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的對面站了個男孩,一邊撓頭一邊結結巴巴地喊她:
「栀、栀栀。」
「額……我、我就是……」
「就是、有點,不是,非常——」
「非常喜歡你!」
「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
謝鈺看見林栀的臉有點紅,更襯得她皮膚如白玉。
很漂亮。
他卻感到一股沒來由的煩躁。
?
被打斷的男生回頭時有些惱怒。
倒是林栀見到他眼睛亮了亮,朝著他走過來。
「你是誰?憑什麼替林栀回答?」
謝鈺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他,神情冷淡:
「我是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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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一下蔫了。
2
謝鈺心頭有氣。
不知道從哪裡來,就在心裡憋著。
回家的路上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林栀在後頭喊了他好幾聲才聽見:「哥。」
「哥!」
謝鈺停下時林栀正好撞在他背上。
一邊摸頭一邊問他:
「你生氣啦?」
「我不會早戀的。」
「我還要考進年級前十呢。」
謝鈺垂眸看她,林栀就也睜著眼睛和他對上。
她的眼睛裡面幹幹淨淨的,就像剔透澄澈的湖。
謝鈺好半天才嘆了口氣,伸手幫她揉了揉腦袋。
「對不起。」
「我沒有生氣。」
「不早戀是最好……但是如果……」
「如果真的碰到一個特別特別喜歡的男生,在不影響自己的情況下……」
「也沒關系。」
最後一句話謝鈺說得很輕。
林栀卻一下笑開:「知道啦,哥哥最好了。」
謝鈺嘴角扯開一點笑,眼裡卻淡淡。
像是吃到一顆已經腐壞的葡萄,苦澀的汁水充斥整個胸腔。
隻是吐也不能吐出來,隻能一口咽下。
?
謝鈺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林栀是妹妹。
他沒有資格幹涉她的情竇初開。
林栀——
隻把他當作哥哥。
所以他也隻能是哥哥。
3
升高一的某天,林栀忽然不喊他哥哥了。
連名帶姓地叫他謝鈺。
謝鈺不在乎,隻要她叫他,他就應下。
高三的時候,謝鈺報送已經不用再去學校了,但還是每天送林栀去。
晚自習下課的時候他去接林栀,她身邊的同學朝她擠眼:「你哥來接你了。」
還特意咬了兩個重音。
林栀拐她一眼,臉紅紅地跑到他身邊。
?
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無限長。
林栀忽然說:「謝鈺,今天我聽他們說……你在學校很受歡迎。」
謝鈺想起自己課桌裡曾經出現的那些情書,然後搖了搖頭。
林栀不信:「今天還有隔壁班的女孩子跑來找我聊你。」
「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謝鈺的腳步放慢,偏頭看她。
林栀的耳朵有點紅,眼神盯著前面的路。
謝鈺開口:「……沒有。」
林栀好像暗暗松了口氣。
謝鈺卻想起之前同桌八卦,青春期的少年好像格外在意這些東西。
前排的女同學問他同桌:「那謝鈺呢?」
「他有沒有,額,喜歡的人?」
同桌瞥他一眼,毫不避諱地幫他回答:「沒有。」
「他的腦袋裡除了難得要死的奧賽題,就是他的妹妹。」
?
怎麼沒有呢。
謝鈺想。
你不是都說出來了嗎。
4
謝鈺越長大,越少情緒外漏。
媽媽說他太過少年老成,小的時候還是開朗些好。
爸爸倒是笑,說這種性格適合經商,不顯山不露水的,挺好。
?
謝鈺隻是會藏。
七分情緒藏四分漏三分。
還有他年少時的怦然。
懷揣在心口,一藏就是好多年。
?
後來謝鈺發現,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
譬如相處時不自覺地視線轉移,譬如分離時驟然變得漫長的時光。
?
