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雲反唇相譏:“你放的水,關本將軍什麼事?”
小皇帝隻要夠識時務,就不會答應,讓他自己拒絕謝朝月,他妹妹就不留遺憾了。
攝政王要是不放水,陛下壓根私底下見不到陸淮善,借不了陸淮善的人,管不到謝朝月的婚事,謝朝月不會因此感激楚昭遊。
這哪是放水,這是泄洪啊。
蕭蘅手一頓,筆尖在奏折上留下一個墨點。
謝朝雲說得沒錯,明明他就能解決的事兒,偏要看看小皇帝的手段。
謝朝雲懟了攝政王一句,臉色忽然凝重,艱澀道:“你覺不覺得,陛下變聰明了?”
在出宮那三天。
奏折上的墨點愈來愈深,像烏雲撕開了粉飾太平。
第18章 第 18 章
蕭蘅閉了閉眼,沒有否認。
無緣無故,一個人怎麼會突然心性大變,連腦子都好用起來。
還不是因為合心蠱。
合心蠱,最是陰狠歹毒,攜陽蠱者失智一分,攜陰蠱者長智一分。
陰盛陽衰,此消彼長,陰陽雙蠱一城之內互相感應,不能相離。
蕭蘅不能長期遠離楚昭遊,否則便會促進蠱毒發作。陰陽如太極兩儀,互為託生,但細究卻十分雙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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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託生於陰,楚昭遊若是死了,蕭蘅也活不長。
陰託生於陽,蕭蘅的智商若最終泯滅消散,楚昭遊體內的陰蠱便沉寂下來。
小皇帝就是掛在蕭蘅身上的吸血包,直到蕭蘅死亡。
所以蕭蘅得知楚昭遊失蹤時,第一反應是小皇帝知道了什麼,故意在他蠱毒發作的關鍵時刻找麻煩。
他回宮第一件事,也是驗證楚昭遊是否變聰明了,最好的辦法就是交給他一件事,比如退婚。
謝朝雲張了張口,啞然:“你我本以為陰盛陽衰乃無稽之談……”
合心蠱的作用實在太荒謬,世上哪有這種好事?他們首先質疑,以為頂多是把兩人的性命捆綁在一起,再多,就是會讓攝政王慢慢變傻。
但是楚昭遊的變化,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合心蠱不愧是老皇帝留的殺手锏,一擊斃命!
自傲強勢的攝政王,若是真到了那個地步,絕不會苟活於世。
這些年,謝朝雲隱隱約約知道,蕭蘅其實在準備後事了,可能在第二次發作之後,也可能在第三次。
蕭蘅連史書都不願留名,謝朝雲也無法得知,他到底為自己準備了什麼樣的結束。
他更不知道,蕭蘅會不會帶著楚氏江山一同滅亡。
不到最後一刻,這個問題蕭蘅也無法回答。
社稷宗廟掛著姓楚的名頭,寸寸山河卻是攝政王多年心血!
生民何辜,毀掉他不忍。
為仇人做嫁衣,遂了老皇帝的願,他不甘!
與毀天滅地相比,篡位都是妥協的結果,他寧可江山拱手讓與乞兒,也要讓楚氏一族就此斷代。
有很多次,蕭蘅都想直接掐斷楚昭遊的脖子一了百了,理智一次次阻止他。
他必須反復告訴自己,這些事是老皇帝做的,小皇帝不知道,他是無辜的,就算他每天唱著你最討厭的戲,他也是無辜的。為此蕭蘅除了上朝之外,從不去管小皇帝。
楚昭遊無辜,卻又不無辜,他真實地受益著。
這些年,蕭蘅總是很少去想這些事,再想不過意難平,與此同時,行事越發恣意,在外人看來,離篡位隻差一步之遙。
他發現楚昭遊變聰明了,明明知道真實原因,卻還是會對他刮目相看。他還是看見楚昭遊就生氣,可是這氣裡不知不覺少了厭惡。
火山噴發前夜,毫無緣由地自欺欺人,粉飾太平。
大概謝朝雲都看不下去了吧。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蕭蘅拇指狠狠碾過紙上的墨點,合上奏折自嘲。
謝朝雲看不下去了,握緊了佩劍:“月華山的神醫呢!找了這麼多年,還是一點影子都沒有嗎?”
“倒是聽說他在京城附近出現過,但沒有人知道他長什麼樣,無從找起。”蕭蘅不欲多說,他站起來,打開桌上的一個箱子,“你回來的正好,有件事隻能麻煩你去。”
謝朝雲知道,蕭蘅修煉到如今的心性,憋著不發瘋,已經是無數個夜晚痛苦錘煉沉澱下來的無畏和認命,當即也不再刺激他,去看箱子裡的東西。
蕭蘅:“我失蹤三天,被護龍衛發現時,正躺在蓮花村的一間破屋裡昏迷不醒。這三天的事我毫無印象,隱隱約約覺得身邊有人照顧。這是破屋裡能找到的全部物品,應當是屬於她的。”
楚昭遊離開破屋時,把弄出來的痕跡都清理了,屋子四面漏風,經過幾個時辰,味道早也散了。半夜屋子還塌了一次,塵土飛揚,護龍衛尋找東西也不會刻意往某個方面聯想。
因此,蕭蘅派去查證的人,除了一套衣服,別無所獲。
楚昭遊買的衣服,是時下京城爆款,單單李氏衣莊一天就能賣出一百件。
謝朝雲撿起衣服翻看,皺眉道:“平常小姑娘必然愛惜衣物,看這衣服的損耗程度,穿了有一段時間。”
不是新買的,那就更是大海撈針了。
誰能想到楚昭遊穿著這套衣服,抱著小黑在地上打滾,他人都散架了,衣服自然也不輕松。
攝政王不記得,於是附和點頭:“嗯,此事不好張揚,隻能拜託你私下尋人。”
蕭蘅中蠱之事,隻有謝朝雲知道,沒有第三個人。雖說攝政王權傾朝野,但野心勃勃的人在暗處仍有不少,一旦泄露,那些人便會張牙舞爪湧上來分一杯羹。
他不能大張旗鼓地派人去找,“有沒有見過像攝政王的傻子”,等於把淬毒的刺刀往敵人手裡遞。
“這線索也太少了。”謝朝雲發愁,“非找不可麼?”
