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純嘴角慘淡地提了提,回頭望了眼太平間裡悲傷痛哭的柳如嫣。
“喬叔叔,如果有一天我爸也死了,我想我大概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
喬正本應該為她的話感到驚訝。
這個世界上,會有小孩不為父母的死亡掉眼淚嗎?那他一定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但喬正神情平淡如常,絲毫沒有因為路安純淡漠寡冷的話而吃驚。
或許他早就看出來了,這對父女的關系並不正常。是啊,他每天都呆在路霈身邊,他會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嗎?
“安安,你想不想跟我說說你媽媽的事。”
路安純詫異地偏頭望了他一眼:“我媽媽?你為什麼要提我媽媽?”
“我聽說你媽媽在你小的時候去世了,你為她哭泣過嗎?”
“嗯,哭得比柳姐姐更厲害,那時候我還隻是個小孩,你知道失去母親這件事,對於小孩來說,簡直比天塌下來還要可怕一萬倍。”
“你母親走的時候,安詳嗎?”
路安純不知道喬正為什麼要問這些事,在路霈身邊工作的人、是必須保持絕對的謹言慎行,而他今晚說的話,似乎已經逾越了他的身份。
但路安純不介意,因為她希望有一個人能和她聊聊母親的事,這些事壓抑在她心裡這麼多年,從來沒人關心過。
沒人關心她死得是否安詳,沒人關心她是否幸福…就連嘴上說著多麼愛她的路霈,也不過是想徵服和佔有她。
“我媽媽是在浴池裡割腕自殺的。”路安純低著頭,平靜地敘述著,“雖然畫面很猙獰很血腥,但我看到她嘴角帶了笑,我想…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她應該是安詳幸福的。”
人們總是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事情,也許這隻是路安純自己的執念,她願意相信母親是快樂地離開這個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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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我不該說,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還有另一個人也深愛著她。”路安純嗓音沉沉的,“她也得到過短暫的幸福,所以臨走的時候,也沒有遺憾。”
喬正抿了抿幹燥的唇,漆黑的眸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湧,在路安純望向他的剎那間,他立刻恢復了溫和的神情,對她道:“很晚了,安安,我送你回家吧。”
路安純點了點頭,去太平間輕輕安慰了柳如嫣幾句,盡到了禮節,然後跟著司機喬正走出了殯儀館。
東方既白,黑色的阿爾法保姆車停靠在路邊,喬正為她拉開了車門。
路安純上車的時候,忽然聽他很輕地說了一句——
“死者無憾,可活著的人呢。”
路安純詫異地望向他,透過黑色的車窗玻璃,喬正回頭望了一眼殯儀館。
那句話,似乎是在感慨柳如嫣的事。
路安純沒有多想。
*
三月,萬物春生,庭院裡的那棵櫻花樹也開花了,落英繽紛。
路安純生於春天,這是個無比純真美好的季節。白羊座,也是堅韌執著、勇往直前的星座。
如果她出生在一個正常的家庭,擁有疼愛她的父母,或許還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她常常幻想著,也許她真的會像所有生於春天的白羊座女孩一樣,率真、浪漫又熱情。
不似現在,對每一個人都掛著虛偽面具、出口成謊。
生日那天,路霈倒是回來了。
他為路安純舉辦了一個盛大的十八歲生日宴會,柳如嫣走出了喪父之痛,倒也熱情地幫她安排張羅,班上三分之二的同學都邀請來了。當然,基本都是圈子裡的少爺小姐們。
不隻是朋友,還有很多是路霈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這些叔叔阿姨們送了路安純許多昂貴的禮物,端著酒杯向她致以誠摯的祝福。
路安純穿著一件純白的復古風格晚禮服,典雅又大方,宛如歐洲宮廷裡走出來的小公主。長發盤在頭頂,有化妝師幫她梳理了一個精美的發髻,用一個樣式繁復的簪子固定住,絲絲縷縷的碎發垂在白皙的鎖骨邊。
這樣的盛裝,僅是為了周全路霈的面子,平日裡她是不被允許打扮得這麼漂亮。
路安純禮貌又溫柔地回應著每一個人的祝福,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直到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寧諾將路安純拉到花園自助餐桌邊,低聲問她:“哎,魏封沒來啊?”
“怎麼敢請他!”路安純毫不諱言地說,“而且他最近在準備京航校的自主招生考。”
“也是,他和祝敢果就算來了,也沒有合適的衣服,說不定會被人笑話。”寧諾口無遮攔地說,“可以像上次一樣,穿服務生的衣服。”
理智告訴路安純,她應該附和寧諾,就像她附和身邊所有人一樣。
除了魏封,她從未對任何一個人坦露過真實的想法和情緒。
但聽著這些話,路安純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保持一如既往的克制,她鄭重其事地對寧諾道:“諾諾,你是我來c城之後認識的第一個的朋友,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以後請你不要笑話魏封,好嗎。”
寧諾微微一驚,沒想到路安純會忽然這麼嚴肅。
“我…我開玩笑的。”她輕輕推了推路安純,仍舊笑著說,“你怎麼了,忽然這樣。”
“我知道是玩笑,但我不喜歡這樣的玩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不喜歡別人開他的玩笑,懂了懂了!”寧諾拉起了她的手,撒嬌道,“原諒我啊安安,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說他了。”
路安純笑了一下:“對我撒什麼嬌啊,這嗲嗲的夾子音,留著往徐思哲身上使吧。”
寧諾撇了撇嘴:“別提他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就是個中央空調,跟好多女生保持曖昧,我不想再當傻子了。”
見路安純不說話,她戳了戳她,“诶,你不說點什麼嗎?”
