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方才,他們顯然對兩個孩子安排的更加周全。周鶴嵐越聽越心驚,跪地俯身道:“鶴嵐必不負所託,萬望陛下和王爺保重自身,讓臣永無拿出遺旨的機會。”
安長卿將提前寫就的遺旨交予他,道:“也不必太擔憂,此舉隻是以防萬一而已。”
周鶴嵐接過聖旨,又與他們籌謀半晌,方才再次出宮。
***
待朝中諸多事都安排好,半月之期也到了。朝中雖有不少大臣反對蕭止戈以身犯險,但也已經無力回天。雨澤之行,定在了七月十九。
蕭止戈前往雨澤之事並未大肆宣揚,但邺京之中人手調動也瞞不住。消息靈通之人多少都知道了此事。
安長卿他們出發前一日,薛無衣前來辭行。
薛無衣在邺京滯留了小半年,半年時間裡,西蜣局勢變換,先是大將軍霍徵謀殺王太後,挾持西蜣王掌控朝政,後又借著西蜣王之手大肆清洗反對他的朝臣。此後沒多久便有西蜣王室打著誅殺亂黨的旗號與霍徵開戰,雙方廝殺各有勝負。
西蜣朝堂風起雲湧之時,西蜣部族趁勢而起,在新任西蜣族長的帶領之下,悍然無畏殺入載虢。年近十五歲的西蜣王在混戰之中身亡。起義的西蜣部族佔領載虢,西蜣族長於載虢王庭稱王。
西蜣舉國這才知曉,西蜣族長竟然是昔日北護軍統領商闕。
他稱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廢除了西蜣國內延續數百年的西蜣部族為下等賤民可任意買賣的律法。
商闕成了西蜣的新王,西蜣朝堂勢力亦大肆清洗,唯有薛無衣的丞相之位仍然保留。滯留邺京小半年的西蜣使團也終於被召回載虢。
就在七月初十時,除了薛無衣與兩個有異心的使臣外,其餘諸人均已啟程回了載虢。
算算時間,此時差不多也快回了載虢。
安長卿道:“商闕當了王,你當真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薛無衣捂著嘴低低咳嗽一聲,將染了血的帕子收回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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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了書信叫人送回去,當初承諾,依舊做數。”
安長卿點頭:“那你準備去哪?你身子不好,不如就留在邺京養病,也免得奔波勞累。”
薛無衣又咳了兩聲,攏了攏披風道:“我不回去,他定然會再派人來接。我已時日無多,相見倒不如不見。我信中告訴他,我同霽雪去周遊各國,等到累了,自會回去。”
七月天裡,他裹著厚實的披風卻仍然面色蒼白嘴唇烏青。安長卿瞧著他這副模樣,低低嘆息一聲:“那你多保重。”
“今日一別,或許無緣再見,君也保重。”薛無衣抬手一揖,而後緩緩轉身離開。
即便已經病入膏肓,他仍然不肯露出一絲羸弱之態,身姿始終如青竹般挺直。一言不發的霽雪跟隨在他身後,二人緩緩走出了安長卿的視線。
昌順元年七月十九。
大邺的人馬與雨澤使團一同出城,聲勢浩蕩。他們離開之後,一駕不起眼的馬車也跟著出了城,駛向了與他們截然相反的方向。
***
邺京與浮梁,一南一北,相距甚遠。加上車馬眾多拖慢了行程,等他們抵達雨澤國都浮梁之時,已經是八月中旬。
八月正是暑熱之時,南地尤為炎熱。馬車之內逼窒悶熱,安長卿不願再待在馬車裡,幹脆騎馬與蕭止戈並肩前行。
淮如峪見他不住地擦汗,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城池道:“那裡便是浮梁了。王宮之中有冰鑑,等到了便不會這麼熱了。”
