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樓並不怎麼大,一共隻有兩個消防樓梯,釋千是通過東邊的樓梯下來的,而西邊的樓梯根據勘探年久失修、雜物堆砌,勉強隻能經由一人通過,並且由於一層被堵,隻能前往二樓跳窗離開,這是臨時據點的應急撤離通道。
因此降明會從東側通道下來。
“好。”釋千直起身,指指門的位置,“拿著武器站在那裡,等會就按照我說的做。”
半霾化者沒有任何質疑,將卸下的武器重新裝配到身上後,一邊聽著釋千後續下達的指令,一邊站在指定位置,身體堪堪越過門檻。
釋千再次檢索室內,確定沒有任何信息遺漏後,她走向應觀辭。
他所在的位置恰好適合伏擊門外的來客,剛才她和半霾化者交談時,應觀辭就一直處於戒備狀態,周身的異常能力很是活躍。
假如他具有隱蔽方面的能力,就不至如此。
釋千伸手,一隻如史萊姆的、拇指指節大小的小團子落在她的掌心,蹦蹦跳跳的、很具有活力。應觀辭的目光落在這隻透明小團子上,似乎有些疑惑,但卻沒有發問。
她記得應觀辭的慣用手是右手,但左手此時舉著燈……
釋千伸出另一隻手接過燈,隨著“噠”的一聲輕響,世界再次陷入黑暗。釋千將燈丟到地上後,詭異的寂靜緩慢地在空氣中滋生,連呼吸聲與心跳聲都格外清晰。
幾乎沒有任何光源,再優秀的夜視能力都沒起不了效,但釋千不需要眼睛,更依賴的是感知。
她找到了應觀辭騰空的左手,然後將那隻小巧的透明團子放在他手心。他的手已經回溫,這隻小團子反而顯得有些涼意。
和之前那隻蜘蛛異種不同,這隻小團子的性格外放而活潑,在被轉移到應觀辭的手心之後跳動的幅度反而更大,蹦蹦跳跳著想要離開似的。
應觀辭的手指下意識蜷了蜷,但在碰到她的指背後又倏地松開。
釋千索性直接將他的手指掰作拳狀,將那隻活潑的小團子困在掌心,安頓了一句:“握住,會跑。”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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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觀辭開口發問,但聲音不是從空氣中傳來,而是從大腦中傳來。
“聽到你主動開口真難得。”釋千沒忍住調侃了一句。
她還以為他就打算這麼以一種“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給我我就握著吧”的心態握著呢。
應觀辭給她的感覺好像不是很愛說話,慣常保持沉默,比如上次她通過啟明看到的監控錄像,在電梯裡時虞對他說了那麼多句,他愣是能一句話都不回,到最後時虞離開時才開口,像是生怕搭話搭早了聊起來。
一定意義上來講,心理素質還是挺高的。
“具有屏蔽效果。”釋千說,“你周身的能量波動太強,但凡降明帶一個觀察方向的覺醒者,都不會選擇直接進來。不過,你沒有什麼能力遮掩下氣息嗎?”
“……沒有。”應觀辭回答,“體內共生的異種太雜了,一直沒找到什麼有效遮掩的辦法,隻能部分削弱,但差別不是很大。”
“也是,這個其實也不具有特殊針對性,核心的運作邏輯是將你這個人包裹在一個臨時場域中,從表層世界脫離開。”釋千解釋道,“我現在能聽到你、看到你是通過這個臨時場域,你等會要想和別人交流記得松開手。”
“好的。”
頓了頓:“我知道了。”
又頓了頓,主動提問:“等會如果降明來了的話,要怎麼處理?”
釋千莫名有點想笑。
但她還是像沒見過降明一樣詢問:“我不是很了解他們的情況,你有了解多少?”
