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遠似是沉默了一會,才說,“知道了,下去吧。”緊跟著是一串特意放輕的腳步聲從外頭進來。
顧無憂原本也隻是閉眼躺著,她心裡存著事,非要問個清楚,哪裡睡得著?這會聽到那串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直接掀了帷帳,啞著嗓音,困道:“回來了。”
見她居然還醒著,李欽遠就皺了眉,“怎麼還沒睡?”
說完快走幾步,看她眼皮都快打架了,卻還是強撐著精神看著他,心裡明白是因為什麼事,也就沒再說話,脫了外袍和鞋襪上了床,把人攬到自己懷裡,等人換了個舒服的睡姿,這才撫著她的頭發,低聲問道:“你已經知道了?”
“嗯。”
顧無憂困得不行,抱著他的腰,靠在他身上,“外頭傳得一塌糊塗,說什麼的都有……”又問,“到底怎麼了?好端端的,北狄怎麼會突然犯境?”
“來傳話的將士說是北狄見我們收服突厥,生怕日後也會淪為我們的附屬國,便聯合其他幾個部落,打算拼死一搏。”李欽遠說起這番話的時候,臉色並不好看,又恐她擔心,便又寬慰道:“你也別擔心,北狄兵力不強,翻不起什麼水花。”
“就是……”
人最怕的就是後半句的話,顧無憂心下一緊,瞌睡也散了大半,從他懷裡仰起頭,看著李欽遠落在她身上的復雜目光,低聲道:“你……要出兵?”
“……是。”
李欽遠啞聲道:“李家軍熟悉北狄作戰的習慣,陛下的意思是讓我帶著李家軍出兵迎戰。”
室內有一瞬的沉默,李欽遠心裡也不好受,兩人成婚還沒多久,他先是在西郊大營練兵,和李家軍磨合,如今好不容易才消停幾日,又要出兵……雖說北狄不值一提,但陛下發了話,他也不能不聽。
而且北狄殺了他們那麼多百姓,他身為大周子民,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蠻蠻……”
“去吧。”
兩人的話同時在屋中響起,一個猶豫,一個果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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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無憂先是一愣,繼而又笑了,她這會是當真一點都不困了,仰著頭看著他,一雙清亮的杏兒眼彎成月牙的樣子,細膩又白嫩的手覆在他的臉上,“你去吧。”
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她的大將軍既然選擇擔起這一份責任,便不會坐視不管……那些囑託的話,早說了許多遍,如今也隻是一句,“平平安安的回來,我會在家裡等著你。”
屋中燭火搖曳。
少年將軍看著他的小妻子,神色十分復雜。
他張口,又不知該說什麼,隻能把人牢牢抱在懷中,須臾,沉聲道:“……好。”
既然要出兵,自然不能耽擱。
翌日清晨,李欽遠便要去西郊大營點兵出發了,李家門前已經侯了幾十個他的親信,皆是一樣的盔甲,看著英姿勃發……李欽遠拜別祖母和父親,又把目光轉向顧無憂。
李老夫人知曉他們小兩口還有話要說,便抹著眼淚,開口道:“我們先回去吧。”
說完便由殷婉扶著她往裡頭走。
李岑參也沒說什麼,隻是在臨走前又看了一眼李欽遠……他這個兒子成長速度簡直驚人,幾個月前還隻是第一次上戰場,如今卻已經能收服所有的李家軍,讓他們恭敬無二。
甚至還快速成立了一批自己的親信。
他如今……
已經沒什麼可以教他的了。
等到他們走後,白露等人也都退了十數步,李欽遠走到強忍著眼淚看著他的顧無憂面前,握著她的手,低聲囑託:“我不會耽擱太久,等處理完北邊的事,我就回來。”
顧無憂點頭。
李欽遠又道:“林清,我給你留下了,他武功不弱,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囑咐他。”
顧無憂眼眶微紅,又輕輕應道:“……好。”
李欽遠看她一副小可憐,想哭又不肯掉淚的樣子,心下酸楚不舍愈濃,“家裡若有什麼事都可以同祖母、殷夫人商量,你若覺得無聊,也可以回家住上幾日,我已經同祖母說過了,她也是同意的。”
顧無憂這回是連話都說不出了,隻能抿著唇,點點頭。
時辰差不多了。
李欽遠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他低頭看著人,啞聲說道:“我走了。”
“……嗯。”
像是從牙齒根裡漏出來的音節,恐他擔心,顧無憂勉強揚起一張笑臉,“去吧,別擔心我,我在家不會有事,若真有事我也會同人商量的。”
那邊也有人來催促了。
李欽遠不好再耽擱,看了人一眼轉身就走。
顧無憂在他轉身的那剎那,終於還是忍不住,剛才還故作堅強的小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跟著人走了幾步,隻想著多看人一會,哪想到還沒跟著走幾步,剛剛大步離開的人突然轉身朝她走來。