路上一個月的相處,雙方關系再沒有一開始的生疏,安長卿雖然還是沒法將他真正當做表兄的看待,但是相處也算平和。他抬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眺望,道:“雨澤比我想象中還要炎熱一些。”
淮如峪道:“浮梁不臨海,若是再往南走,到了南海邊上,有海風吹著,就沒有這麼炎熱了。”
安長卿目光四處逡巡,雖然進了雨澤之後,已經見識過不少雨澤風情。但再見著仍然覺得新奇。雨澤因氣候炎熱無冬,常年受金烏炙烤,因此雨澤百姓大多膚色黝黑,穿著也十分大膽奔放,並不如大邺一般禮教森嚴。他以為大邺已算是民風開放之地,但到了雨澤,方知山外有山。
不過雨澤雖民風開放,但對王族卻十分敬畏。他們所過之處,百姓都是跪地相迎。
淮如峪見他目光掃過那些跪地百姓,主動解釋道:“雨澤建國之初,此處還是蠻荒之地,男女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後來是先王帶來了糧種,教百姓種植作物,出海捕魚……才有了如今的富饒。他們感念先王教化,對王室十分敬重。如今浮梁還有許多先王塑像,都是百姓鑄來供奉。”
安長卿沒想到還有這一番故事,訝然道:“雨澤先王倒是個心懷百姓之人。”
然後淮如峪卻搖了搖頭,一臉復雜道:“這卻未必,造鮫人墓之人力物力,皆從雨澤百姓身上所出。”
鮫人墓在海上,建造之人力財力不可估量。如今數百年過去,誰也說不清楚,先王淮述安到底是為了建鮫人墓方才教化百姓,還是當真隻是一片愛民之心。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南海公費旅遊,你值得擁有。
第 127 章
浮梁城中, 果然如淮如峪所說,供奉有先王雕像。城中百姓的穿著要比一路經過的那些地方城池的百姓們要更精致也更華麗些,不過還是沿襲了雨澤的風格, 十分大膽而奔放。
大邺的隊伍跟隨在雨澤的隊伍之後, 被引著進了浮梁內城——國都浮梁分為內城與外城。內城是王宮和王公貴族居住,外城則是普通百姓所居住。
安長卿與蕭止戈被奉為貴賓迎入了王宮之中接風洗塵。接風的宴席是提前備好的,淮如峪與一眾雨澤官員作陪,酒足飯飽之後, 淮如峪才派人送他們到王宮別苑休息。
臨別前淮如峪幾番欲言又止,瞧了安長卿半晌,終還是道:“雨澤王室如今就剩下我與阿弟兩人, 你若是願意認祖歸宗, 我這兩日便命內侍準備封王典儀。一是替先祖彌補你們,二是日後若真立你為王儲, 也算順理成章。等到南海事了,可再將老夫人與安小姐接來,一並分封正名。”
“不必如此麻煩。”安長卿道:“前人已逝, 我們後輩本來沒有立場計較當年之事。不過既然當初聖使至死都不願回雨澤, 那我們作為後輩,也當尊重他的選擇,娘親與妹妹也是如此想。至於王儲之事也不必著急, 若是南海之行能平安歸來, 隻需雨澤向大邺稱臣便可,其他便不必了。”
他既然這麼說,淮如峪便也不再提此事, 隻道:“也可,總之一切都隨你。別苑之中我都叫人布置好了, 若是住不慣隻管同別苑總管說,不必客氣。我離開國都有一段時日,堆積了不少事情要處理。南海之行也要盡量安排妥當才能出發。暫時便定在八月末出海。這期間你們可在浮梁遊玩。另先王還有祖父留下來的一些手稿筆記,都存放在宮中秘庫,你們若是感興趣,亦可以去查看。”
安長卿應下,才被侍女引著去別苑。
別苑已經灑掃幹淨,雖然外面仍然是強烈的雨澤風格,但內裡已經體貼地按照大邺的習慣重新布置過了。汪昱指揮著帶來的人手,迅速將箱籠行李都安置好。
安長卿與蕭止戈坐在竹床上喝茶,從二樓窗戶往外眺望,可看見不遠處王宮高牆之內一棟棟的宮殿。淮述安原本是大邺人,到了雨澤之後,將大邺的許多習慣也帶了過來。比如王宮那些這亭臺樓閣紅牆綠瓦。但因雨澤與大邺氣候迥異,臨海又炎熱潮湿。因此這些殿宇又因地制宜做出了許多變化,在大邺的古樸莊重之上,多出了一絲獨有的異域風情。