高考完後林栀和同學徹夜狂歡。
謝鈺半夜去接她。
剛成年的小孩初碰酒精,林栀出來的步子有些亂,走在他身邊的時候會時不時撞上他的手臂。
肌膚相觸的地方像是被火燎了一下。
車開到家樓下的時候,林栀已經在副駕駛睡過去了。
路燈都滅了。
謝鈺側過頭看她的睡顏。
更闌人靜。
謝鈺隻聽見她綿長的呼吸聲,和自己惶惶的心跳聲。
?
然後在這個夜晚。
他無比冷靜也無比衝動地做了一個決定。
被父母責問也好,被林栀討厭也好。
他要把一切告訴她。
5
十八歲成人禮那晚表白,林栀答應了他。
然後是順理成章的戀愛。
?
林栀讀大學之後很忙,學的生物專業。
有事沒事就泡在實驗室,放假了還要和導師一起去野外科考。
所以總是謝鈺去找她。
後來謝鈺畢業去接管父親的公司,也忙了起來。
平時讀書還好,也能打個電話視頻。
一到放假林栀去科考,地方偏僻到經常沒有信號。
?
兩個人不能經常在一起。
謝鈺心裡頭總不安。
?
後來走進珠寶店挑戒指也是偶然。
偶然地找人設計了一個款式,偶然在上面刻上他們倆的名字。
謝鈺想過求婚。
卻沒想過什麼時候求。
他總覺得求得太早,像是著急的想要把林栀困在他身邊一樣。
他覺得她該有廣闊的世界,做她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所以他隻是提前準備了戒指。
?
取戒指的那天,林栀剛好回來。
謝鈺隨手把戒指放在袋子裡。
林栀從野外回來,曬黑了好幾個度,手臂上還脫了一層皮。
人倒是很高興。
一直和他聊著這一趟的見聞。
?
謝鈺看著她心疼。
買了好多東西想給她補一補。
做飯的時候林栀給他系好圍裙,就去沙發上看電視了。
客廳裡的聲音吵吵嚷嚷。
謝鈺熟練地切菜,下鍋。
沒有注意到客廳的聲音已經停了。
?
蓋上鍋蓋後,謝鈺轉頭被站在門口的林栀嚇了一跳。
林栀望著他,笑眯眯地喊他的名字:
「謝鈺。」
「嗯?」
「這個是什麼?」
林栀把背後的紅色絲絨盒子拿出來。
赫然是他今天剛取回來的戒指。
謝鈺有些支吾:「是……是……」
他嘆了口氣。
「……求婚戒指。」
林栀眨了眨眼。
謝鈺有些認命地和盤託出:「……我知道有點太早了。」
「本來想備著,等時機到了的時候,再和你求婚。」
「那什麼時候時機才到?」
「……你願意的時候。」
「或許再過些年,等你見過更大的世界,更美好的事物以後,還覺得願意和我在一起。」
林栀望著他笑,眼眸如星子。
「你怎麼知道我現在願不願意呢?」
謝鈺被她這句話砸得腦袋發蒙。
「……那你願意嗎?」
「當然呀。」
她把盒子遞過來,「幫我戴上吧。」
謝鈺想去接,卻倏地想起自己剛切過菜。
胡亂地洗了手,又匆匆忙忙接過。
在這個飄滿蔥姜蒜味道的廚房,鍋裡的菜還在冒著蒸騰的白氣,他甚至還穿著印著哆啦 A 夢的圍裙。
和他曾經想象過的任何一種求婚場景比起來。
都顯得一點也不浪漫。
?
謝鈺單膝跪地,幫她戴上了那枚戒指。
?
可是她願意答應他。
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了。
6
人一輩子就活那幾個瞬間。
謝鈺也是自林栀死後,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太多事情早就忘了,唯獨那幾件事,他反反復復地念。
?
林栀走後,他的目光經常會落在某一處,然後發呆。
像是老舊的機器人,卡頓,又呆滯。
腦袋裡卻一刻不停地在想。
想茶幾上的積木玩具是他們一塊兒拼的,想牆上的掛鍾是他們一起挑的,林栀喜歡一切看起來可愛的東西。
想陽臺上的花,想水吧的情侶杯,想沙發旁她買的擺件……
?
