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能說的,就是他不是原主這件事。萬一有人認為他弑君借屍還魂,比攝政王篡位還早,那可就說不清了。
向攝政王解釋他已經解蠱,是不能再拖的事,可是楚昭遊無法解釋他為什麼當初不認識攝政王。
怎麼看都像他趁攝政王痴傻時,喬裝改扮接近,哄騙取得他的信任,最後給他解蠱,以求懷孕自保,完成先帝的計劃。
權勢越大,越是麻煩。
如果,他們不是攝政王和皇帝,那該多好。
楚昭遊垂眸,他的每一步,攝政王都能解讀出奪權的陰謀。
攝政王說的話,句句落在威脅篡位上。
楚昭遊今天吹了一路山風,有些頭痛,他放下吃了不到一半的饅頭:“我飽了,陸叔,可以幫我找一套平常換洗衣服麼?”
陸淮善突然注意到,楚昭遊今晚都沒有自稱“朕”,他眼眸一深,提了提氣,道:“可以。”
……
兩方行動畢竟差了一個時程,謝朝雲前後腳來到龍威山,大部隊已經進去了,不知蹤影。
蕭七到達時,恰好看見謝朝雲一臉鬱悶地從一座山石後面繞了出來。
“你來得正好,和我研究一下怎麼進去,我有要事要和攝政王說。”
蕭七面無表情:“謝將軍的要事,不會是和陛下有關?”
“可不是,急死本將軍了,誰知道你主子那張嘴一會兒不見又該說什麼要命的話。”
“蕭七你不知道,陛下可能就是蕭豫道的救命恩人!我得趕緊告訴他。”謝朝雲有些得意,他是紅娘沒跑了。
Advertisement
蕭七:“嗯,屬下也要趕緊告訴主子,陛下懷的孩子是他的。”
“對,我的事比較重要,待會兒讓我先說……不對!”謝朝雲一口氣噎住,痛心道,“懷孕?孩子!蕭七,你怎麼為了先說編這種事情?”
“是真的。”蕭七往前趕,選了一條路,一頭扎進去。
“是我耳朵有問題嗎?”謝朝雲覺得自己的消息突然不值錢,過於遜色,他是不是也得編一個,比如攝政王合心蠱已經解了,見到攝政王的時候比較有面子?
一刻鍾後,謝朝雲懷疑人生出現在原地。
不僅是山門進不去,還因為他兄弟居然在一夜之間,老婆孩子熱炕頭,並且長命百歲。
還找什麼,不如回去找人給自己說媒。
他搭著蕭七的肩膀,“沒有虎符,我們得想個其他辦法聯系攝政王。”
前方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謝朝雲一打響指,笑容和煦,“來了。”
按捺不住,趕來看熱鬧的錢世成:“……”
都看他幹嘛?
……
蕭蘅估摸著楚昭遊氣該消了,敲了敲他的門。他們不是兩情相悅,楚昭遊不想給他解蠱,蕭蘅倒是能咬著牙理解。
畢竟他自己也是,哪怕當時苗若秋是唯一的希望,他也沒動過念頭。他要求楚昭遊不娶妻生子,首先律己,再律人。
屋子打在山壁上,一半是石洞,地龍都接不上。楚昭遊那麼金貴,怎麼能住這種屋子,比皇陵還不如。
“本王進去了。”
蕭蘅腳步一動,踢到一盤東西。
他垂眸一看,突然心慌,“你在跟本王賭氣?”
楚昭遊坐在床邊,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衣,目光緊緊盯著門上的人影,他無意識抓著粗制的床單,道:“沒有。”
他有些緊張,怕在自己不能和攝政王好好談話,甚至神經質地推了一張桌子擋住門。
他本人是不怕挑釁攝政王的,但他現在不是一個人,總是有多一些的顧慮。
他們可以隔著門吵架很多次,但一次都不能動手。
蕭蘅頭痛地揉了揉額頭,看著地上的龍袍和王冠,“那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我可以不要皇位,隻希望站在外面的也不是攝政王……”楚昭遊鼓了鼓氣,是小黑是蕭蘅都好,或許他們拋開身份,可以說一說陰差陽錯的事。
攝政王一下子冷笑著打斷他:“那還能是誰?”
秦飛塵還是陸勃,還是消失無蹤的那個人?!
被耍、被騙、被下毒,遠不及楚昭遊這一副要馬上跑路的樣子讓他心慌。
他甚至沒反應過來,楚昭遊的行為與最初惹他生氣的點南轅北轍。
荒唐極了,攝政王再一次認識到,自己有多卑微可笑。
他什麼都不怕,隻要楚昭遊不離開他。他甚至可以不解蠱,隻要剩下幾個月他和楚昭遊間沒有第三個人。
楚昭遊有前科,上一次他脫下龍袍,換上花旦的戲服,就從宮裡失蹤了,回來時揣著別的男人的孩子。
以為自己脫下龍袍,就可以擺脫他了麼?
蕭蘅並無當皇帝的野心,他心心念念的,是將這盛世江山換楚昭遊一顆心。
面前的大門緊緊關閉,甚至用桌子遮擋,蕭蘅能猜到楚昭遊的用意,怕他一言不合闖進去,傷到孩子,因為以前他們吵得多兇,楚昭遊都不會這樣防著。
他隻好把憋屈撒在那盤衣服上,腳底一動,王冠震起,落入掌心,繼而覆手將其砸向下一層的石墩。
王冠上鑲嵌的寶石在石頭上炸開,四處飛濺,劃出的弧線極為耀眼。今年新制的王冠,全是今年初各地進貢給宮廷和攝政王府的上等寶石,有價無市,攝政王府一顆沒留。
皇位本王也不稀罕!
