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坤儀宮中出來,安長卿長長出了一口氣,趁著皇後正背對著他們,悄悄跟蕭止戈眨了眨眼睛。他剛哭過,眼眶還是紅的,此時做出這樣的表情來,又是可憐又是俏皮。蕭止戈忽想起他先前一番質問哭訴,眉宇間帶出幾分無奈。
若不是他清楚記得自己從未說過那樣的話,幾乎都要覺得自己就是個朝秦暮楚的負心漢了。
可真是個小騙子。
兩人心思都隻在片刻間,很快皇後便從坤儀宮中出來,帶著他們兩人往自己宮中去。
皇後居朝鳳宮,兩人在朝鳳宮中陪皇後用了午膳,又闲坐敘話許久,做足了母子情深的模樣,才終於從朝鳳宮出來。
在殿內坐了半晌,安長卿覺得有些悶,兩人便沒有坐轎子,慢吞吞地往宮門走。
早上剛落過雪,此時青石地磚上卻是幹幹淨淨,看不到半分落雪痕跡。唯有樹枝枝椏上和屋頂上積著白色的雪。安長卿努力伸長脖子往後頭看,卻隻看到一片白雪皑皑的屋頂,分辨不出哪個是棲梧宮。
上一世他便是住在棲梧宮裡。
那時蕭止戈登基稱帝,不顧朝臣反對,仍然堅持封他為後。他卻沒有半分歡喜,隻覺得惶恐不安。恨不得縮到角落躲起來,隻求蕭止戈和那些朝臣都不要注意到他,讓他安安生生過日子才好。所以後來蕭止戈指著偌大的皇宮讓他挑選一處宮殿時,他沒有選皇後的朝鳳宮,而是選了最最偏僻的棲梧宮。
但奇怪的是,蕭止戈那次卻意外的沒有生氣,甚至還隱隱有些高興,從那以後,他便長住棲梧宮,直到他中毒身亡。
可惜朝鳳宮離著棲梧宮實在太遠,安長卿努力望了半晌也沒望到,隻能氣餒的嘆口氣,側臉隨口問蕭止戈:“王爺以前住在哪座宮殿?”
蕭止戈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目露詫異,默了默才抬手指著左邊一片宮殿中的一個道:“住在那兒,母親沒去世前,我和母親一起住在棲梧宮。”
後來母親沒了,他獨自在棲梧宮被宮人照顧了一段時間,而後便被皇後接到了朝鳳宮。
“棲梧宮?”安長卿震驚地看著他。
蕭止戈看他:“怎麼?”
安長卿回過神,連忙搖搖頭掩飾了自己的失態,目光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果然看見那熟悉的飛檐。因為隔得太遠,已經看不見牌匾上的字,可安長卿卻能清楚回憶起那三個字的起承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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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難怪上一世蕭止戈見他選了棲梧宮竟然一點也不生氣。
原來那是他和母親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安長卿心裡微酸,隻覺得自己錯過的實在太多,竟然一次都沒有好好去看看身側的這個人。
蕭止戈不知他所想,隻敏.感地察覺他似乎情緒有些低落,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他微涼的手:“走吧,天要黑了。”
安長卿被他握著,才感覺指尖涼意被驅散,抬頭正想說什麼,卻聽見一道溫潤明朗的聲音道:“外面所傳不虛,二弟和王妃的感情果然好,真是羨煞旁人啊。”
順著聲音看去,就見一個俊朗青年踏雪而來。青年身穿四爪蟒袍,身後跟著一群太監宮女。看見安長卿時目光微微頓了一下,隨後朗聲笑道:“是不是打攪你們賞景的興致了?”
蕭止戈略微點頭示意:“皇兄。”,安長卿亦跟著行禮,口稱“皇兄”。
太子蕭祁桉是個很健談的人,他似乎早已經習慣了蕭止戈悶葫蘆的性格,一個人也能談笑風生,間或還連帶著關懷一番安長卿。
安長卿對太子了解不多,僅限於知道他曾經因為酒後失德被安慶帝廢黜,雖然不知道他具體做了什麼事情,但想也知道,他絕不似表面看起來這般清風朗月。否則後來也不會以廢太子身份,聯合兩位柱國大將軍圍攻邺京了。
心生警惕,安長卿便不敢多說話,隻裝作局促的模樣唯諾應付。太子唱了一會兒獨角戲便覺得沒意思,道自己還要去給皇後請安,改日再敘。
兩行人就此錯開,安長卿與蕭止戈往宮門處去;太子則帶著人往朝鳳宮行去。
越行越遠後,蕭祁桉才回過頭看了一眼,蕭止戈與安長卿的背影在昏暗光線中已經有些模糊了。收回目光,蕭祁桉似隨口問道:“你說,老二這是在做戲,還是真看上了?”
