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鳳星洲那張紙,手腕驟然攥緊毛筆,他冷冷看了一眼鳳星洲,將紙投入火盆。
“到此為止。”
他突然很想見楚昭遊,飛身去福寧殿。
——魂去身在,李代桃僵。
鳳星洲與他同去皇宮,堂而皇之地跟著蕭蘅飛進了內廷,扯了一塊蕭蘅的令牌。
一黑一白在殿前分道揚鑣,各找各的皇帝。
蕭蘅心裡急,怕門口被攔,沒走正門,直接翻到屋檐,順著落進了楚昭遊寢殿前。
他正要敲門,薛公公忽然把門開了,端著空茶壺出去添水。
楚昭遊正在抓緊練習如何更像小皇帝。
經過兩小時的練習,現在已經真假莫辨了,一眼看上去能唬人。
蕭蘅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
怯弱的、陌生的楚昭遊正在不斷搓著手指,唱一首難聽的戲詞,好像有些緊張,就像半年前每次上朝前見到的皇帝。
那些神氣活現、膽大包天都不見了。
好像頃刻間換了個人。
蕭蘅想起那白紙上的八個字,忽然有些站不穩,不得不扶住柱子。
裡面的是誰,他的楚昭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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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遊不知道外面有人,咳了一聲清嗓子,朕這樣的天才,唱戲唱得不那麼好聽也是有難度的。
“嘖,有點累。”楚昭遊挺直腰板,愁眉苦臉,“朕太難了,還得靠學別人生存。”
裝的?!
一句話,讓門外的蕭蘅重新活了過來。
他第一次這樣草木皆兵。
看著楚昭遊沒心沒肺的樣子,蕭蘅突然生出一些惶恐後的憤怒。
這人明明不是原來的小皇帝了,卻還想變成另一個人來欺騙他!
蕭蘅盯著楚昭遊的肚子,想壓壓火氣,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楚昭遊妄圖讓他認錯喜歡的人。他差點永遠也不知道,他深愛的,是另外一個人。他就是這樣殘忍而自私,什麼愛屋及烏,他喜歡現在的楚昭遊,不願意分一絲一毫給從前的小皇帝。
被鳳星洲點破之後,楚昭遊不想著第一時間承認坦白,竟然還想把自己往原來的小皇帝靠攏,把本王置於何地!
一點都不信任他,是不是還想假裝是原來的小皇帝回來了?
蕭蘅放開被自己抓出五道溝壑的柱子,本王有時候脾氣暴躁,真得找找另外一個人的原因!
第60章 第 60 章
僵著臉學了半天原主的神態, 楚昭遊揉了揉臉蛋, 急需喝一口水解渴。
薛公公去添水還沒回來,大門開著,楚昭遊正想把門關上, 眼珠子往那邊一掃,差點跌坐到地上。
攝政王在外面?他看到了多少?
楚昭遊臉色一白,摸不準蕭蘅的反應。
他看起來好生氣,為什麼生氣?
蕭蘅大踏步進來, 冷靜地把門關上,讓親衛把福寧殿全部清場,轉身向楚昭遊走來。
本王要把他抱起來, 用力扔到床上, 狠狠親到他認錯為止!
不夠,要哭著認錯!
求他原諒!
說以後什麼事都聽他的!再也不敢說一句謊!再也不敢離開他!
眼前的光影驟然合上,楚昭遊驚呼一聲被攝政王抱起來, 穩穩地放到了床上,確認這個動作不會壓到肚子之後, 被一口咬在了肩上。
力道還沒有平時捏他的臉蛋重。
楚昭遊茫然了一下, 朕肩上有什麼東西麼, 攝政王三天兩頭喜歡在這裡蓋章?
蕭蘅叼住衣服磨了磨牙,眼眶發緊:“不許學他!丁點都不許!”
“我沒有——唔。”
或許是在衣服上發泄了大部分的怒氣,蕭蘅終於敢堵住楚昭遊的嘴。
他恨不得把楚昭遊咬下一塊肉來, 以此區分他和世間其他人。
可他又太怕自己弄傷了楚昭遊, 隻能先咬咬衣服發泄。
楚昭遊看著近在咫尺的蕭蘅, 有點嚇傻,攝政王的嘴上不算兇,眼神卻非常凌厲,那裡有他似懂非懂的惶恐憤怒焦急。
他愣愣地從他的眼神裡搜尋各種情緒,企圖一一對應上原因。
但是他的腦子偏偏無法思考,越是遲鈍,就越想搜尋,蕭蘅到底對他是什麼看法。
不許他學小皇帝,是因為隻喜歡現在的他嗎?
蕭蘅放開了楚昭遊一瞬,惡狠狠道:“吸氣。”
楚昭遊聞言連忙呼吸了下,然後又被親了。
蕭蘅親一會兒,停下來觀察一下楚昭遊,再繼續親,簡直比做人工呼吸還忙。
誰讓他媳婦懷孕,而且心不在焉的,好像被親傻了。
終於攝政王覺得親夠了,捏著楚昭遊的下巴,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我很小氣,不願意把喜歡分給無關之人,全給你,你不許分給別人。”
攝政王說完霸道宣言,抱緊了楚昭遊。
楚昭遊心神俱震,他下巴抵在蕭蘅肩上,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兩行淚水,但聲音仍然正常而清晰:“鳳星洲跟你說了?”
“嗯。”
楚昭遊慢慢地問:“你不……害怕嗎?”
