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了一道虛脫的道謝聲,視覺焦點從那高飽和的亮紅色上移開,她看到了一張在笑著的臉。
他蒼白的唇扯出一個弧度,可下一秒,那笑著的嘴便被蔓延的黑霧吞噬。
“砰!”
她聽到她的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隨後,她眼前之人尚未被黑霧汙染的眉心出現了一個血窟窿。他的笑容就此僵在臉上、永久定格,而他的手仍同她緊緊相握
,仿佛她的生命在某一瞬間曾由此過渡給他。
“……”
居雲如墜冰窟,她僵硬地轉過頭,在霧靄重重之中看到了開槍之人。
相同的制服。
“跑!”那人衝著她喊,“快跑!”
居雲想要說點什麼,餘光就看到那團被她丟遠的霾獸已經爬了起來,蓄勢便要向她衝來。她不確定[絕對庇護]是否還奏效,立刻向旁邊一滾。
霾獸與她擦肩而過,密集的子彈與技能落在那霾獸附近,短暫限制它的行為。
“拿他的槍!”
又是一聲衝她而來的呼喊。
居雲立刻撲到那人的屍體身邊,克制著顫抖拿下他身上的武器。生疏地上膛,轉頭一槍,手被震得發麻時,子彈也被撲向她的霾獸吞噬,幸運的是,霾獸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她也因此成功脫困。
當和霾獸脫開一段距離後,她的大腦卻仍未清醒,仿佛那殺人的一槍是在她耳邊開的,耳鳴的感覺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她理智上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殺死那個人的行為無可指摘,但情感上卻實在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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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親臨異種與汙染。
遊戲裡的NPC隻是一團數據,遊戲裡的死亡不過一張卡牌。可這一切真實發生在她眼前時,她發現自己好像真的無法接受。
她想回去。
回到辦公室裡看那些無聊的文件,盡管它們對人類的進程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推動。
她想回去。
“可你其實並不足夠渴求。”世界通廊的聲音冷不丁在她腦中響起。
“什麼?”
居雲一邊後退,一邊向霾獸持續射擊,聽到世界通廊那似是居高臨下的語氣,情緒多少有些失控:“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裡!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放我回去!”
霾獸似乎對她射出的子彈反應更加劇烈,也因此顯得有些氣急敗壞。而在這短短幾秒鍾,它已掌握她的射擊模式,輕松避開她射出的子彈,以極快的速度向她撲來。
在劫難逃。
居雲覺得她應該給自己心髒來一槍,強制自己進入[絕對庇護]狀態。
可做出個舉動實在太難,她需要勇氣。
“可你如果真正渴求的是生存,你的手就不會摸到這把槍。”世界通廊仍在她腦中以寡淡的語氣說,“我的存在會映照你的欲望,並在欲望的驅使下加重你的情緒。”
霾獸已經逼近。
居雲在那群覺醒者的技能配合下向左翻滾,霾獸瞬間凝固的軀體隻劃破了她左大臂的肌膚。真實無比的疼痛感經由神經傳遞至她的大腦,她差點就痛呼出聲。
她可是玩遊戲都要把疼痛值拉到最低的人,從小到大就沒這麼疼過。
“我的欲望就是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她的情緒有些失控,“你聽懂的話,就直接把我送走!”
“我不能將你送走。”世界通廊顯然沒聽懂她的話,很是固執己見,“我隻會遵從當下構成你本質的核心欲望,你可以理解為——這是我的設定。”
霾獸徹底纏上她了。
它並不像之前對待那個人一樣想將她同化,而是對她做出切實的攻擊。腎上腺素上湧,居雲覺得身上傷口的痛感漸淡,隻是她仍然不敢向著自己開槍。
“堅持!”霧靄傳來聲音,“援助馬上就到!”
她全然不相信這群人口中的援助,他們除了遠程攻擊外,沒有任何上前搭救的意思,任由她一個連槍都用不明白的普通人和霾獸纏鬥。
不過這也正常,這就是那群覺醒者的做派,她早就聽說過。
“你的設定有錯!”居雲衝著腦海中的世界通廊說,“你明明有把我送……”
“我的設定不會有錯!”罕見的,世界通廊直接打斷她的話,那寡淡的聲音裡帶著些被冒犯的慍怒,“我的母……我的主人,是她賜予我一切,她永遠不會有錯!”
怎麼主人都跑出來了?!
居雲覺得自己簡直像對牛彈琴,都莫名其妙上升到“主人”層面了,還能有什麼道理可講?
心中鬱氣難抒,但轉念一想,這聽不懂人話還亂判定欲望的“世界通廊”如果擁有主人,那豈不是就是它口中的“特殊情況”與“定義規則的力量”?
是棋盤外的執棋者。
既然是“定義規則的力量”,那麼解決一個霾獸應該輕輕松松。
根據她在遊戲內多次下副本的經驗,任何信息都不會是廢料。她應該能通過這個“世界通廊”和它口中的“主人”建立聯系,進而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場域。
反正現在也沒有別的路,試試看吧。
居雲改變軌道,再次向霾獸射出一擊,霾獸沒能躲開,但更顯盛怒。它幾近瘋狂地向她撲來,霧霾擴散、空氣稀薄,居雲幾近窒息,她在閃避之際不得不舉起槍對準自己的心口。
“你的主人是誰?”
