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蘅忍到極限,拳頭攥了又松,餘光看見楚昭遊左手抵在小腹,蜷縮著肩膀,冷冷道:“讓他吃!”
語氣又兇又壞,薛公公腦門被嚇出冷汗,不敢置信地揣摩了幾下,才敢確定攝政王說的是“讓他吃”,而不是“三天不準吃飯”。
傳膳小太監先上準備好的糕點熟食,熱湯熱飯還要一會兒。
楚昭遊在攝政王底線上踩了踩,見好就收,他接過薛公公遞的毛巾擦了擦手,在盤子裡撿了幾塊糕點,“夠了。”
幾口吞了一個,又喝了一杯熱茶,楚昭遊吃東西特別迅速,畢竟剛剛攝政王說了,大臣已經在等著了。
楚昭遊沒有讓人等著的習慣,他估計蕭蘅也是因為這個緣故發火。
嘴裡塞了一塊糯米團,楚昭遊看見盤子裡還有幾塊賣相極佳的桂花糕,隔著好遠都能聞見新摘的桂花濃鬱的香氣。
每一塊都小巧精致,他拿了一二三四五塊,路上吃。
崔庚快速寫道:“攝政王親自接陛下上朝,陛下做噩夢,攝政王叫醒陛下,替陛下整理寢殿,添置梅蘭竹若幹,陛下腹中飢餓,攝政王傳膳。”
楚昭遊站起來,往外面走,福寧殿和宣政殿有一段路。
蕭蘅抬步離開,走在楚昭遊右邊,目不斜視:“章回吉的事,你要拿到早朝——”
他聲音一頓,愣愣地看著那雙伸到他面前的手,指頭纖細,皮膚細膩,手腕裡側薄薄一層雪膚下,能看見青色的經脈。
重點是手心,有兩塊嫩黃的桂花糕。
小傀儡在討好他?
能看出來本王也沒用膳?
睡遲還敢鬧著要吃早飯心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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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遊嘴裡一塊,一手拿著兩塊,沒什麼帝王形象,他抬了抬手。
吃不吃?不吃拉倒。
反正朕說要帶小黑吃桂花糕,你也忘了。
楚昭遊手都舉累了,攝政王還是那副冰山表情,他收回手,愛吃不吃,他說的話都履行了,以後不欠小黑什麼了。
溫熱的大掌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楚昭遊的手僵在半空,看見攝政王屈尊降貴地,兩指捏起一塊桂花糕,嫌棄地咬了一口。
濃厚的桂花混著冬蜜的味道在舌尖綻開,蕭蘅喉結動了動,左手還扣著楚昭遊不放。
楚昭遊被拖著走了好幾步,後知後覺地發現,敢情攝政王是把他的手當餐盤?
什麼潔癖毛病,早知道分一塊就好了。
楚昭遊手腕發酸,看在攝政王手腕上的牙印還沒消的份上,忍著沒發作,絕對不是屈從於攝政王的淫威。
他動了動手腕,蕭蘅手指一動,改成從下面抓著他。
他們這副樣子,遠遠看去就像是攝政王給小皇帝託著手腕,兩人還一邊吃一邊走。
來往的護龍衛紛紛驚掉下巴。
這是什麼新時代感天動地君臣情?
而且,恕他們直言,攝政王可從不會在飯桌以外的地方進食,更別說會邊走邊吃。
楚昭遊遠遠掃到一兩個侍衛的表情,恰好看見他驚呆的蠢樣,最後一塊桂花糕剛咬下去一點,又一點不少地吐出來,吃多了不是很有胃口。
想吃鹹的熱的。
看什麼看,沒見過皇帝被攝政王挾持的?
可能真沒見過,看薛公公那一驚一乍的反應就知道,從前小皇帝跟太後交流比較多,攝政王理都不帶理的。
蕭蘅見楚昭遊動作慢下來,疑惑地看過來,見他還捏著最後一塊糕點不吃,上面有個牙印。
楚昭遊目光也停留在牙印上,忽然想起什麼,閃電般囫囵把整塊桂花糕拍進嘴裡,牙關立合,使勁嚼碎。
心髒怦怦跳地極快,剛才桂花糕和攝政王手腕上的牙印,間隔不到二十釐米!
