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後,安長卿與蕭止戈同去崇政殿偏殿處理公務。待幾個議事的大臣走了,蕭止戈將奏折一丟,長臂一伸將安長卿撈進懷裡,不太高興道:“這個褚安良真是個滑不留手的老東西。”
師樂正父子下了邢獄之後,蕭止戈命大理寺嚴加審問,他們倒是吐出了不少東西,但有關褚安良的,卻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倒也能給他定罪,但卻傷不了筋骨。
蕭止戈在朝堂上手腕雖然強硬,但也向來公正,因此即便是有朝臣不滿,也說不出一個“錯”字來。
褚安良的罪名不足,蕭止戈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地治他的罪,否則便是有失公允,無法服眾。
“他是個牆頭草,做事要是不謹慎,也不會活到現在。”安長卿放松身體往後靠在他懷裡,手中的筆卻沒停:“不過這一回逼他自請告老,也算不錯。至少明面上他不能再做什麼。”
蕭止戈冷嗤道:“這老狐狸心不小,隻要沒死,就不會服輸的。”
廢太子謀逆之前,他與廢太子就暗中有來往,隻是他將首尾處理的幹淨,沒叫蕭止戈尋到證據。眼下他雖然被逼無奈自請辭官養老,但背地裡說不得又在打什麼歪主意。
安長卿蹭了蹭他的臉頰,笑道:“以後隔三差五地派人去氣氣他,憋不住才好。不然他要是憋一輩子,我們豈不是要防著他一輩子?”
蕭止戈一笑,拿下巴新冒出來的胡茬去蹭他,嘴裡卻十分正經地誇贊道:“雁王果然足智多謀,日後諸事還要多多仰仗雁王才好。”
——昨晚他又纏著安長卿胡鬧了一宿,早上難得起遲了,連胡子都沒來得及刮便上了朝。也得虧是龍座隔得遠,下頭瞧不清楚。不然一個儀容不整的帽子少不了。
安長卿被扎的痒,嫌棄地將人推開一些:“快去叫韓彰給你把胡子刮一刮。”
蕭止戈不肯去,兩人笑鬧了一會兒方才又說起正事來。安長卿將一份折子遞給他看:“太常寺卿說會試考卷已經批完,不日便能放皇榜。”
會試三月初一考完,三月二十三便已經閱完考卷,排出名次。前頭因師樂正父子之事,眾人目光都放在這上頭,也沒什麼心思關心會試。如今此事終於平息,太常寺卿方才遞了折子來問殿試以及之後瓊林宴的安排。
三月末放榜,四月中旬便要進行殿試。殿試之後由蕭止戈從前十名的考卷之中再點出一甲三人,便是狀元、榜眼與探花,合為三鼎甲。大邺歷朝都有舉辦瓊林宴,邀請新科進士與聖上共飲之傳統,這次自然也不例外。瓊林宴乃是國宴,新科進士亦是未來的國之棟梁,因此也算一件值得慶祝的喜事,一應事宜都得早早準備起來。
蕭止戈道:“瓊林宴辦得熱鬧些吧,前面剛發落了一批人,正好借著喜事寬寬大臣們的心,免得他們說話都不敢大聲,成日裡戰戰兢兢。”、
明明是他自己整日沉著張臉嚇唬人,現在還要理直氣壯地怪朝臣畏懼他。安長卿無語地瞥他一眼,心裡對同僚們愈發同情,便道:“那就辦得熱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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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五,貢院放榜。
一大早,貢院張榜的牆邊便擠滿了來看榜的舉子們,考完之後他們便暫留邺京等著放榜,日日翹首以盼,才終於盼到了這一天。
一張張皇榜被張貼出來,所有人目光殷切地在上頭尋找自己或者親友的名字。安長卿一大早也派了人來看榜,人太多他便沒出去,隻派了安福去看。
周鶴嵐就坐在他身側——兩人來貢院時正好撞上,便同路過來。
安長卿打趣道:“我以為你勝券在握,不會緊張。”
周鶴嵐來時還雲淡風輕,眉頭都沒皺一下。眼下安福去看榜,他才露了幾分緊張之色,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不時朝外張望一下。
“原本是不緊張的。”周鶴嵐見狀也不再掩飾,眉間浮現出一絲赧色:“隻是考完後赴了幾場酒宴,發覺這一次舉子中臥虎藏龍,本以為連中三元當無懸念,後來才發覺是我坐井觀天了。就怕這回會辜負小姐期望。”
安長卿將安嫻鈺親手繡的那條“連中三元”的手帕轉送於他時,他便說過必不會叫安嫻鈺失望,此次一定奪得三元,風風光光地上雁王府提親。
隻是事到臨頭,他卻怕會辜負了安嫻鈺的期望。
安長卿為他將茶水斟滿,問道:“若是沒能奪魁,你準備如何?”
虛虛握成拳的手又緊了緊,周鶴嵐垂眸道:“若是未能奪魁,我還是會遣媒人上門提親,若是小姐不棄,我.日後定當為她掙一份诰命,不叫她臉上無光;若是她覺我無用,另擇人議親,我亦無怨言……”
安嫻鈺年歲漸長,尋常女兒這個年歲已經嫁做人婦生兒育女。她卻遲遲未能定親,再加上她從前還退過一門親。雖然礙於雁王權勢,沒人敢碎嘴闲話,但想來提起來時言語也不會太好聽。周鶴嵐一直想叫她風風光光地嫁給自己,如此日後也不會再被人碎嘴,說些“便是有兄長庇護,這個年紀也難尋到一門好親事,不若趁著還有人要早些嫁了”之類的酸話。
他一席話言辭懇切,安長卿神色滿意,若是周鶴嵐說什麼“今年不中那便來年再考,考中再去提親”之類的話,便是他考中了,安長卿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而今他能設身處地地為安嫻鈺著想,便是未能高中,也是值得託付之人。
他們正說著話,就聽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哗,安福與周家小廝聲音接連傳來。
“中了,周公子中了!”
