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讓她手刃她的仇人。」
「你……!」
天帝一時無言:「好,你竟將他倆的遺孽收為徒弟,你,很好!」
映雪明明知道我是……
她沒有說過嗎?!
沒有時間再細想,我握緊師尊的劍,直直向天帝所在的半空飛去!
天帝哈哈大笑,舉劍迎擊。
「不自量力!小小鳳凰,還想滅掉本尊?」
我並不言語,隻抓緊手中太上忘情,劍劍狠辣凌厲。
每一式刺出的劍招。
是百餘年來師尊師姐所教。
是行走人間歷練時的錘煉。
是恨,是不甘,更是血與淚。
我再不是當初那個懦弱的小鳳凰。
天帝似乎沒料到我劍招如此狠戾,嗤笑一聲。
一邊與我對打,一邊故技重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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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夕,朕聽說鳳凰是不死神鳥,浴火便可涅槃重生。」
刀光劍影間,他呼吸微亂,徐徐引誘。
我並不理會他,隻穩穩與他過招,一時竟難分上下。
「你知道,為何隻有你的爹娘再也不能涅槃嗎?」
我握劍的手輕輕一抖。
他殘忍地笑起來,面上淨是快意。
「鳳凰泣血,便失去了浴火涅槃的機會,死後更永世入不了輪回。」
「檀軒和姜宜,他們眼裡的血淚都流幹了呀。
「你真該親眼看看那鳳凰泣血的模樣,悽慘,又美麗……」
我再也承受不住,雙目陡然變得猩紅,身上隱有絲絲煞氣浮現!
我的爹娘,被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畜生……
眼淚奔湧而出,我呼吸凌亂,手也越來越抖。
「——檀夕!」
一道帶著強大威壓的聲音,仿佛自天外而來。
那聲音雖然聽來冷肅無情,卻奇異地安撫了我的心。
是師尊!
天帝仍在一邊出劍一邊念經。
「檀軒和姜宜那麼愛護他們的子民,子民卻背叛了他倆。
「最妙的是,朕消除了這些蠢鳳凰的記憶,他們將再也不記得給自己帶來安寧熙和的人,也永遠不會為自己的罪責懺悔。
「你說,這難道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任是他再怎麼催命似的想要刺激我,我身上的煞氣和眼裡的猩紅,都在漸漸褪去。
「這招沒有用了,狗東西!」
對峙的間隙,我腳踏浩然長風,堅決地對他大喊。
「既然我的父君都能扭轉命格,我為何不可以。想把我逼成禍星?
「……我便偏不會如了你的意!」
天帝微怔,露出片刻怔愣。
就是現在!
太上忘情嗡鳴漸囂,仿佛萬年前我娘的血在吶喊、燃燒。
我足尖一點,乘風而起。
而那劍尖比風還要快,狠狠刺入三界之主的胸膛!
「就算是禍星,我也隻會成為你一個人的禍。
「畢竟我可是,最最勇敢又強大的小鳳凰!」
我對著他粲然一笑。
天帝的眼神寫滿不可置信,仿佛不相信自己會敗,踉跄後退兩步。
金色光芒自他身體裡慢慢溢出,下一瞬便如琉璃乍碎,化成漫天星芒,散向四面八方!