隻是睡遲了就被掐下巴,要知道是他咬的,蕭蘅還不把他下巴卸了?
雖然一般人不會無緣無故比對牙印,兩個牙印也不清晰,攝政王手上那個還快消了。
但是蕭蘅能是一般人嗎!
蕭蘅目光一觸碰,楚昭遊就把桂花糕吃了,他眉心一蹙,這是……怕他搶?
他放開楚昭遊的手,冷冷道:“皇位都是本王給的,難道還會惦記你一塊桂花糕。”
“咳咳咳咳……”
真是時時刻刻不忘威脅朕。
楚昭遊被氣得噎到了,那麼黏糊一塊桂花糕卡在嗓子眼,咳得他臉都紅了。
身邊人突然咳得驚天動地,蕭蘅有一瞬間的方寸大亂,但這個感覺去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感受。他連忙壓低楚昭遊的上半身,猛拍他的後背,直到他吐出來為止。
楚昭遊眼眶裡都是淚,水汪汪。
攝政王手勁大到沒老婆。
楚昭遊道:“不要拍這麼重,又不是拍蒼蠅,不嚴重的時候輕輕的,嚴重的話這樣也不太管用,要從背後抱住我,掌根按在肚臍和胸肋骨之間的小腹向上推擠。”
他教小黑教出條件反射,比劃位置,一會兒肚臍一會兒肋骨,非常認真。
蕭蘅死死繃著臉,懷疑楚昭遊把他當傻子。
這個念頭讓他想起真切發生過的事,他確實傻過,而且隻是個敲山震虎的警告。
根植於他劫難的受益者,正是他身邊這個人。
蕭蘅眸色漸沉,越過嘰嘰喳喳的楚昭遊身邊,不再說一句話。
楚昭遊默默看著蕭蘅忽然走遠的背影,幾乎能感受到身上沉默的敵意。
還挺難伺候。
宣政殿內,文武大臣左等小皇帝不來,右等攝政王也不來。
不是說好有要事宣布嗎?
兩人一起不出現,等會兒不會直接宣布篡位了吧?
第15章 第 15 章
昨夜,春滿樓出了件趣事。
章回吉好色之徒,與太後達成交易後,心花怒放,他本來在驛館呆得好好的,魏太後讓他不可被抓到任何把柄。
後來驛館來了兩名風流成性的公子哥在下面喝酒,大談京城青樓產業之發達,不到春滿樓算是白來京城,肯定是起不來的孫子,今晚春滿樓還有表演……說得天花亂墜、活色生香,整一個小黃|文。
也不知道誰寫的。
章回吉按捺不住,喬裝改扮在春滿樓左擁右抱,喝得暈乎乎,天色初明時才被下屬帶回去。今兒一大早,月斥國下榻的驛館被青樓姐妹團包圍,等章回吉帶她們回月斥當王妃。
整個青樓環肥燕瘦,加上圍觀百姓,上千人圍得水泄不通。
章回吉自然不能承認自己在喝醉,被哄得說出“每人一個側妃當當”的好話,兩國聯姻在即,豈不是打大楚的臉。
他甚至不能理解,怎麼會有人把這話當真,還紛紛帶了賣身契要跟他走?
聲高就有理,青樓姐妹團在外面大罵負心漢,揪了路過的官員說要告官。
大理寺卿正要上朝,詢問一番之後,表示處理不了,帶了姐妹團代表和章回吉,一起進宮面聖。
路上耽擱了一下,大理寺卿也就比陛下晚一秒到宣政殿。
章回吉斷然否認:“孤昨夜一直在驛館,不曾出去。”
頭牌啜泣著從袖裡掏出一塊令牌,“民女有證據。”
楚昭遊痛心:“朕聽聞章太子在月斥已經有五十名側妃,難不成還想在大楚也帶五十名側妃回去?若是如此,何必再來求娶太子妃!”
章回吉:“孤與太子妃是貴朝太後賜婚——”
楚昭遊打斷他:“在大楚,越是尊貴之人,越講究一個同心同德,謝朝雲乃鎮西大將軍,未成家先立業,無妻子侍妾,大楚風氣如此,謝家尤甚,章太子既然做不到,為何以此诓騙太後娶謝家女?”