再加上穿行往來的下人,倒是十分賞心悅目。若不是鮫人墓之事懸在頭上,在浮梁住上一陣倒是件美事。
“難怪雨澤從上到下都穿的如此少。”安長卿拽了拽衣領,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極薄的絲綢薄衫,但雨澤連吹來的風都是炎熱的,長衫將人從頭裹到腳,便是冰鑑杵在面前,侍人在身後打著扇子,還是燥熱的很。
不像雨澤人,男女都露出一截胳膊腿兒,雖然一開始覺得不雅,但在雨澤呆了幾天之後,反而覺得必須得如此,否則那些穿不起絲綢的普通人家,大夏天一身厚布還得捂出暑熱來。
蕭止戈瞧了瞧伺候的雨澤侍從身上穿的衣裳,上頭是一件馬甲樣的衫子,下頭則是條褲子,褲腿是扎著的,腳上則穿著藤編的鞋子。不論男女,袒露出來的脖頸、手腕還有腳腕上都帶著顏色鮮豔的飾品。據說雨澤貴族是靠身上飾品材質區分,普通人家戴著麻、布、鐵、銀等。貴族則可帶金玉寶石象牙等。
“剛才我瞧見屋中箱子裡有放了這種衣裳,喏喏要不要試試?”蕭止戈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著,想象著安長卿穿上那一身的模樣。安長卿的皮膚是通透的奶白色,不管是金飾還是玉器,他戴著定然都十分好看。
他這麼一說,安長卿便十分心動了,隻是他從未當眾穿過這麼裸露的衣裳,便有些不好意思。蕭止戈看出來了,便抬手召了汪昱過來吩咐:“雨澤氣候炎熱,我們入鄉隨俗。你去將給王爺備的衣裳拿來,再去尋些雨澤的尋常衣裳,叫外頭的將士侍從都換上,叫他們都注意著些,別中了暑。”
汪昱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欣喜地“哎”了一聲,便匆匆去吩咐。到了雨澤這些日子,不僅僅是兩位主子不適應,他們這些下人也都難受得很。隻是主子沒開口,他們不敢貿然換雨澤衣裳,隻能這麼生扛著。這下有了蕭止戈的吩咐,他們便都能松快一些了。
沒多一會兒,汪昱便捧著衣裳過來了,一共兩套,安長卿是白色織金,蕭止戈則是黑色織金。兩套衣裳的規制都是按照諸侯品級備下。安長卿在下人的伺候下換上,又戴上那十分華麗繁復的金飾,才有些忐忑地走了從裡間出來。
外間蕭止戈已經換好了,他動作快,又不耐煩戴那些繁復華麗的飾品,隻在手腕上帶了個象徵身份地位的象牙手鏈。雖無飾品點綴,但極簡單的黑色馬甲與長褲反而叫他穿出了一股野性。露出來的手臂肌肉結實流暢,膚色微黑,有種不同於文弱書生的男子氣概。
安長卿看得呆了呆,接著想到這人身上暗藏的力量,又有些面紅耳熱。他有些不自在地把略有些短的馬甲往下扯了扯,道:“我好了。”
蕭止戈原本隨意坐著,瞧見他出來時微微放松的身體便坐直了。目光流連在他身上,笑道:“喏喏穿這一身真好看。”
極白的皮膚與華麗的金飾相互映襯,有種說不出來的豔麗。蕭止戈覺得……像是那話本裡的妖精出來了。
屏退了左右侍從,蕭止戈走近他,低低道:“我有些後悔叫你穿這一身出門了。”
安長卿咳了一聲,微惱地瞪了他一眼,道:“這身涼快。”
蕭止戈一笑,牽著他往外走:“罷了,大不了誰敢多看,朕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安長卿被他逗得笑起來,被他牽著走出了別苑的門方才想起來問:“我們要去哪兒?”
“不去哪兒,就四處走走。”蕭止戈回頭笑著道:“喏喏從前不是很羨慕那些四處周遊的筆者?如今既然來了雨澤,就該好好領略一番此地風情。其他事情急也急不來,不如暫時拋諸腦後。”
他步伐沉穩,手掌溫熱有力,安長卿便也彎起眼眸:“好,那我們先去看看大象。聽說雨澤有那種丈高的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