明明世界上已再無林栀。
可他身邊樣樣都與她有關。
7
交通事故的肇事者在開庭前的某一天似乎開了竅。
一直給他發消息,姿態放得很低。
謝鈺從不看那些信息,也不回復。
後來偶然接到他一個電話。
醉酒駕車的男人,在事故現場被發現的時候, 還是一副無謂的表情。
卻在電話裡哭得哽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那天不該喝多了酒開車, 我當時是想踩剎車的,但是已經晚了……」
「我知道我真的很對不起你,賠多少錢都沒關系, 隻要你們肯原諒我。」
「我真的知道錯了,真的真的對不起……」
謝鈺沒聽他說完,驟然掛斷了電話。
?
那天爸媽來家裡,他提起這件事情。
媽媽的情緒卻一下崩潰了。
「錢?」
「我要錢做什麼?」
「錢能買回來我的小寶的命嗎?」
爸爸嘆了一口氣, 捂住眼:「他不是真心懺悔……」
謝鈺知道。
「他隻是想, 取得家屬諒解, 可以從輕判。」
媽媽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手裡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是他咎由自取!!」
「就是他的錯。」
「你不準原諒他。」
「謝鈺。」
「不要和他再多說一句話。」
?
人死不能復生。
謝鈺比誰都明白這句話。
有時候他也想裝傻,假裝林栀隻是出門去科考了。
過一段時間, 她就又會回來,笑得露出潔白的牙, 喊他:「謝鈺!」
「我回來了。」
?
可惜他騙不了自己。
8
林栀在世時,謝鈺覺得自己別無所求。
林栀死後, 他開始求神拜佛。
視頻在網上發酵後朋友來找他。
他當時正好在和人商量家裡的神龛。
掛了電話後, 他瞥了一眼好友給他看的那個視頻, 又面色無波地移開。
好友見他不感興趣,收了手機, 從口袋裡掏出煙,點燃。
室內陷入寂靜, 煙霧升騰,阻隔在兩人之間。
好友看著煙霧中他被模糊的臉,無悲無喜,冷淡到不似活人。
「謝鈺。」
「我覺得你有點瘋魔了。」
?
瘋魔嗎?
謝鈺不覺得。
他反而覺得自己很清醒。
正因為清醒, 悲慟才如附骨之疽,日日纏身。
支撐他活下來的東西,除了父母,就是小寶。
一輩子的功德,換她來世百歲無憂。
9
謝鈺後來去墓園裡看了林栀。
風吹得遠處樹林沙沙作響。
他看著遠處發愣。
風卻忽然停了。
過了好一會兒,不知從哪憑空生出一縷清風。
拂過他眉間。
?
晚上的時候, 謝鈺久違地夢見了林栀。
她穿著普通的裙子,像此前無數個稀松平常的周末, 靠在他肩膀, 抱怨實驗好難做。
實驗數據又出錯了。
林栀絮絮叨叨地念,他就安靜地聽。
時不時插上一句。
林栀講累了, 撒嬌一樣鑽進他懷裡。
謝鈺就抱著她,安安靜靜的。
過了好一會兒,林栀從他懷裡站起來,低頭親了他一口。
謝鈺看著她。
她就笑。
「我要走啦。」
「謝鈺。」
謝鈺在和我冷戰。
「(—」「記得。」
「你猜我許了什麼願?」
謝鈺搖頭。
他那天隻幫林栀掛了許願牌, 沒有看她寫了什麼。
?
林栀看著他,嘴巴一張一合。
隻是沒有聲音。
「小寶。」
「小寶、我——」
謝鈺從夢中驚醒。
天光大亮。
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這樣沉的覺了。
?
謝鈺開車去了林栀說的寺廟。
院中的樹似乎又長高了。
每一個枝頭都掛滿了沉甸甸的許願牌。
謝鈺找了好久。
終於找到了林栀以前寫過的那塊。
?
風一吹,滿樹的紅牌哗啦作響。
謝鈺垂眸。
上面的字跡靈動又娟秀。
——希望周阿姨,謝叔叔, 還有哥哥,能一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