“江山美人,人之所好,謝將軍這樣的人大楚又有幾個,陛下豈能以偏概全?”章回吉反駁。
侍從拉了拉章回吉的袖子,示意他家主子換個說法。
章回吉猛對上蕭蘅森冷的視線,意識到這位閻羅王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
他不服地把目光挪到皇帝身上,隨後反應過來,這個小傀儡也是!
錢世成強行插嘴,不屑地看著章回吉,炫耀:“末將也隻娶一個媳婦。”
章回吉環視一圈,故意挑了一個年紀大的,“他呢?”
旁人一陣嗤笑。
陸淮善闲闲道:“老夫終身未娶。”
大楚最有權有勢的一撮人,各個奇葩,章回吉目光看了幾個來回,氣得咬碎了牙。
簡直不是人!
章回吉恨恨地想,最好這些人一輩子這樣,大楚亡種亡國,月斥取而代之。
楚昭遊用“章回吉騙婚”為由解除兩國的婚事,章回吉隻能悻悻同意。說到底,攝政王在此,大楚方面給出的理由又正當,章回吉不敢不答應,不然怕是無法站著離開大楚,隻恨自己昨晚管不住腳。
楚昭遊嘴角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總算處理了一件事。至於謝朝雲的姑娘名聲,攝政王手下那幫人還算聰明,一邊保護謝朝雲不被帶走,一邊到處散播假消息。
每個大臣回家對自家夫人說的話都不一樣,張大人說賜婚的對象是劉小姐,劉大人說是嚴二千金,嚴大人說是太後侄女……太後侄女呼聲最高。
太後氣這些人信口雌黃假傳懿旨,卻一點辦法沒有。普通人看不到聖旨,隻能雲裡霧裡人心惶惶。
章回吉眼神陰狠盯著楚昭遊,看著看著,突然發現這位傀儡皇帝長得竟然比春滿樓的頭牌還要好看。
楚昭遊今天前面沒了珠簾遮擋,眉目昳麗一覽無餘。殿上的皇帝龍袍加身,尊貴無可比擬,殿下的頭牌滿身脂粉,美卻俗氣。
他心裡誕生出陰暗的想法,魏太後不是一直看不起這個小皇帝麼,幹脆送來月斥聯姻,他必舉國借兵給太後對付攝政王。
楚昭遊被看得惡心,整日沉浸女|色的人,眼珠都是渾濁無光的。
他剛想找個借口打發人,攝政王忽然踏出一步,擋住他的視線,臉色沉得滴水:“稍後商議本國要事,錢世成,請章太子出去!”
錢世成是個人精,他判斷出攝政王對章回吉的厭惡,當即抄著章回吉的腋下,腳步一點,毫不客氣地揪了出去,“軍機密要,章太子多擔待。”
章回吉怒不可遏地打了一拳白玉欄杆,魏太後先前萬分禮遇,蕭蘅卻趕他出去,此有此理!看來還是要再聯系魏太後。
眼看早朝即將結束,楚昭遊抓緊道:“各位心裡都清楚,邊境安穩靠國力,靠談判,不靠和親做表面文章。江山社稷,君臣共擔,朕今日為後世立下規矩,除兩情相悅外,大楚再不和親,再提者視為抗旨。”
不管有沒有用,楚昭遊擅自下旨,沒看攝政王臉色,自顧自說了個痛快。
大臣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直到攝政王冷著臉問:“聽清楚了?”
群臣頓驚,齊齊下跪,三呼萬歲:“陛下聖明。”
楚昭遊撓了撓臉蛋,總覺得哪裡怪怪的,自己好像個需要家長出面才有話語權的小屁孩。
攝政王今天是吃錯藥了,這麼好說話?
他深吸口氣,告訴自己,蕭蘅目中無“人”,隻有事情正確與否,隻要他認可的,就不會因為提出者的身份而故意使絆子。
早朝結束,陸淮善啟程回軍營,下一次再踏出軍營,又不知是過幾個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