那是真龍之主的魂靈,徹底散盡了。
20
大仇得報,我心情大好。
跟上演川劇變臉似的,對著不久前才被我狂風暴雨怒吼過的三位,諄諄教導,語重心長:
「亓華,我知你性情正直。既已知道真相,定不會偏袒你那畜生爹,更不會縱容勞什子神仙繼續搞什麼剿滅,定能肅清天庭,好好治理,也不會再執著於過去了對不對?」
「隻有一條不能答應。」
仍被釘在石壁上的太子亓華,口吻淡淡,波瀾不驚。
「……我管你答不答應。又不是在跟你打商量。」
我一腳踢翻腳下碎石,皺起眉頭。
「你,別的不說了,讓你那黑心的爹別謀劃這和那的了,以前便罷,以後他哪裡卷得過亓華啊?」
說完這句,我便轉頭看青鸞。
「不是,跟我統共就講兩句,一句半是我爹,還有半句是亓華?!」
晏宵怒吼。
「趁我心情還好的時候,閉上你的嘴。」我笑眯眯。
他乖乖啞火。
「沉玉,我以前憐惜你,是覺得你跟我很像,都是孤單的可憐鳥。但你還是不一樣,你是個反對封建禮教的憤青。」
「憤青?」他面露迷茫。
「憤怒的青鸞啊!」
我補充:「比如今天憤怒鳳凰族隨便丟棄鳥蛋的不良風氣啦,明天又嫌孵蛋當夫君是陳規陋習啦。你要是真這麼生氣,就去改變它嘛。不要隻是罵,寫信退婚也罵,離家出走前也罵,到底有什麼用啊?」
沉玉苦笑:「我不是厭惡這所謂陳規陋習……我厭惡的是,你可能隻是因為族裡這個責任才養大我,甚至嫁給我。」
「偷偷冒著大雨去把你撿回來是算哪門子責任,」我覺得好笑。「如果我要嫁你,也一定是因為喜歡你。」
見他眼裡又燃起希冀,我擺擺手,冷下了神情。
「不要再來找我,你們都不要再來了,懂了嗎?你倆,不要回師門,你,不要去我的小院。
「好不容易我要前塵盡忘,恩怨兩相抵,去當我的快活神仙,你們就各自過好自己的日子,都不要來觸我的霉頭了哈!
「至於師姐,我雖不懂你的『道』究竟是什麼,但如果你還願意來減春山一起曬太陽嗑瓜子,我會很歡迎你的。」
映雪不答,垂下眼睫。
終於說完所有廢話,長長吐出一口氣。
我終於含笑回身,看向那站在天光明亮處,世界上最最好看,天上地下第一厲害的上神。
檀夕將不再是孤單的可憐小鳳凰。
不,她其實從來都不是。
她也將不再迷茫,彷徨,更不會將大好時光,浪費在過去那些愛恨糾纏。
我自然而然地牽起扶光的手。
「師尊,我們回家吧。」
「好。」
白鶴揮動翅膀,載著我們乘風而去。
「告訴你個壞消息。」
「什麼?」
「師尊親手做的那麼多根『三千煩惱』啊!被我一次性用完了……」
「……那就代表你以後一點煩惱都不會有了。」
「哇,師尊還會講這種笑話!」
待到白鶴飛到了雲海之上,日頭照得我懶洋洋,幾乎要昏睡在扶光懷裡,我突然坐起來。
「完了完了,那麼多仙……還全被釘在地上呢!」
「他們自己會找到辦法的。
「睡吧。」
師尊低聲哄我,抬手間微光瑩瑩,我後頸那塊血肉模糊之處,便悄無聲息地愈合了。
我毫無察覺,慢慢縮回他懷中。
明明是第一次,這懷抱卻好像已熟悉了千年。
明明滿襟縈繞著清幽冷冽氣息,卻是世上最溫暖的所在。
我沉沉入睡。
在夢裡,過了很多很多年,大概有好多個一萬年那麼久吧。
他們好像終於放下了。
亓華成了天界有史以來,最最賢明有為的帝君,隻是操勞得緊,總被映雪教訓。
晏宵拋下了族中俗務,再也不當什麼少主,自在行走妖魔兩界,繼續斬妖除魔去了。
青鸞成了鳳凰一族最會發瘋的長老,天天反對這,批判那,可說來也奇怪,鳳凰一族反而日漸強大了。
而我呢?
