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上一世的情形,不就是這樣嗎?
壞事都是別人做了,罵名卻是蕭止戈在擔著。安長卿恨鐵不成鋼道:“太子這樣人,就該將他的罪行昭告天下,叫他永世背負罵名,生時玉牒除名,死後不入皇陵!便是你殺他,那也不是弑兄,而是替天行道!”
“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還用我教北戰王麼?”
他一口一個北戰王,顯然是氣惱急了。眼尾高高挑起,瞳仁被怒火染的晶亮。
蕭止戈看著他為自己著急上火,心口盤桓的那團火就這麼熄了。
從聽長公主說了母親的死因後,他胸口就燒著一團火,時時灼痛五髒六腑,痛得他恨不得與太子,與安慶帝,甚至與整個蕭氏皇族同歸於盡。
他早知道皇宮之中藏汙納垢,卻不知道其中腌臜比他所能想象的還要骯髒千百倍。這樣骯髒的血脈,不如一把火燒了幹淨。
然而安長卿卻硬生生把他從懸崖邊拉回來了。
蕭止戈閉了閉眼,傾身上去擁住他,低聲認錯:“對不起,是我想岔了。”
“你想明白就好。”安長卿籲出一口氣,在他頸窩疲憊地蹭了蹭,又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不然我就隻能叫餘绡再把你扎暈關起來,免得做傻事氣我。”
唇角勾了勾,蕭止戈擁緊他:“放心吧,不會了。”
他還想說什麼,卻察覺頸側的呼吸變得平緩下來,詫異地側臉去看,卻見安長卿已經趴在他肩膀上睡著了,秀長的雙眉間,還攏著輕輕的皺痕。
心裡一揪,蕭止戈輕手輕腳地將人打橫抱起來放在床上,又給他將眉間皺痕撫平,方才悄聲出去。
餘绡就在門前的臺階上坐著,見著他驚了一下,兔子似的蹦起來就要叫人。
“王妃睡著了。”蕭止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壓低聲音說道。
餘绡立刻捂住嘴,也壓低聲音道:“王妃從昨晚到現在還沒歇過呢。”
Advertisement
蕭止戈聽他這話,知道肯定是他昏睡期間還發生了什麼,朝餘绡點點頭,叫他守著安長卿,轉身便去了前院。
護衛統領見他醒了,頓時松了一口氣。聽他詢問。不敢隱瞞地將昨夜到今天的一連串事情都說了。
聽說季安民已經查到了眉目,正按照孫新世所說去義莊挖墳尋屍骨時,蕭止戈忍不住笑了一聲:“倒是比我能幹多了。”
統領聽了心想那確實能幹,不能幹誰敢把北戰王迷暈了扛回來啊。
王妃果真是個狠角色。
***
去了大理寺刑獄不到半天功夫,孫氏兄弟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交代了。
他們開始並不知道叫他們做事的人是太子,但猜想定然也是哪家貴人。這兄弟倆貪財,卻也不傻。每次孫新民物色好了人選送過去,隔上一陣,義莊這邊就會送來一具被剝了面皮的女屍。這樣的巧合,叫他們都起了疑心。也更加堅定了要給自己留點底牌以防萬一的想法。
後頭每次孫新民物色好了人選,就由孫新世將女子容貌,身體特徵等信息都記在冊子上。若後頭再有屍體送來火化,他們再比對著這些特徵,照著冊子辨認女屍身份。認出來身份來的,就用朱筆畫個紅叉,再粗略記錄死因,死期等等。認不出來的,就另起一頁記錄。
這冊子孫新世藏得極嚴密,卻不防被裝成痴兒接近他的探子給找出來了。加上安長卿派人將孫氏兄弟的家眷都控制在了手中。因此季安民一審,他們就竹筒倒豆子一樣全招供了。
不僅僅有冊子,這兄弟倆為了防止日後口說無憑,甚至還特意留了兩具能對得上身份的女屍沒有焚燒,偷偷埋在了義莊後頭的老樹下面。
而季安民此時,已經帶著大理寺的人,到了義莊挖掘屍體。
若是當真能找到屍體,太子罪行,怕就是罪證確鑿,辯無可辯了。
***
蕭止戈手指在膝蓋上輕敲,覺得這樣還不夠。這些證據最多叫太子身敗名裂,就算安慶帝不得已廢太子,卻不足以要他的命。
而且,大約是安長卿的一番話啟發了他,他忽然有了個絕妙的主意。
等統領退下後,蕭止戈又召了暗探來詢問。
“太子妃那邊可有動靜?”
探子道:“未有動靜,太子妃自有孕後,便一直閉門不出,隻說孕像不穩需要靜養。”
“私下可有與人尤其是男人有來往?”