“具體的情況不是很清楚,我隻知道基礎提案。”應觀辭回答,“如果計劃正常實施的話,降明的核心梯隊都是用於異能覺醒研究的人造人。”
“嗯?人造人?”釋千借機提出疑問,“那不就暴露了嗎?畢竟人造人的使用權限,可不是那群被困在研究中心內的人能擁有的。”
“這一點在提案階段的確飽受爭議,但推行下去是因為迫不得已。”應觀辭說,“地表人類的進化遠遠超過地底的預計,想要快速在地表佔領一席之地,建立一個讓你可以產生安全感與歸屬感的組織,就必須調用大量的覺醒者迅速收攬一些小型組織虛張聲勢。最初想到的肯定就是S級覺醒者,但卻衍生出三個致命問題。”
釋千一邊感知著周圍環境的變化一邊聽。
應觀辭繼續往下說。
“第一,數量與價值。地底人類不同於地表人類,他們的身體對異常能量的接受度很低,所以能覺醒異能並升到S級前往地表活動的人類隻是極少部分。人數少的同時,也因使用了大量珍貴異能資源而價值高昂,聚集他們完成這項任務成本高風險大。
“對比起來,人造人就劃算多了。按照現在的水平,一個人造人的單價可以控制在三萬元以下,他
們的能力雖然不如S級覺醒者全面、強大,由於控制成本快速出廠也各有殘缺,但可以用數量來彌補這一點。”
“消耗品啊。”釋千說。
“……是的,可以這麼說。”應觀辭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雖然他們擁有人類的基因組,但很可惜,在法律上他們暫時未被定義為人。”
“第二呢?”
“第二是‘可控性’。”應觀辭接著說,“S級覺醒者再怎麼聽命於各個財團和區域政府,終歸也是擁有個體意識的人,會趨利避害,會衡量利弊,就算籤訂契約嘴也不一定嚴,對他們進行改造風險很大。但人造人隻需要在出廠前把大腦進行‘刷機’,可控性的問題就迎刃而解。”
所以她之前以三無身份見到的人造人都有一種毫無靈魂的死士感,對死亡完全沒有畏懼的意識。
“那第三?”釋千又問。
這一次應觀辭略作思索後才答:“其實,使用S級覺醒者反而更不好向你解釋。畢竟這些覺醒者都是有自我意識的人,時虞沒辦法向你解釋這麼多覺醒者為什麼都會選擇背叛財團,來成立一個新組織。”
的確如此,但是,“那她準備怎麼向我解釋這個人造人軍團?”
“佔領造人工廠,解放人造人。”應觀辭先拋出一句話,隨即做出解釋,“這是她打算給出的說辭。在她的設定裡有一個類似黑客角色的人物。”
釋千:“Herx。”
“是。”應觀辭說,“有這個身份在,她可以解釋一切和外界的聯系:借此和外界聯絡的機會,佔領一個和地表具有連通性的造人工廠,解放其中被困的人造人,以此為基地形成初代降明。”
釋千這次倒是笑了一下。
“把人造人當耗材,然後對我說要解放他們嗎?她還挺有想法的。”
“……”
應觀辭並沒有做出評價。
“那個地下的造人工廠對應的就是這座城市。”應觀辭說,“所以在一定意義上,這座城市可以算是降明的老巢。”
“嗯……所以佔領造人工廠的那個人是誰?”釋千問,“想要控制這群人造人,總得有個真人。”
“是的。領頭的那個人是常年活動於地表上的人,被地底稱為‘領軍人’,是當年人類整體遷往地底時,故意留在地表的一小部分人,都是當年戰鬥能力比較強的覺醒者,為重返地表打基礎。”應觀辭說,“但這個領軍人項目不是極星負責的,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
如果應觀辭說的這個“領軍人”是冀忱的話,有可能當年冀飛羽就是被留在地表的那部分人之一。
“在領軍人之下,還有一些離經叛道之人,但具體人選我並不確定,因為我知道的隻是提案框架,具體往內填充了什麼人……我沒有權限了解。”應觀辭說,“但據我猜測,極有可能是在遊戲裡產生或疑似產生過交集的那些重刑犯玩家,這也能提高你對降明的歸屬感。這個也比較方便解釋,因為重刑犯們大多和政府的矛盾深刻,所以領軍人將他們劫出,組成了這一反叛組織。”
姜飛綠倒是真能和這個形象對應上,就是她的性格的確太過反叛不羈,導致在這個“反叛組織”裡都顯得太像一顆隨時會炸的炸彈。
“那我大概了解情況了。”釋千點頭,“如果他們前來支援的話,應該不會讓人造人單獨行動,起碼會有一個真人帶隊。如果他們先手攻擊的話,就把人造人殺了,留下真人問話。沒有先手攻擊的話看情況行事。”
“好。”
世界再次安靜下來。
並沒有如半霾化者所言,降明反倒遲遲未至。釋千猜測他們也許是發現了什麼端倪,決定再等五分鍾,不來的話就用信號儀直接發出死亡威脅。
安靜了近兩分鍾,她的腦中忽然再次響起應觀辭的聲音:“還有……”
釋千這次沒忍住,輕笑出聲。
她隻是調侃那麼一句,真沒強求他主動開口的意思。
這一聲笑打斷了應觀辭的話,釋千隻好又說:“沒事,你說。”
好不容易主動開口,還是別打消積極性了。
好在應觀辭的積極性還在,他接著說:“你在遊戲裡接觸過的玩家,也有人造人,而且不止一個。”
釋千:“誰?”
