有一天,我接到了霍慕轄的電話。
他說:「媽媽,是不是我拿了很多很多第一名, 你就會回來了?」
五歲的鹿鹿正把自己穿小了衣服塞進袋子裡, 準備拿去送給需要的人。
我叮囑道:「寶貝, 你等媽媽幫你一起收拾好嗎?」
電話那邊有了片刻的沉寂, 霍執遲疑的聲音隨之傳來:「陸夏,你又結婚了?」
我這才想起來電話沒掛。
「是啊, 孩子都五歲了, 你們還有其他事情嗎?」
電話驟然被掛斷。
我知道, 他們父子再也不會糾纏不清了。
鹿鹿是秦桑的孩子,認了我當幹媽。
但我並不想解釋太多。
自此以後。
山鳥與魚不同路,從此山水不相逢。
沒過一會兒, 秦桑帶著我出國讀研的資料回來了。
她紅著眼,氣呼呼地推了我一把:「這個年紀了還要出國念書,幫我帶小孩不好嗎?」
我笑著抱住她:「這是我最喜歡的老師,而且十年了, 他第一次招研究生, 你該祝賀我。」
這些年如果沒有秦桑的陪伴,日子該是千難萬難的。
她的偏愛給我加了好幾層的濾鏡,讓一個不算好的我變成了一個還不錯的我。
「好好好, 祝我們陸夏老師不做拘泥的碎片,自由馳騁天地之間!」
「好!」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前路必定是一樹又一樹的花開。
我終將屹立於峻嶺山闕,春至雨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