這回探子遲疑了一下,道:“葵二那邊傳回來的消息,倒沒有同男子有來往,侍衛也都在外間從不入內院。不過……近來倒是有個道姑常來同太子妃講經,似乎是太子妃心浮氣躁,那道姑講經能平心靜氣。”
“道姑?”蕭止戈眉毛一挑:“去查查這個道姑的來歷。”
***
季安民帶人在義莊挖出了兩具女屍,雖然已經大部分腐爛,但義莊背陽,或許是常年停屍的緣故總是陰冷陰冷的,這兩具女屍雖然已經開始腐爛了,仵作卻還能辨認。
仵作帶著屍體去驗屍,季安民又調派了人手連夜對著冊子查找卷宗。這些女子除了少數被父母賣掉或自願賣身的,還有不少是良家女子。忽然失蹤,或許家中親人會去官府報案。這些卷宗都是從京兆尹處調來的,大理寺上下一同翻找,倒還真找到了兩樁人口失蹤的舊案。卷宗上女子容貌,姓名等等都與名冊記錄能對應上。
大理寺卿看著他謹慎地將卷宗收好隨身帶著。略帶抱怨道:“御史大人已然位極人臣,又何必摻和到這裡頭來?搞得我們大理寺也不好做人。”
季安民瞧他一眼,手指點點攤開的名冊,厲聲道:“這冊子上頭是十九條人命。短短五六年間,就死了十九個女子。她們個個都是被虐殺致死。我雖然老了,卻沒瞎,心也沒黑透!”
大理寺卿還想說什麼,卻見他搖搖頭道:“我與你同朝為官多年,又是同榜進士,也算有些交情,隻提點你一句,小事睜隻眼閉隻眼就罷了,大事上可不要昏了頭。太子是個什麼人,從前不知道,現在也該知道了。要是站錯了隊,誰也保不了你。”
說完便整理好了卷宗和證據,交給了身側隨侍的兩個長隨,拱拱手告辭離開。那兩個長隨雖然做下人打扮,但身形卻勁瘦,一左一右仿佛護衛著季安民。
想起季安民的一番話,再看看跟著他的兩個護衛,大理寺卿悚然一驚,急急叫來了心腹下屬:“你親自去看著孫氏兄弟,沒我允許,誰也不許接近他們。切記看好了,決不能叫他們不明不白地死了!”
心腹遲疑:“您先前不是說……”
“先前是先前!”大理寺卿想起宮裡來遞話的老太監,深吸一口氣,眼中顯出一絲狠色:“就照我說去做!”
雖然看不透季安民效忠的到底是三皇子還是北戰王,但大理寺卿與他是同榜進士,對他頗為了解,知道這人平時不聲不響,但眼光一向毒辣,這些年風風雨雨,他不僅沒倒下去,反而坐上了三公的位置,這份獨辣眼力可幫了他不少。
大理寺卿踱了兩步,心想跟著季安民這個老狐狸走,總該不會有錯。
第 97 章
東宮。
太子焦慮地踱著步, 想到季安民從義莊帶回來的兩具女屍就隱隱約約覺得心慌。
“把鄭全給孤叫來!”
他不應該害怕的,攜芳院那些女人,大都是無親無故之人, 死後又有專人以特殊手法剝下臉皮, 再去掉首飾衣物後才叫人秘密送去義莊焚燒處理,根本不會有人認出她們的身份,這些年來更是從未出過紕漏。
但去大理寺遞話的老太監卻說大理寺卿一開始答應得好好的,隻是兩三日過去了, 卻一直沒有傳來孫氏兄弟的死訊。反而是大理寺邢獄被看守的滴水不漏,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壓下心裡泛起的暴躁,太子勉強喝了口茶水, 就見鄭全弓著腰進來:“殿下。”
如果沈氏姐妹和孫氏兄弟在這, 肯定能認出來,這個老太監便是每回來接人或者送屍體的那個。
“那些賤人的屍首你確定全都處理幹淨了?”太子陰鸷地盯著他。
“這……是。”老太監彎著腰, 眼睛盯著地面,遲疑了一下,方才給出了肯定答復。
“孤要確定答案!你確定他們都處理幹淨了?最好想好再答!”
一杯熱茶兜頭砸在了老太監頭上, 澆了他滿頭滿臉的茶水。老太監腿一軟跪在地上, 戰戰兢兢地磕頭道:“前兩年老奴是親眼瞧著他們燒的,隻是……隻是後頭熟悉了,知道孫氏兄弟辦事妥當, 又恰逢手頭還有事沒安排妥當 , 就,就……”
“你就沒親自盯著了?”太子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
“殿下饒命!”老太監熟悉他的脾性,嚇得連連磕頭。
太子卻像看死人一般看著他, 手一揮便有兩個侍衛上前將他拖了下去:“留你不得了,還有攜芳院那幾個老嬤嬤也都一並料理幹淨, 別留下首尾。”
侍衛領命下去,太子心中焦躁略緩,想起太子妃亦知曉此事,腳步一轉,又往太子妃寢宮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