被這突然的變故愣了一下,顧無憂腳下步子頓住,不等她張口詢問他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落下了,就被人猛地抱住了。
男人的力道很大,抱著她,似乎是要把她整個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等我回來。”
這話說完,李欽遠再沒停留,轉身往外走去,他銀色盔甲外頭的那件玄色披風在半空劃開一道好看的弧度,而後馬蹄輕揚,少年將軍領著他的幾十個親信,一往無前地往城門口去。
顧無憂就站在門口看著他,直到人走遠了,隻能看到馬蹄揚起的沙塵時,也舍不得收回目光。
“主子……”
白露過來了,低聲勸道:“回去吧。”
如今已經入秋,落了幾場秋雨,天也驟然涼了起來。
顧無憂輕輕“嗯”一聲,又看了一眼外頭,的確看不到一點蹤跡了,這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
*
自打李欽遠離開後,顧無憂就變得有些悶悶不樂,除了偶爾去李老夫人那邊坐一會,大多都是一個人待在家裡,好在九非和顧瑜時常過來看她,倒也不至於讓她一個人憋著。
這日。
她想著許久不曾回家了,便和李老夫人說了一聲,回家探望祖母和父親,等吃完晚飯回來,想著去松寶齋買些蜜餞,她這陣子也不知怎得,困得緊,嘴巴也沒什麼味道。
白露沒讓她下車,自己讓車夫靠邊停了,走下馬車進了松寶齋。
顧無憂便繼續在車裡等著。
她沒什麼精氣神,這會就百無聊賴地掀了簾子看著外頭的光景,入耳聽到幾句話,卻是在議論朝堂上的事,“你們聽說沒,今天太子在上朝的時候被陛下好生責罰一通。”
“怎麼會?太子殿下最是溫和不過,他怎麼會被責罰?”
“好似是因為政見不一,太子駁了幾句,陛下生了氣,便說了人一通,還關了禁足。”
……
那些聲音很快就遠去了。
顧無憂卻擰了眉,太子哥哥怎麼會和姨夫起爭執?
沉吟間,白露已經回來了,拿了一大包蜜餞,上車就同她笑說道:“新來了個品種,奴吃著味道不錯便買了一些,您回頭要覺得好吃,奴和紅霜再出來買。”
說完見顧無憂蹙眉不語,又問道:“怎麼了?”
顧無憂搖搖頭,想著回去給長平寫封信問問,還未說話就瞧見京逾白著一身官袍,正策馬往這邊過來……她連忙喊了一聲,“京大人!”
“籲——”
京逾白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看了過來,在看到顧無憂的馬車時,便牽著韁繩往這邊過來,仍是從前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拱手喊道:“樂平郡主。”
他如今是朝中新貴。
朝廷裡的那些事,他自然最清楚不過。
顧無憂也就沒藏著瞞著,直截了當的問人,“我聽說太子哥哥今天被姨夫責罰了,還被關了禁足?”
京逾白並不詫異她如何得知,聞言也沒瞞人,如實道:“是說了一通,並不是什麼要緊事,郡主不必擔心。”
他容色平靜、聲音沉穩,是很能讓人信服的樣子,顧無憂聽他說完,那顆不安的心便又重新歸落下去,謝過人,才同人告辭。
京逾白看著遠去的馬車,神色卻不似先前看時那般平靜。
夜色已暗,街道兩側的燈籠都點了起來,他抿著唇,目光往皇宮的方向看過去……朝堂的事散播到民間,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可他總覺得這次傳播的速度有些太快了,就像是有人在推波助瀾一般。
翌日。
京逾白就得到了答案。
他果然沒有猜錯,這事的確是有人在推波助瀾,政見不一被責罰幾句,其實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何況昨日陛下雖然被太子反駁,神色不大好看,但也不是真的生氣。
按照昨天那般情況,想來不用幾日,太子就能解禁了。
可今天——
京逾白看著為太子說話的那一眾朝臣,京家位屬中立,但他自小跟著父兄,自然也知曉朝中派系如何……他很清楚,今天下跪的這群人中,屬於太子那一派的人很少。
可少,
不代表沒有。
其中說話最為響亮的幾人都是從前被太子提攜起來,如今不顧開罪陛下也要為太子說話,字字珠璣。
這些其實不算什麼,位屬太子派系,幫著說幾句也情有可原,可偏偏今日下跪的朝臣竟然佔了大半,不管屬不屬於太子那一派,如今居然都在為太子說話。
仗著在人群裡,京逾白悄悄看了一眼座上的天子,果然見他神色晦暗。
他心下一沉,很快就聽到那龍椅上的男人沉聲說道:“好啊,真是好啊,朕的太子當真有本事!”說完,男人便拂袖離去。
而大殿之中,朝臣仍舊跪著。
德安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說了句“退朝”,就快步跟著慶禧帝離開了。
朝中大臣互相對視一眼,有人往外走去,有人繼續跪著,似乎不讓太子解禁,他們就不打算離開……京逾白跟著父兄往外走的時候,三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京長恩,也就是京逾白的兄長,握著玉笏,低聲道:“今天這事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