身邊太監斟酌著開口:“怕是做戲多,聽說北戰王新婚當夜,還是睡在書房呢……”
蕭祁桉一笑:“你沒聽見外頭傳的吧?我這個冷酷無情的二弟,可是和王妃在大街上共騎一馬……現在外面到處都是他們小話本,說書先生還編了故事,當真是好恩愛的一對璧人……”
太監遲疑,猜不準他的意思,隻能道:“那這麼說……北戰王是真看上這庶子了?”
蕭祁桉笑容一收,毫無情緒地瞥他一眼:“你何曾見過老二如此模樣?先前也沒聽說他們相識,短短幾日便能情根深種了?”
太監額頭冒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好在蕭祁桉也不需要他回答,他背著手,一步步踏過青石地磚,低低的聲音陰冷入骨:“不過這庶子生得這般樣貌,老二會動心也不出奇,若是換了我……也舍不得冷落一旁……”
太監大驚:“殿下!”
蕭祁桉回頭瞥他一眼,警告道:“本宮知道分寸,這事就不用告訴母後了。”
太監擦擦額頭冷汗:“是。”
***
出了宮門,又坐上來時的馬車回府。
馬車裡燃著暖爐,安長卿被烤得有些熱,便脫下了狐裘。隻是脫了片刻又覺得手冷,他眼珠轉了轉,去瞅一旁的蕭止戈,不著痕跡地往他身邊靠了靠,又把手伸過去,塞進他手心裡暖著,嘟囔道:“有點冷。”
蕭止戈聞言握住他手,細細給他暖著。
安長卿偷偷抿唇笑了笑,半邊身體也靠過去挨著他:“王爺覺得我今日的表現怎麼樣?”
蕭止戈睨他一眼:“很好。”
安長卿偷偷撇嘴,心想這人怎麼連句好聽的也不會說,自己費了這麼大力氣,也不知道多誇幾句。
“哪裡好了?”安長卿眨眨眼睛,故意問道。
蕭止戈果然便頓了頓,才道:“哪都好。”
好到他聽到那一番話時,幾乎要忍不住信以為真。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喏喏哪都好,就是不喜歡我(生悶氣
第 19 章
安長卿氣悶,隻覺得這男人越發像個鋸嘴葫蘆,打一棍子才蹦一句話,若是不去問他,他能默不吭聲一路。但凡這人肯多說點話,上輩子兩人也不至於走到那樣境地。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呢?明明做了這樣多的事,卻什麼也不會說。
背地裡嘆了一口氣,安長卿偷眼覷著又不吭聲的男人,心道這樣可不行。他垂眸思索片刻,很快有了主意。隻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可憐兮兮地看著蕭止戈:“王爺不用敷衍我,若是覺得我做得不好,直說便是。”
“沒有敷衍……”蕭止戈沒想到不過一句話的功夫,就讓身側的人委屈起來。他的王妃側著臉,半邊面孔藏在陰影裡,露出來的半邊,眼睫沮喪地往下垂著,像一隻無精打採的蝶。
“你做得很好,太後和皇後都信了。”
“那你呢?”安長卿忽然轉過頭看向他,黑亮的眼裡閃爍著什麼,問道:“你信嗎?”
蕭止戈對上他的眼眸,心裡便軟了軟,抬手給他將臉頰的碎發攏到耳後去:“我信。”
不管是不是曲意逢迎,隻要他說了,他便信。
安長卿眼睛更亮,蹭了蹭他的手心,雀躍道:“那王爺說的話……我也要當真了。”
“你說的……不納妾,也不跟別的女人生孩子。”
“嗯,”
蕭止戈不是個輕易許諾的人,他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安長卿隻覺得前所未有的高興,心髒在胸腔裡劇烈的跳動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這一刻沸騰,鼓動著他去做點什麼。他極力咬住腮幫肉,才克制住了洶湧而出的喜悅,但即便是這樣,他的眼睛也極亮,是蕭止戈見過的,最好看的星星。
“這輩子,就我們兩個人。”安長卿情不自禁地展臂抱住他,臉頰在他頸窩蹭了蹭,因為太激動,眼眶被淚液濡湿。他嫌丟臉,把臉藏在蕭止戈頸窩裡,在他耳邊鄭重許諾道:“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不會再看著他一個人走上寒冷的至尊之位。這一次,他會陪著他。
千秋萬代青史垂名也好,一世而亡臭名昭著也罷,隻要他不松手,他就陪著他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