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無法想象,當初那個在巷子裡滿身鮮血,如野狗般又橫又衝的少年,如今能如此光鮮地站在臺上,面對著另一個他並不熟悉的上流世界,從容自信地滔滔不絕。
經歷怎樣的銼骨磨皮,才能改頭換面,成為他永遠不可能成為的那種人。
路霈來到她身邊,路安純立刻側開了視線,低頭將杯子裡的雞尾酒一飲而盡。
“他是你高中同學?”他嗓音淡漠。
“嗯。”
“你覺得,他怎麼樣?”
路安純冷冷道:“很窮,我從來沒看上過他,就像我也從來看不上你所賞識的柳勵寒一樣。”
“他和柳勵寒不一樣。”路霈望著臺上的男人,“他比柳勵寒優秀太多了。”
“本質上都一樣。”路安純極力讓自己語氣裡表現出輕蔑,在偽裝這方面,她是從小練到大,“他跟我在一起,隻是為了你的財富。”
“當然是為了這個,他很有野心,有夠聽話,這樣的人正合我意。”
路安純忽然明白了。
是的,路霈需要的不是一個愛她女兒的丈夫,恰恰相反,他需要一個繼承人,他必須足夠優秀。同時,他還要能掌控這個人,即便魏封如何對外人狂妄,但對路霈,是絕對百分之百的恭順。
不僅恭順,他還要崇拜他,從剛剛他的演講就能聽出來,他對路霈的發家史如數家珍,眼神裡透露著狂熱的敬仰之意,這也是路霈渴望的。
並且,他還要他擁有出身名校的體面和外貌的英俊。
而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太愛路安純,從他對周覓不善的舉動就能看出來,這男人絕非對她言聽計從。
難怪路霈會如此看重魏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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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他所說,他是做了好多功課,才這般孤注一擲地來到他面前。
但這樣的人,如果恰好不是魏封而是其他人,路安純的婚後生活,大概會從地獄…跌落到更加恐怖的十八層修羅地獄。
這樣的人…和她的父親聯起手來,會將她徹底折磨致死。
路安純鼻息間發出一聲冷嗤,繼續道:“像他們這樣的人,也不過就是靠著小聰明,靠著討好你奉承你,踩著別人,拼命向上爬。”
路霈臉色冷了下來,眼神如鋒刃般掃著路安純:“你清高什麼,你父親當年也是這樣,從最底層摸爬滾打一步步爬上來,受了多少白眼,被多少人看不起,才有了你的今天。”
路安純搖晃著手裡的酒杯:“原來,你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初的影子啊。難怪呢,你給我介紹的對象…都是這路的底層貨色,把自己親女兒送給這樣的人,你覺得很爽嗎。”
忽然間,路霈奪過她手裡的酒杯,驀地將杯中液體潑向她臉上。
他已經…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控制自己了。根本控制不住,路安純一而再地挑戰他忍耐的底線。
而這一行為,讓周圍不少人都詫異地望了過來。
甚至臺上正從容介紹的魏封,話語也不由得停頓了幾秒,漆黑的眸子定在狼狽的女孩身上,然而隻是片刻間,他迅速抽離,繼續若無其事地介紹這流水別墅。
滴滴答答的液體順著路安純的發絲流淌下來,粘粘乎乎的甜酒被她一擦,臉上的妝容也變得十分不堪。
路霈胸口起伏,眼神如刀子般、恨不得將她戳死。
她知道,但凡她再多說一句,他手裡的空酒杯就要和她的臉來個親密接觸了。
路安純微微笑著,對路霈道:“我去換衣服了,您冷靜冷靜吧。”
“站住。”
她腳步微頓,卻聽他用命令的口吻道,“我讓你走了嗎。”
路安純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用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接受著所有路過的紳士小姐們好奇的目光審視。
有人竊笑著,也有人低聲絮語。
她知道,路霈想要折磨她,方法多的是。
半個小時後,啟動儀式進入了其他環節,魏封從臺上下來,大步流星地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路霈臉上帶了幾分克制的笑容,輕輕鼓掌,贊賞道:“魏封,講得很好。”
“路先生謬贊了。”他不卑不亢地回答,同時視線落到了路安純身上,“路小姐喜歡流水別墅嗎?”