她說:“我直接和她說。”
哪有不分青紅皂白亂定義別人到底想要什麼的?這設定問題大了去了。
居雲的手指落在扳機上,卻怎麼也扣不下去。仿佛人類的大腦內有一個頑劣的掌控者,它會在安全時戲弄似的讓你產生想要從高處跳下的想法,可又會在真的生死之際毫不遲疑地做出強勢的阻攔。
“我的主人?”
世界通廊有些慍怒的情緒驟然平息。
霾獸也徹底逼近她,黑霧已凝固成形,目標是她的右肩,似是打算將她持槍的手卸下。居雲視死如歸般閉上眼睛,在一衝動之下扣動扳機。
“砰!”
她聽到槍聲在她身前爆裂響起,也恍惚聽到霾獸的哀鳴。
還有來自世界通廊的後半句——
“就在你面前。”
就在我面前?
腦中響起[絕對庇護]被觸發的提示,她賭對了。可她還沒來得及開心,內心便染上疑惑:她面前的不隻有那隻霾獸嗎?難道……
她睜開眼,卻倏然滯在當場。
一把鮮紅欲滴的峨嵋刺刺入霾獸豔紅的眼瞳,一隻手正掐著霾獸疑似脖頸的地方,而那囂張跋扈的霾獸在那手中宛如幼獸,痛苦地掙扎、尖利地哀鳴。
峨嵋刺順著眼眶向下,一路無阻地剖開霾獸的軀體。令人作嘔的冗雜色彩從創口流淌而出,化作不知名的塵埃消失於空中。
峨嵋刺的主人這才抬起頭,帶著笑同她對視。額前的碎發在亂流中浮動,兜帽帽檐下的陰影中是一張銳利而明豔的面容。那面容鋒利如刀,劃破一切霧靄佔據她的大腦。
居雲當然認得出她是誰。
但她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這是可能性為“0”的不可能事件。
可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雙月,那個遊戲裡的“雙月”。
是絕無可能的,卻也是不容置疑的。
“……”
這裡難道是遊戲?她在遊戲中的痛感已調至最低,所以哪怕斷胳膊斷腿也不會讓她難以忍受,可是——
她的胳膊、她的腿,正在因為劃傷而痛到讓她冷汗直流。
這裡,絕不是遊戲。
第272章 見神降
居雲看著眼前的雙月,感覺身體和思維就此脫節。
那同她纏鬥數分鍾反而越戰越勇的、甚至那群全副武裝的覺醒者都不敢上前的霾獸,卻在一息之間被開膛破肚,瞬時失去生命氣息。
霾獸不再凝形,而是化作輕飄飄的絲巾在漸淡的霧靄中飄蕩,它無力地搭在侩子手的手臂上,豔紅色的眼睛化成絲絲縷縷的細線,姿態可憐地纏上雙月的手指,企圖於彌留之際獲得一絲生機。
雙月抬起拿著峨嵋刺的那隻手,正是這隻手在幾秒前置霾獸於死地,可此時,她卻用手背的指節輕輕落在那僅剩一息的黑色薄霧上,像是安撫似的撫摸。
眼前的畫面過於詭譎。居雲恍若置身幻覺。
如果不是遊戲的話,那她肯定是在做夢。她或許早在看文件的時候就睡過去了,因此在論壇裡聊天也是她夢境的一部分。至於痛覺……人類的大腦具有欺騙性,夢中沒有痛覺本就不是準確的表達。
這樣就解釋得通了。
她得醒過來。她要怎樣才能醒過來?
居雲怔忡地看著眼前垂眼看著霾獸的雙月,盡管她在網上口無遮攔地說過不少表達喜歡之意的話,但看到雙月的這一刻,卻還是恐懼遠大於高興。
她深知眼前發生的一切絕對不是夢,但她不得不嘗試欺騙自己。這是她恐懼的真實來源。
眼前的雙月抬起眼,那雙銳利的眼睛再次同她對視。
前一秒還在親昵愛撫霾獸殘軀的那隻手再次抬起,像是驅散惱人的煙霧般,在空中輕輕揮動。霾獸最後一息便被攪散,化作塵埃融入漫天霧靄。
雙月看著她,帶著些笑問道:“你來自地底?”
“……”
居雲啞然無聲,聲帶根本無法震動。
地底?
通過這個詞,她足以清楚地判定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地表”。可邏輯雖然得出了這條結論,大腦卻好像完全沒有接應這條結論的意思。
雙月輕輕點了點腦袋,說出的話不再是疑問:“世界通廊帶你來的。”
世界通廊說,它的主人就在她眼前。
沒錯,在遊戲設定裡,雙月活躍於地表,她的能力是召喚與支配,那麼“世界通廊”這隻異種供她驅使再正常不過。所以她出現在地表是雙月指使?
道理是這麼講沒錯。可問題在於,現實中不該存在“雙月”!
這些合理的邏輯從根本上就不該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