安長卿一喜,掀開簾子,比周鶴嵐還要急切些:“第幾名?”
安福與那小廝穿過人山人海去看榜,看到名次後氣都沒喘勻又折返回來報喜,此時興奮得舌頭都打了結:“中、中了……頭名!”
周家小廝急急補充道:“公子是榜首!”
周鶴嵐神情一瞬怔愣,隨後閉了閉眼平復情緒,維持著沉穩道:“回府,今日都重重有賞!”
周圍眾人聽著他們主僕幾個對話,便知這馬車上坐著的乃是今科會元。不少榜下捉婿的人家瞧著馬車蠢蠢欲動,欲要上前攀談時卻被身邊人攔住,好心提醒道:“您可瞧清楚了,這是雁王府的馬車。”
安長卿的馬車十分低調,隻在馬車簾子上頭繡了個黑底金字的“雁”,字體與曾經北戰王用過的“戈”字旗如出一轍。
其他人動了心思的聞言定睛一看,發覺果然是雁王府的車駕,便隻能悻悻歇了心思。
倒是安長卿將人送回周府,之後便趕回王府去給安嫻鈺報喜訊了。
***
解元之後,又中會元,周鶴嵐名聲更勝從前。邀約也比從前多了許多,還有不少家中有待嫁女兒的勳貴侯爵之家向周鶴嵐拋出了橄欖枝。
隻可惜周鶴嵐就像條滑不留手的魚,長袖善舞左右逢迎,卻誰的高枝也不接。
這日又是同窗設宴,周鶴嵐應邀而去。設宴的同窗與他出自同一書院,原本關系平平,但日後中了進士,大家同朝為官,難免有需要互相幫襯的時候,這份同窗之情就顯得重了起來。
前來赴宴的幾位舉子名次都不低,都在五十名之內,若是不出意料,殿試後進士出身跑不了,若是再厲害些的,殿試上得了皇帝青眼,進士及第也不無可能。
放榜後的這些日子,一些家境普通的舉子幾乎是一步登天,許多從前難以見到富貴權勢之家都朝著他們遞出了橄欖枝。尤其是排名靠前的幾位,好些都成了座上賓。
舉子們酒酣耳熱之際,便難免說起些風.流韻事。人生四大喜事莫過於“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如今金榜題名觸手可及,就難免要暢想一番嬌.妻美眷,洞房花燭了。
坐在周鶴嵐身側的舉子道:“要說還是周兄最有福氣,連中雙元,一甲有望,怕是引了不少嬌客暗中傾慕,日後怕是豔福不淺。”
另一人接話道:“我倒是聽聞周兄與雁王頗有淵源,雁王不是尚有一胞妹還未出閣——”
“李兄慎言。”不等他說完,周鶴嵐便蹙眉打斷了他的話:“嫁娶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等赴宴吃酒便罷,還是莫要輕浮嬌客。”
率先起頭的這兩名舉子是貧寒出身,一個得了十一名,一個得了十六名。這些日子難免被人捧得飄飄然,話語間也越發沒輕沒重起來。眼下被周鶴嵐當面戳破,面色便有些訕訕。
周鶴嵐不喜二人性情,斟了酒轉頭去同別人說話。隻是這酒宴上的一席話不知被誰傳了出去,七彎八拐地傳了幾道,竟然就傳成了周鶴嵐酒後吐真言,說自己對雁王胞妹無意,但礙於雁王知遇之恩,殿試之後不得不去雁王府提親。
連中雙元,三鼎甲有望的乘龍快婿誰都想要,這消息傳出來後不少人信以為真,心裡便難免有些酸溜溜。不過礙於雁王身份,這些話也隻在私下流傳,但凡提起來就有人要拿出來酸幾句,說得多了,漸漸便有人當了真。
安長卿知道這事時已經是四月中、殿試在即的時候。
太常寺少卿隻比他虛長幾歲,又因平息酒樓舉子爭論之事對他頗為敬重,時常邀他去吃酒。最近一回吃酒時,便忍不住偷偷摸摸地將這傳言告訴了他。
“這周鶴嵐我見過一回,眉目間十分清正,不像是那等得志猖狂的小人。隻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聽聞他與王爺有些淵源,又事關令妹名聲,我便鬥膽當一回碎嘴之人。”
安長卿果然蹙起眉,片刻之後又舒展開,挑眉笑道:“多謝少卿好意。這事若是早些說與我,我還要發愁如何處理。不過眼下殿試在即,我倒也不用再費心,再過上幾日,謠言不攻自破。”
太常寺少卿目露不解:“王爺可是有妙計?”
安長卿一笑:“你且等著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我扮黑臉,喏喏扮紅臉,果然是天生一對。
第121章 第 121 章
四月十五, 殿試。
殿試在崇政殿舉行,蕭止戈沒有用主考官季安民親自擬定的考題,而是臨時出了考題——題目便是前一陣才被爭論過的師荀私自加徵賦稅, 致使並州民怨沸騰一事。此事不隻是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震動。因其發現的巧合, 又牽扯到了雁王與並州舉子,極具戲劇性。在師樂正父子被問罪之後,在坊間亦傳的沸沸揚揚。尤其是安長卿與那三個並州舉子之間的對話,亦被百姓引為美談。隻不過師樂正父子雖已伏誅, 但並州留下來的爛攤子卻還要人去收拾。並州官員如何任命、百姓該如何安撫,都需要仔細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