“路小姐現在不想說話。”路安純擦了擦眼睛,帶出一條暈湿的眼線,她保持著一如既往叛逆嘴臉,冷聲說,“也沒心情欣賞你的破房子。”
路霈袖子下面的拳頭已經攥緊了,真的恨不得立刻給她一拳頭。
這時,魏封恰如其分地擋在了路安純和他之間,用潔白的襯衣袖子,輕輕擦了擦女孩臉上的紅酒:“大小姐就要有大小姐的樣子,不要對你的父親說這樣的話。”
他輕柔的呼吸,拍在她的臉上,涼絲絲的,“否則,難堪的…是你自己。”
路安純狠狠瞪著他,試圖擋開他的手。
但魏封捉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拉開,然後一點點地輕柔地擦掉了她臉上的殘妝,直到袖口一片狼藉。
路霈見他居然真的制得住這瘋丫頭,眼裡透出幾分贊許,對魏封道:“你帶她去換身衣服。”
“是,路先生。”
魏封也不管路安純願意與否,拉拽著她朝二樓的換衣間走去。
進了房間,路安純轉身試圖將男人擋在門外,但魏封強硬地走了進來,重重地關上了門。
她氣得幾乎發瘋了,對他又踢又打,發泄著自己壓抑了很久的情緒:“你以為你很聰明?你以為你瞞得過去?好,就算你瞞過去了,你打算接下來一輩子都這樣過嗎!被他管束著,奉承著,像狗一樣跟在他身邊,討他開心!你的驕傲呢,你的自尊呢,夢想呢,統統不要了嗎!”
魏封任由她拳打腳踢地發泄著,這麼多年,路安純變了太多太多,她從當初的隱忍偽裝,逐漸走向了另一個歇斯底裡的極端…
他一如當初地忍耐著,直到女孩眼底滲出淚珠,大口地哽咽著,他才走了過去,將她按在牆邊,很強硬地封住了她的唇,大口地吞噬著她的哭泣。
這一個吻漫長又粗暴,宛如驟雨般讓她措手不及,他纏繞著她,不厭其煩地勾著她,在她香軟的舌尖摩挲著,探索著…
熾熱纏綿。
路安純被他吻得雙唇發麻,腦子也是一針空白,暈暈乎乎地忘記了哭泣,忘記了一切悲傷和痛苦,隻是下意識地回應著他,向他索要著全部的愛憐。
她雙手勾著他的肩,在他頸邊深深呼吸著,緊緊摟著他,在他耳畔用讓他心碎的聲音道:“你也幫他欺負我。”
魏封咬著她白膩柔滑的頸子,沉聲說:“路安純,你說這話…是在誅我的心。”
“你走吧,求你了。”她在他懷裡顫抖著,苦苦哀求著,“你在邊上看著,隻會加倍我的痛苦,你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回來。”
“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就算是地獄,我都會陪著你。”
男人的手用力捧著她的紋身,嗓音一如既往地堅定,“大小姐,我要定你了。”
第62章 屠龍
流水別墅的啟動儀式結束之後, 路安純有一段時間沒和魏封見面了,聽路霈隻言片語提及過,他在幫他做南邊的一個地產項目, 非常忙。
某個平平無奇的中午,路霈冷不丁對路安純來了句:“人我就定下來了,過段時間, 讓你媽媽陪你去試婚紗。”
路安純驚得幾乎拿不穩筷子:“什麼!”
“我已經選定魏封了,你未來的丈夫, 我要你和他結婚。”
“我跟他才見了一兩面。”路安純猛地站了起來,“你有病吧!”
路霈抓起手邊的陶瓷茶杯猛地擲向她,路安純敏捷地偏頭躲過, 茶杯摔在白牆上,滑出一道暗灰的水影, 碎裂在地上。
柳如嫣趕緊讓佣人過來清掃打理, 柔聲對路霈道:“也、也不用這麼著急,安安還小, 魏封那孩子…她也不熟悉,再讓他們多處處。”
“你看看她,一天到晚跟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那些家伙…老子都懶得出手料理。”路霈沉著臉, 冷冷道,“早點結婚, 給我收收心。”
路安純知道路霈就是想把她困住,他要折磨她、報復她, 要看她痛苦。
“我絕對、絕對不會和你指定人的結婚, 絕對不會。”路安純斬釘截鐵地說,“我討厭那個人。”
路霈知道她會是這樣的反應, 倒也不生氣。
“不管你想還是不想,這個婚,都必須結,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跟他不熟!”