動靜並不大,甚至在夜間練兵的嘈雜聲掩蓋下,攝政王控制著不驚動楚昭遊。
不能嚇他,心裡有句話在說。
但盛怒之下,他忘記考慮王冠在門上投下的影子。
“出來拿衣服,換回去。”
楚昭遊臉色一白,他抹了把眼角,不再說話。
這是他所能想到,最簡單的談話了,還是不行麼?
一塊藍色寶石飛到陸淮善劍上,“錚——”一聲敲出冰涼的脆響。
陸淮善神經隨著斷開,實在看不下去了,把蕭蘅從楚昭遊門前扯了走。
“你給老夫過來。”
蕭蘅雙目赤紅,掙開陸淮善。
陸淮善正要拿劍抽一頓,就看見蕭蘅折返,把一直捏在右手的一個紙包,壓在了龍袍上。
掌心被紙包燙紅,他仿若未覺,沉著氣敲了敲楚昭遊的門,“出來拿。”
他一來就去山上給楚昭遊找吃的,怕軍中的伙食簡陋。但近一點的野雞早就被龍威軍日日練兵嚇跑了,有也被抓得幹淨。蕭蘅翻到山頂,才抓了一隻他滿意的山禽。
肉質要鮮嫩一些的,烤出來比較容易啃。
陸淮善這下是真的有些昏頭,他一口氣把蕭蘅領到了遠一點的僻靜處。
“將軍有話要說?”蕭蘅負著手,“和陛下一樣的話就不必說了。”
陸淮善不是忠於楚昭遊嗎?眼睜睜看著楚昭遊產生棄掉皇位的念頭,也不阻止一下?
隻有本王一直靠得住!
陸淮善撥了一下劍解氣:“糊塗!他那是想退位嗎!他那是想跟你談談!”
談家事。
蕭蘅不能理解,兀自生氣,本王求著他當皇帝還不行!
“有什麼天下大事,不能穿上龍袍再說!”
話音剛落,萬野沉寂,陸淮善還未說話,突然被一道外音打斷。
“攝政王!陛下就是你恩人——!”
錢世成站在一處巨石上,面向回峰怪林,聲嘶力竭。
“攝政王!你蠱已經解了!!”
“你要當爹了!!!”
另外兩道稍遜一些的聲音加了進來。
山谷餘音回蕩,三人宛若迷路的傻狗,站在高處,齊刷刷嚎叫,希望他們主子嘴巴閉上,耳朵靈光一點。
蕭蘅怔了一瞬,愣愣地看向陸淮善:“陸叔剛才想說什麼?”
陸淮善按了按額頭,補充道:“十月初,陛下給了我一包藥,說如果一個月後他沒找老夫拿,就把虎符和藥一起送到攝政王府。”
四周空氣像抽空了一般,蕭蘅瞬間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不是毒|藥。
孩子是他的。
他痛苦時曾遇見楚昭遊。
他就是那個……畜牲。
第53章 第 53 章
分不清聲音是從哪個方向來, 與回音交織回蕩在山谷裡, 仿佛從天上降下數道驚雷。
驚得萬物生,春水動,千裡寒冰踉跄崩塌。
錢世成喊完第二遍,攝政王才堪堪能從僵硬中回神,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因為過於激動而遲遲啞聲。
陸淮善本來隻打算稍微透露一些,探探攝政王的態度, 讓他不要再對陛下說威脅的話,這下直接被攝政王的屬下捅了個幹淨。
耳邊開始重復第三遍傳話,他也有些無語,領會到攝政王的意思, 爽快道:“他們我去接。”
蕭蘅點了下頭,折返楚昭遊的住處。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奔跑, 竭盡全力, 忘記呼吸, 形容狼狽。
他甚至忘記自己卓絕的輕功,隻會用最原始本能的力量。
短短一段路程,足以把這五個月的相處細細捋一遍, 最初浮現在蕭蘅腦海中的, 是獵場回來那一晚, 楚昭遊和姨母商量立後, 他怒氣衝衝推開福寧殿的大門, 看見楚昭遊亮起又熄滅的眸子。
那時候楚昭遊是剛知道懷孕吧,震驚無助,看見他推門而入,是不是內心裡,在期待他來扛起這個責任?
可他不分青紅皂白,威脅楚昭遊不準擅自生孩子。
那一剎那的楚昭遊的眼神反反復復出現在蕭蘅眼前,像一把赤紅的利劍,刺灼得他眼眶熾熱心髒縮緊。
他和畜牲有什麼分別?
皇陵、龍威山……楚昭遊為了隱瞞懷孕,四處奔波,他總是把楚昭遊逼到這種苛刻的地方,而不自知。
蕭蘅按了按額頭,越想越覺得自己前陣子鬼迷心竅。
五個月的往事飛快閃現了一遍,從楚昭遊失蹤回來開始,在宣政殿上,孤弱無依,面對太後和大臣,大聲說“朕不需要”。不需要更變虎符,楚昭遊違逆太後,想把虎符留給他,如此明顯的信號,他居然無視了。
眾裡尋他,卻不知眼前人是心上人。他霸道慣了,從不肯停下來好好想一想,自己總是不受控制地接近楚昭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