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謝鈺結婚當天,他家收養的妹妹穿著婚紗來搶親。
在酒店門口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謝鈺從此記恨上我。
他錯過我們的蜜月,不再和我說一句話,堂而皇之地請神進我們的新家。
為他死去的妹妹求神拜佛。
1
事情發生後,謝鈺再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今天是我們原定出發度蜜月的日子。
航班時間剩最後一個小時的時候,我在機場給謝鈺打電話。
電話撥了一個又一個。
那邊始終是忙音。
蜜月的時間和行程都是婚禮前定好的,商量的時候謝鈺在處理文件。
聞言放了手中的電腦,過來抱我:「你想去哪?」
我縮在他懷裡刷攻略,恰巧看見冰島的極光,就說要去這裡。
謝鈺笑了聲,親了親我側臉,說:「好。」
後來行程和票全部都是他一個人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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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老婆隻要人來就好了。」
?
我期待了很久的蜜月旅行。
在航班起飛的那一刻終於成了泡影。
謝鈺的電話最後都沒有接通。
我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窗外天光漸暗,空蕩蕩的房間,我蜷縮在沙發的一角掉眼淚。
其實我也不是非要去。
我隻是想,他能和我說句話。
2
謝鈺在和我冷戰。
或者說,是他單方面地不理我。
四天前是我們的婚禮,也是他養妹的祭日。
我沒有料到他妹妹會穿著婚紗來搶親,也沒有料到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
隻記得回過神時,向來冷靜的謝鈺情緒迅速崩塌。
他像瘋了一樣撲向馬路上那個穿白色婚紗的女人。
周圍人聲嘈雜。
大中午的太陽晃得我眼睛有些發暈。
過載的信息量讓我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
我盡量忽視自己婚紗上被濺上的血跡,撐著擠過人群去攬謝鈺的肩膀:
「謝鈺,謝鈺,你冷靜一點。」
「救護車。」
「我們先打救護車的電話。」
謝鈺垂著頭,始終沒有分給我半個眼神。
救護車姍姍來遲。
謝鈺跟著醫生上救護車的時候,我想去牽他的手。
我說:「我和你一起去。」
他狠狠甩開了我的手。
車子呼嘯離去,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明明是大中午。
我卻像是落入冰窟。
3
那天的婚禮,到底沒能繼續下去。
我到家的時候,謝鈺已經從醫院回來了。
客廳裡掛的婚紗照被罩上了黑紗,原本貼的喜字也被他撕下來,在地上零零散散落著。
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垂著頭。
身影有些寂寥。
我放輕了腳步,試圖安慰他。
隻是開口時喉嚨有些發緊:「謝鈺……」
我想說人死不能復生,想說逝者已逝,想說……
腦袋裡翻來覆去都是些無用的套話,唯獨一個念頭在紛繁的思緒裡無比突出:
——她為什麼非要選今天來搶親?
她這樣、算不算是——
活該?
?
「是我們的錯。」
謝鈺忽然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下意識地抬眸,卻對上了他空洞又冷淡的眼,像冰淬的劍。
一下刺進我的心髒裡。
謝鈺像在看我,又像是沒有聚焦。
他再次開口:
「是我的錯。」
「我不應該把婚禮定在今天。」
「我不應該騙她。」
「謝鈺!」
「別說了。」
「我不應該在下樓的時候遲疑了一會兒。」
「我不應該……」
「別說了……」
我死命捂住自己的耳朵。
眼睜睜地看著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看他的嘴唇一張一合,聲音卻漸漸小下去。
?
我害怕。
我怕他說——
我不應該和你結婚。
4
謝鈺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很少聊到他的妹妹,甚至幾乎沒有。
我想問,可我知道,謝鈺不會回答我。
他去洗澡的時候,我拿他的手機打遊戲。
謝鈺對我從不設防。
密碼我知道,開鎖的時候不小心點進備忘錄。
裡面洋洋灑灑,全部都和他妹妹有關。
?
5 月 17 日
和小寶路過一家玩具店,她看了一會兒櫥窗裡的娃娃。
迪士尼新出的兔子玩偶。
明天下班的時候和花一起買回來給她驚喜。
?
6 月 20 日
半夜發現小寶熬夜工作。
明早早餐要多放點水果。
?
7 月 1 日
換季。
周末帶她去買新衣服。
?
8 月 26 日
小寶近幾個月有點月經不調。
記得帶她去醫院。
?
9 月 15 日
小寶說口紅用完了一支。
出完差回來記得帶她去買。
……
?
小寶是謝鈺和他家裡人對他妹妹的昵稱。
她是他們一家人從孤兒院裡找回來。
小心翼翼護著的寶貝。
?
我記得翻完備忘錄的時候,我好像哭了。
因為我也是孤兒。
爸媽死後沒有人願意要我,我被丟進了孤兒院。
燒死父母的那場大火變成我的陰影,在夢裡將我反復炙烤。
偶爾夜半驚醒,被我的喊聲吵醒的阿姨揉著惺忪的睡眼,握著竹鞭狠狠抽在我身上:
「半夜不睡鬼叫什麼?」
「你要死啊!?」
?