“我準備這次之後,少給他安排一些項目,你們多處處就熟了。”
“……”
路安純瞪著他,咬牙說,“你就不怕我報復嗎,聽說他是你花了大價錢挖來的工程師,你不怕我把他逼走嗎,我什麼都可以做!”
路霈嘴角露出從容的微笑:“我見識過那小子的手段,你不是他的對手。”
當天下午,柳如嫣就陪著路安純去了一家高端定制的婚紗店。
路安純全然沒有挑選婚紗的意思,一個人坐在靠近櫥窗的櫃臺邊,一杯又一杯跟塊海綿似的喝著白水,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發著呆。
柳如嫣選了兩件婚紗,在自己身上比著給她看:“我覺得這件有裙撐的大裙擺會比較夢幻,還是你喜歡這件優雅型的?”
路安純淡淡掃了一眼:“你適合第二件。”
“我適合有什麼用啊。”柳如嫣笑著坐到她身邊,“這是你的終身大事。”
路安純緊緊握著玻璃水杯,指骨扣得幾乎發白:“我不會和他結婚,絕不會。”
柳如嫣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的高腳椅上,用柔軟的掌心覆著她的手背:“安安,何必呢,與其被你父親隨便安排一個讓你討厭的人,他正合適不是嗎,你心裡…難道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嗎?”
“怎麼可能,我每天都在想他。”
路安純呼吸滯重,胸口起伏著:“可是…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我一個人已經過夠了,現在把他也拉下來,和我一起爛…”
她用力地搖著頭,“絕不可能!”
“安安,你不要這樣想,這都是他自願的啊!”
“他自願陪我死,難道我也要同意嗎。”
柳如嫣深深地看著她:“安安,這個世界上有人願意為你放棄自由,陪你忍受折磨,是何其有幸啊。”
路安純的心都要碎了。
當年的魏封,是何等意氣風發,滿腔熱忱。
絕不是現在這個跟在路霈身邊鞍前馬後、滿腹心機而又無比忠誠的狗。
她絕不要他在這些陰謀詭譎的人生裡,無望地消耗著自己的天賦。
從婚紗店走出來,路安純給魏封打了電話。
那個已經很多年沒有撥出的號碼,她一直還記著,隻是不知道他是否換了號。
過了會兒,電話接通,男人嗓音如磨砂紙一般,溫潤又低沉:“稍等。”
他似乎不太方便接電話,路安純聽到了他走出去的腳步聲,片刻後,他才放松了語氣,“安純,有事嗎?”
稀松平常的態度,仿佛這幾年分別的時光從來未曾橫亙在兩人之間,他們還是如以往那般親密而熟稔。
路安純深呼吸,開門見山道:“我不會和你結婚,你死了這條心。”
電話那端,卻聽他輕笑道:“大小姐,我把一幫老總和客戶晾在辦公室,出來就為了聽你說你不想嫁給我?”
“我沒有跟你開玩笑,你也別嬉皮笑臉不當回事。”路安純嚴肅地說,“你現在離開我爸的公司,去讀研,考你喜歡的專業,去追尋你自己的夢想,別困死在我身邊。”
“路安純,你還不明白,走上這條路我就沒打算回頭。”魏封嗓音沉了沉,確信無疑地說,“而且,沒有你,夢想毫無意義。”
“魏封,我不要你!聽清了嗎,我不要你!我不愛你!”路安純歇斯底裡地衝他發脾氣。
“我知道你現在情緒不穩定,這是我的錯,是我沒保護好你,讓你吃了很多苦。”他深深地呼吸著,努力控制著嗓音的平靜,“但是,最後那幾個字,我不要再聽到第二遍。”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說話,和他好像啊魏封。”路安純的聲音近乎沙啞,“怎麼,我的屠龍勇士…也要變成惡龍了嗎。”
“如果變成惡龍就能擁有你,我義無反顧。”
兩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各自冷靜了一會兒,路安純忽然問:“魏然呢,你不考慮他嗎?”
“不說這個了,我要進去了。”
“魏封!”
“老婆,如果婚紗不喜歡,下次我親自陪你挑選。”
……
周五下午,路安純去了南嘉一中,在露天的塑膠籃球場上,一幫青春洋溢的少年們正肆意揮灑著汗水。
魏然就在其中,他是籃球場上的主力,無論是發球還是投籃,總能引得球場四面圍觀女生們的陣陣歡呼。
很受歡迎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