直到我已不再是小鳳凰,變成老鳳凰的時候。
也還是像現在這樣,安心又愜意地依偎在師尊身邊。
(正文完)
番外一:上神他還在孵蛋
除了扶光,沒有人知道,檀夕其實本不該來到這世上。
姜宜將所有希望寄託在扶光身上。
但她忘了,那顆蛋與父母血脈相連,性格更是肖似父母剛烈。
感知到父母被逼到魂飛魄散那一天,這顆蛋也毅然決然地,自毀而亡了。
扶光趕回來時,便看到的是一顆早已失去生機的死蛋。
還未誕生的小鳳凰,連涅槃的機會都沒有。
年輕俊美的上神,劍尖淌著故友的血,凝望著故友早已死去的孩子。
一個人在寂靜的春夜裡佇立了很久很久。
後來,他便逆天改命,生生從地獄裡拉回了檀夕的半條命。
代價是他的大半神力。
以及,失掉神力的他一夜白頭,變作了孩童模樣。
故友青堯上神不無心疼地問,值得嗎?
而且這半死不活的鳳凰蛋,怕是要溫養萬年,才能破殼了。
扶光沒說話。
神力沒了,從頭修煉便是。
外貌他更是不在意。
畢竟世上沒有值不值得,從來隻有他願不願。
番外二:三千煩惱
第一個煩惱, 小檀夕很怕他。
即使那隻是孩童模樣的他。
特別是扶光施法,將檀夕豔麗的朱紅色羽毛,全便成灰撲撲的紅之後。
本來的怕,變成了又怕又討厭。
檀夕見他一次, 便哭上一次。
永無止境地哭。
無所不能、聰穎絕倫的扶光上神竟別無他法, 隻得洗去她關於自己的記憶, 交給青堯,帶她回丹穴山,也許能讓她自在些。
「你說你惹她幹嘛?把人家羽毛搞得灰不溜秋的。」青堯責怪。
「……她那樣漂亮的羽毛,但凡被外人看到,就知道不是普通鳳凰。」
「哎呀算了算了,你就不會先哄哄她再施法?」
「……」
第二十一個煩惱, 小檀夕看起來有點孤單。
她在丹穴山也總是一個人玩,漫山遍野亂跑,去追虛無縹緲的風,去河裡釣波光蕩漾的月。
他在,但不敢現身,怕嚇著她。
於是扶光便將桐花林裡的落葉鋪得更厚,在她看月亮時搖落天星,下一場星幕雨。
還把山頭上的風變成她愛的燒雞味。
「今天山上的風是燒雞味的!」
檀夕跑回去向其他的小鳳凰宣布。
「你腦袋壞掉啦?真蠢,世界上哪有燒雞味的風。」其他小鳳凰咯咯笑她。
見著小檀夕沮喪低頭,扶光忽然覺得更煩惱了。
為了宣泄心中鬱結,他用燒雞味的風, 追著吹了那些小鳳凰三天三夜。
第三百個煩惱, 檀夕失蹤了。
本來扶光完全可以追蹤到她的所在,但自從檀夕溜去天庭一趟,她的氣息便消失了。
應是有外力介入, 掩匿了她的氣息。
「我在!」
「(能」遍尋不得, 他日日手作一支新的羽箭。
自從有了檀夕, 扶光便多了很多煩惱。
有的讓他困惑,有的讓他無措, 有的讓他欣喜。
作為一個內斂的神君,扶光決定,每當他被檀夕牽動心緒一次, 就親手造一支羽箭。
拿來做什麼呢?他沒想過,隻是武器庫的羽箭越來越多。
這一失蹤,便是百年。
於是這名為「第三百個煩惱」的羽箭, 其實有無數支。
……
再後來的某一天,她突然安然無恙地回到丹穴山, 隻是模樣有些渾渾噩噩。
他一眼看出檀夕記憶有損, 欲助她恢復。
但看到那百年間的記憶, 都是和一條小白龍在一起的畫面後,扶光的手頓住了。
檀夕笑著說,阿序會是她唯一的夫君。
扶光心神一晃, 幾乎是逃也似的回了減春山。
這一天,他窺見了自己漫漫長生路上,最大的煩惱。
令他想要更加勤勉修煉,快點恢復本來模樣的那種。
如果能有那一天, 他一定要問上一句:
其實檀夕這顆鳳凰蛋,就是被他孵化出來的。
能不能,也按鳳凰族的規矩來辦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