“奚航和巫舟。”應觀辭說,“您……熟嗎?”
“還行,怎麼了?”
聽起來有點像是沒話找話,釋千借機問了一句:“奚航見過我雙月時的身份,你們確定雙月是我應該是通過他吧?”
“不是。”應觀辭否認,隨後又說,“這兩個不同研究方向的特例人造人投入遊戲的確是為了獲取信息,但似乎都沒有達成理想的效果。我猜測他們可能會被投入降明計劃中使用。”
“嗯?”釋千發問,“巫舟倒是的確不知道我什麼信息,但奚航為什麼沒說?”
“極星不負責這方面,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了解。但聽說是問詢無效,後來一上儀器就切人格,根本讀取不到有效信息。但與此同時證明一點,他知道有效信息,但他不想說。”應觀辭的聲音略微放緩,“所以,我還以為您和他在遊戲裡比較熟悉,我對他隱約有點印象,他在盛世夢庭裡襲擊過我,但從您的手下逃走了。”
釋千:“……”
不是吧記仇能記這麼久?四百多年前挨的打,現在還能記下是誰打的。
還好奚航是張“大眾臉”,不然要是被投放到地表,說不定要被應觀辭套上麻袋揍一頓。
“嗯,雙月的身份就是那次泄露的。”釋千語氣依舊平和,“不過他沒說證明他也不算太蠢。因為我告訴他藏著我的秘密可以讓他活得更久。如果說出口了,他一個無法覺醒異能的重監犯會死得很快。”
應觀辭接受了她的說法。
“對人造人來說,沒有價值的確意味著死亡。”
“你剛說到‘特例’,是指的什麼方面?”
應觀辭思忖片刻,回答:“我記得他是那一批全生命流程培育的人造人裡唯一沒有攜帶異能的,與其說是特例,不如說是失敗品,是要被銷毀處理掉的。但當時的那個研究員沒有把他銷毀掉,而是帶著他逃離了,在這一點上,他作為人造人卻像普通人類一樣長大,也算是‘特例’,直到後面頻繁犯案才被找到。”
這個帶他離開的研究員應該就是記憶中的“母親”。
“隨後研究人員發現他把自己的人格拆分成了三塊,分別對應著‘智慧’、‘武力’與‘普通’,進一步對應著
創傷的幼年時期,幻想中的拯救角色,以及無知無覺能正常生活的自己,而意識與軀體的調用關系恰好被清晰論證。但由於對意識分離認知太過初步,對他各個人格的異能覺醒實驗一直不奏效。不過由於這項理論,和您相關的研究有了質的突破,他是否被驗證分人格覺醒的重要性大大減弱,再加上長期沒有實質成效,就直接按照可控人造人投入遊戲中,成為你的信息窺探源。”
應觀辭停頓,似乎再次稍作思考,又說:“但他們沒從他身上沒有提取出和您相關的任何有效信息,他沒有。所以我猜測他大概率會被投放到降明計劃中再利用,成為讓您產生歸屬感的錨點之一。”
“還挺會壓榨價值的。”釋千輕飄飄說了句。
正當她準備詢問巫舟的情況時,卻陡然感知到有人靠近他們所在的建築。
“來人了。”她一邊說一邊調整站姿,“四個。”
感知散開,那四個步入建築的人仿若行走於平靜的水面之上,每一步都會蕩開水波傳遞至釋千的腦海中。
一個人帶隊、三個人隨行,四個人先在一層繞了一圈,留了一個人前往西側樓梯位於二層的出口,另外三個人將腳步放得很輕,從東側的消防樓梯緩慢下行。
刻意堵住了西側的出口?
釋千微微揚眉。
假如他們隻是來找半霾化者詢問情況,至於堵出口嗎?這個行為很像是要趕盡殺絕。
不過也許是出於謹慎。
帶隊之人推開了厚重的防火門,光線從樓道中傾瀉而出,釋千看到樓道染上薄薄一層微光。與此同時她也感知到了他們具體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