“怕什麼?有多少人暗地裡叫我閻羅,你怕不還天天跟我大呼小叫?”蕭蘅後怕道,“剛才看見你學那個人,我才真的怕了,怕你突然消失不見。答應我,以後丁點都不許學他,本王經不起嚇。”
初初看到那八個字,蕭蘅遠沒有表面上威脅鳳星洲封口那般平靜。
自從知道楚昭遊並沒有因為合心蠱變聰明,他就在思考其他合理的原因來解釋他性情大變。被冒充是不可能的,前後長相絲毫沒變,薛公公伺候楚昭遊十幾年,他都沒有懷疑。
長久以來的疑團纏繞在他心間,以至於知道真正的答案,反而有種如釋重負般的清醒。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愛著的是誰,撥雲見天,一往情深。
楚昭遊鼻子一下子酸了:“好。”
都說生存需求先於情感需求,他不怕死地在攝政王身邊打轉,還敢把合心蠱使人變聰明這個臺階主動撤了,到這一步其實意料之中。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蕭蘅知道之後,竟然第一時間不是刨根問底,而是霸道地向他宣誓,他隻愛你一個,不準擅自分給其他人。
沒有人會願意把愛分給其他人,可他就是得為了偽裝正常,而把自己和小皇帝捆綁在一起。
不委屈嗎?委屈的,他們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人,除了長相和名字一樣,連興趣都南轅北轍。
他說等攝政王恢復記憶後,再考慮兩人感情,又何嘗沒有這樣的隱憂。
他想讓蕭蘅看看,那三天裡真實的他,不是皇帝,布衣平民,沒有偽裝任何人,說風就是雨,為一隻雞大發雷霆,三番五次讓小黑把雞搶回來。治病也要討價還價,磨磨蹭蹭,頤指氣使,沒有耐心……
但他想對小黑好是真的,沒想過得到回報,為了他趴在小黑背上爬山過河的情誼。
蕭蘅完完全全打破了他所有還未細想的委屈,讓他看清了心底最純粹的想法。你喜歡“我”,再好不過。
眼淚驟然洶湧,順著臉頰無聲落在攝政王的肩膀上,沒入黑色的布料,湿得不明顯。
楚昭遊的憋氣能力太好了,哭慘了都沒有發出聲來,隻有攝政王這樣的愣頭青,才會一次次在接吻時提醒他呼吸。
一舉一動全是無微不至的愛意。
聽其言,觀其行,前者攝政王勉強及格,後者能拿滿分。
“你騙了我兩次。”攝政王道,“第一次推說是什麼姑娘,第二次還想推給小皇帝。”
“你還故意想把自己變成小皇帝嚇我!”蕭蘅說著有些惱火,“你得認錯,我要罰你。”
兩次,正好可以和兩年不能上床的懲罰抵消。
攝政王就是這樣沒有追求。
楚昭遊急了,以為蕭蘅對他很失望:“我沒有!我沒有……”
他一說話,忍住的哭腔瞬間溢出來,並且因為著急而更加明顯,聲音又啞又低,像是哭了好久。
蕭蘅一下子慌了,他怎麼把楚昭遊弄哭了!
神醫說懷孕不能哭!
攬在楚昭遊腰上的手收回來,掰著他的肩膀扶起,肩膀瞬間感覺到一片冷意。
沒有楚昭遊下巴抵著,涼風一侵,淚湿的布料一下子涼飕飕。
蕭蘅心髒一緊,連忙去看楚昭遊的臉。
哭成了淚人!
攝政王手足無措,用自己的手背去擦,擦了一會兒,發現眼淚太多擦不幹淨,又用袖子。他的袖口上有繡紋,觸感粗糙,蕭蘅擦了一下便覺得糟糕,果然楚昭遊的眼角被他擦得更紅了,隻好抓起一旁的被子,給楚昭遊囫囵擦了全臉。
攝政王又心疼又心慌,恨不得給自己一拳頭,怎麼會沒發現楚昭遊趴在他肩上哭呢!
他一邊小心託著楚昭遊的臉,吻他眼角的淚珠,一邊懊悔萬分地求饒:“我錯了,你罰我,你一點錯都沒有,別哭了。”
楚昭遊打了個哭嗝,在蕭蘅的安慰中伸手胡亂地抹了把臉,“嗝、沒哭……”
他不想哭的啊,眼淚他不聽話,一開始忍得很好的。
“還說沒哭……”蕭蘅心如刀割,“那真哭了我怎麼辦。”
他把楚昭遊按在胸膛上,一下一下扶著他的脊背,“本王給你跪下行不行?”
“不要。”楚昭遊漸漸收住淚水,深呼吸了幾下。
蕭蘅松一口氣,抓緊時間轉移他的注意力:“你以前叫什麼名?”
“還是這個名字。”楚昭遊低聲道:“長得也一樣,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才過來的。我不知道原來的皇帝去哪了,可能死了,也可能我們兩交換身體了。”
蕭蘅想,那挺好,他不用好奇真正的楚昭遊長什麼樣。
他還可以叫昭昭。
楚昭遊在攝政王懷裡爬了爬,和他視線齊平,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我沒有想裝別人,我也不怕告訴你。我隻是怕,萬一有人想趕我走,把我當妖怪架在火堆上燒死,我還可以假裝原來的皇帝逃過一劫。”
蕭蘅貼緊了楚昭遊的額頭:“有我在一天,就永遠不會發生。”
楚昭遊吸了下鼻子:“我相信你。”
蕭蘅心軟的一塌糊塗,他的昭昭怎麼可以這麼軟,想親。
趁楚昭遊不注意,他趁機多揉了幾下他的肚子,小崽子要好好的,別聽你父皇一哭就跟著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