孤兒院的日子很糟糕。
所以我才羨慕謝鈺的「小寶」。
我羨慕她有那麼多的愛。
又嫉妒。
嫉妒明明我們都是孤兒,她卻比我好那麼多。
她肯定是被他們寵壞了,才會選擇在我婚禮那天,穿婚紗來搶親。
可是因為她。
我又再一次什麼都沒有了。
5
謝鈺回來得很晚。
樓道間昏黃的燈光透過門縫,落在他身上。
我從半夢半醒間清醒,臉上的淚痕已經幹透。
謝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半秒,又無波瀾地移開,像是沒有看見我一樣。
他並不打算解釋那些未接的電話。
屋裡沒有開燈,謝鈺路過我身邊時,腳步沒有半分停頓。
我看著他慢慢踱步進了臥室。
門被輕輕帶上。
我不受控制地起身,跟著他的腳步停在我們的臥室前。
「謝鈺。」
我放柔了聲音喚他的名字。
那邊無人回話。
我放低了姿態:
「對不起。」
「我不知道那天她會這樣。」
「人死不能復生,我們不能總活在傷痛裡。」
「謝鈺。」
「我會一直陪你的。」
「不管有多難過,我都會一直陪你的……」
?
其實我更想說。
「謝鈺。」
「我也很難過。」
「那也是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蜜月。」
「那也是我一輩子隻有一次的婚禮。」
「謝鈺。」
「你能不能。」
「能不能——」
「回頭看看我?」
?
夜晚寂靜無聲。
好半天。
我才從未掩實的門縫中聽到一聲漫長的嘆息。
男人壓抑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色裡無比清晰地穿透我的耳膜。
帶著隱隱克制的哭腔與苦痛。
我聽見他說——
「小寶。」
「你為什麼,不來看看哥哥呢……」
?
——像是實質的銀針。
刺穿我的耳朵。
又從體內,一直深入心髒。
疼痛在瞬間蔓延至全身。
?
一門之隔。
卻被分成了兩個世界。
有人盼生者回頭,有人求死者入夢。
?
死生不相逢。
6
我假裝沒有聽見謝鈺的話。
在他平復好心情之後,還是悄悄進了房間,躺在他身邊。
謝鈺背對著我。
我就看著他的背影。
我知道他沒有睡。
謝鈺從前愛和我面對面躺著睡。
我長大後極少做噩夢,偶爾一兩次,驚醒時往他懷裡鑽。
謝鈺被我鬧醒,一把把我撈在懷裡。
輕吻我額角,聲音溫柔:「不怕,不怕,我在這兒。」
我問他,「為什麼總是面對著我睡呀?」
謝鈺就笑,像層層化開的冰,露出內裡柔軟的心髒。
如此赤忱。
他說:「因為一睜眼就能看到你呀。」
?
發婚禮請柬的時候有同學訝異,悄悄問我,為什麼會和他在一起。
因為是謝鈺呀。
因為是謝鈺——
隻要和他在一起。
就肯定能幸福。
我是如此堅信。
直到今天。
我所相信的東西一點點崩塌。
所有的情形再明顯不過地告訴我。
謝鈺愛的人——
是他的妹妹。
?
「謝鈺。」
我小聲喚他的名字。
聲音很輕很輕。
像是怕我自己反悔一樣。
我說:
「謝鈺。」
「我們離婚吧。」
7
謝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隻是背著身。
像往常那樣,不理我。
8
第二天起床時,我才發現家裡有人的聲音,像是在爭吵些什麼。
小心翼翼地開了門,腳還未踏出一步。
就看見客廳裡,謝鈺坐在沙發上垂著頭,他的爸爸媽媽站在一旁,說著什麼。
我開口小聲地喊:「爸,媽。」
可他們對我的喊聲置若罔聞。
謝鈺垂著頭,嘴裡不住地念叨著什麼,聲音很輕。
我隻能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
「她承認是她的錯了……」
「……她和我道歉……」
「讓我原諒她……」
謝叔叔沉默一瞬,問他:「你說了什麼?」
「我沒有理她。」
周阿姨卻陡然激動起來,握著杯子的手向上一揚,又向下重重揮去。
玻璃杯子猛地在我跟前炸開。
碎片四處飛濺。
伴隨著她尖銳到有些破音的吼聲:
「那是她咎由自取!!!」
「就是她的錯——」
「你不準原諒。」
「謝鈺,不要和她再多說一句話。」
?
我呆呆站在一旁,任由眼淚掉落。
其實謝鈺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
至少謝鈺妹妹沒有死的時候是。
結婚前我第一次去謝鈺家吃飯。
周阿姨親手給我戴上一隻成色上好的玉镯。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手,她卻不由分說地給我套上,順帶摸了摸我的頭發:
「傻孩子。」
「媽還給你準備了好多東西呢,都算你的嫁妝。」
「謝鈺的彩禮歸他自己掙。」
?
她從沒嫌棄我是個孤兒。
甚至結婚前,顧念我無父無母,女兒出嫁時也沒人給準備嫁妝。
她也幫我備好了。
那時我望著她,淚眼汪汪地喊了一聲:「媽。」
她笑著把我摟在懷裡,輕撫我的後背。
那個時候謝鈺端了兩杯茶上樓。
看見我伏在他媽媽懷裡,也隻是笑。
見我看他,他就朝著我做口型。
一頓一頓。
叫我辯得分明:
「好,想,快,點,娶,你。」
?
最後我到底沒忍住,用力關上了門。
加大的聲響好像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回頭對上我的眼,謝鈺和他爸爸也一塊兒看過來。
可他們的臉色卻沒有一點改變,同樣的冰冷。
周阿姨對上我的眼神後又錯開,沒有理會我跟前的玻璃碎片。
冷著臉徑直往房間走。
?
「媽。」
我垂著眼,手撫上左手腕上的玉镯,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
我把玉镯退下來,緊握在手裡,試圖跟上她:
「這個镯子——」
話沒說完。
她揚起的手撞在镯子上,我沒拿穩,镯子瞬間飛出去。
落在地上,和先前那個玻璃杯一樣四分五裂。
?
我呆呆看著地上的碎片。
抬頭,望見的是周阿姨蹣跚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