攝政王被問的一愣,他試圖去想,卻一片空白,後腦勺隱隱作痛,但他直覺這個人對他很重要,必須要找到。
謝朝雲:“那你身上有什麼線索?”
蕭蘅:“後腦勺痛,背後有傷,手腕被咬。”
謝朝雲靜靜地看著攝政王,他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
蕭蘅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咬牙道:“破屋有根柱子倒了下來,砸到本王了。”
“哦。”謝朝雲想,那是有點激烈。
“她照顧過我,龍威軍的虎符也許在她那兒,你留意京城周邊當鋪鐵鋪。”
謝朝雲驚訝:“虎符都丟了?”
“嗯。”
謝朝雲見蕭蘅一副丟得理所應當的模樣,口無遮攔道:“你不會是當定情信物送給人家姑娘了吧。”
“不會。”那麼醜一個玩意兒,還是半塊的,另一半在楚昭遊那裡,他送這個當定情信物,圖什麼?圖她跟楚昭遊圓圓滿滿?
聯系到楚昭遊,蕭蘅一下子不爽,卻又微妙地無法言明角度。
謝朝雲看破不說破,心裡嘀咕,怎麼不會,你清醒時是不會,誰知道你傻了之後是什麼德行。難道姑娘還能從你這個禁欲系攝政王身上扒下東西?
八成是自己送的不承認。
謝朝雲嘆了一聲:“不過是找到一套給你當枕頭的衣服,就把人當救命恩人找,你還是這樣。”
經過多少明槍暗箭人心算計,別人對他一分好,蕭蘅必報之以十分。
可惜,從沒有人純粹地對蕭蘅好過。
蕭蘅眉心一蹙,他想反駁謝朝雲,卻找不到話。
……
楚昭遊發現謝朝雲這幾天都沒有出現在早朝。
他這個皇帝不頂用,官員告假隻和攝政王說,楚昭遊目光欲言又止地看了蕭蘅好幾遍。
——你的好兄弟是不是被毒死在那個角落了?
蕭蘅揮退眾人,冷冷地看著楚昭遊:“什麼事,說吧。”
楚昭遊端坐在龍椅上,他今天起得夠早,早到肚子又餓了。
“呃……近日怎麼不見謝將軍上朝?病了麼?”他問得小心翼翼,生怕攝政王一個不高興,罰他不許吃午飯。
那朕一定會鬧的。
蕭蘅臉一黑。
怎麼,小傀儡天天逮著謝朝雲誇還不夠,三天不見了還敢想?
他沒好氣道:“回老家成親了。”
自認為正在幫攝政王找“媳婦”的謝將軍,突然打了個噴嚏。
楚昭遊一愣,成親了,沒聽說啊,他想到什麼,大驚失色道:“成親是不是要拜高堂?”
蕭蘅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弱智。
楚昭遊自言自語:“謝將軍父母皆不在,難道是拜後娘?”
後娘出來活動了,會不會趁機下毒?
他按捺著急,有商有量地看著攝政王:“朕能不能去討一杯喜酒?”
這句話說完,蕭蘅臉色更差了,他覺得小皇帝可能不止是挑撥離間,而是惦記上謝朝雲了。
他也敢!
蕭蘅定定看了楚昭遊一眼,怒而離宮。
沒拒絕就是答應,楚昭遊臉皮奇厚,連忙提著龍袍的下端,噔噔從白玉階上跑下來,跟緊攝政王。
攝政王腳底生風,冷著臉想甩開楚昭遊。
楚昭遊非常倔強地跟上了。
這是他第一次跟在蕭蘅身後出宮,每道關卡沒有任何阻攔和查證,暢通無阻。
不管是攝政王還是小黑,出門都非常好用!
蕭蘅火氣沒來由得大,不出聲竟讓那個小傀儡跟到了宮門口,再前面就是繁華的王府大街,攝政王府邸就坐落在那裡。
他猛地一停,背後撞上來一團軟軟的東西。
蕭蘅心一悸,某個場面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熟悉又陌生,看不清,卻能抓主一丁點感覺,和現在很像。
楚昭遊累得直喘氣:“呼——將軍府往哪邊走?吉時到了嗎?”
他一抬頭,看見蕭蘅眸色烏沉地看著他,似笑非笑:“誰告訴陛下,謝朝雲要成親?”
“……”
“……”
耍朕有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