換了以前,路安純大概會撿一些她愛聽的說,但現在,路安純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今晚之後,她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徐思哲不是中央空調。”
“啊,是嗎,你這麼覺得嗎?”
“他就是渣,純純的渣男。”
“……”寧諾臉色驟變。
是的,這不是她想聽的答案,真話都不好聽,但人要學會接受真實,不再自欺欺人,才能真正地長大。
良久,寧諾嘆了口氣,對路安純道:“其實,你說的對。”
她一直都知道,早就看出來了,隻是不願意相信而已。
她用三角杯撞了撞路安純手裡的杯子:“謝謝你對我說實話。”
“我早就該對你講實話了,但我也是很懦弱的人,沒有勇氣。”
寧諾眼角勾了笑,看著面前的女孩子:“感覺今晚之後,我感覺我們才真正變成好朋友。”
“嗯!”
“話說,就算人不到場,祝福的短信總該有一個吧。”寧諾玩笑著打趣路安純,“他給你發消息了嗎?”
路安純看了眼手機裡空蕩蕩的消息欄:“沒有,估計他還在兼職打工呢。”
“兼職打工連發短信的時間都沒有嗎,哼,虧你還幫他說話呢。”
路安純笑著說:“沒關系啦。”
寧諾拍拍她的肩,然後去和其他女生說話了,路安純雖然嘴上說著沒關系,但還是心有戚戚,時不時掃一眼手機。
這家伙,她沒有邀請他來生日宴會,他連短信都不給她發了嗎!
這麼塑料嗎!
過了會兒,路安純收到了祝敢果發來的祝福短信——
勇敢的蝈蝈:“太陽因為你而更加耀眼,月亮因為你而更加純潔,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的朋友,我為你獻上誠摯的生日祝福,願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玫瑰】”
純:“謝謝你,我的朋友,其實你隻發生日快樂四個字就好,不用上網抄這麼大段。”
勇敢的蝈蝈:“哥自己寫的!封哥還幫我改了一遍,他說他要感動哭了。”
純:“他人呢?”
勇敢的蝈蝈:“一放學就去臺球室兼職了啊。”
純:……
果然。
對於魏封來說,沒有任何事比他兼職打工、賺錢養家來得更重要。
因為他是魏然的哥哥,就衝這一點,路安純就對他沒有半點脾氣。
純:“他現在很忙嗎?”
勇敢的蝈蝈:“是有點忙,這幾天臺球室生意很好,每天幹到十點才回來。”
純:“哦,這麼忙他還有時間給你修改生日祝福短信。”
勇敢的蝈蝈:“因為是你的生日啊,又不是別人。”
純:“我這麼重要嗎。”
勇敢的蝈蝈:“那可不,你是他的心肝寶貝。”
純:“【微笑】”
所以他有時間給別人修改祝福短信,也沒時間親自動手給她發一條,哪怕是摘抄呢!
心肝寶貝就這待遇。
果然還是塑料。
純:“豬肝哥,你跟我說實話,魏封到底有沒有把我的生日放在心上啊?”
勇敢的蝈蝈:“為什麼這麼問?”
純:“他現在都沒給我發生日快樂,等得花兒都謝了。qaq”
勇敢的蝈蝈:“不是,你是女神,他是舔狗,你等他幹什麼啊?聽哥的,姿態很重要!”
純:“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已經開始厭煩我了,你們男生不都這樣嗎,得到了就不會珍惜。”
勇敢的蝈蝈:“這不是女神應該去想的事情,驕傲點!”
路安純放下了手機,輕輕嘆了一口氣。
的確,她現在這患得患失的心態,就很危險。
當你把自己的真心和弱點毫無保留地交出去的時候,別人就有了隨便拿捏的把柄,無論如何,她都應該有所保留。
路安純低頭給魏封發了一條消息——
純:“也許我們都應該暫時冷靜一下,好好想清楚。”
……
空寂漆黑的小巷子裡,魏封摸出手機,看到了這條沒頭沒腦的短信,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情況,後腦勺就遭遇了一記悶棍。
霎時間,鮮血順著額頭淌了下來。
他吃痛地轉過身,下一瞬,一腳將踹在偷襲他的小混混胸口,小混混猝不及防地飛了出去,摔在了牆上。
魏封微微歪著頭,冷眼看著地上那人。
小混混嘴角流血,一時間竟爬不起來,試了幾次,最後還是跌坐著,狼狽地大口喘著氣。
之前招惹的花襯衫那幫人,簡直跟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消停了幾個月,這不,打聽到魏封馬上要去參加航校自主招生測試了,又跑來找麻煩,想把他狠揍一頓,讓他傷筋動骨、錯過航校的體考。
幾人拿著棍子追著他打,魏封提前好幾周預約的精美蛋糕,也被這幫人給弄得稀爛,雖然有盒子保護著,但很顯然,蛋糕已經不成形了。
魏封簡直被氣瘋了,跟條野狗似的,和那幫人正面幹了起來。
他打架又狠又不要命,雖然對方人多勢眾,當頭衝過來的人手裡還握著球棒,但魏封一個沉腰閃過攻擊,直接將這人頂起,扛高,抱摔!
這人嘴巴張得像將死的魚,翕合幾下,卻痛得發不出聲,也爬不起來。
花襯衫恨他恨得牙痒痒,見他一個回合就撂翻了自己的人,瞬時怒火衝頭失去了理智,摸出刀,照著魏封的背心就捅過去!
魏封一瞬覺得後背發涼,汗毛都立起來,本能地沉腰擰身,交錯間挾住了花襯衫的手臂。
咔吧一聲,花襯衫劇痛慘叫,手腕掰折,刀子落地。
所有人都嚇傻了。
魏封緩緩撿起了地上的匕首,黑眸凝著無盡的冷意,緩緩朝他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