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七寶酥也拿上。”說這話的是一位老婦人,聲音略有些刻板。
說話間還能聽到佛珠相撞在一起的聲音。
顧迢聽到這個聲音,腳步一頓,不等她掀起眼簾,身側秋月已變了臉,看著不遠處的老婦人小聲道:“小姐,是……沈老夫人。”
許久不曾聽到這個稱呼,顧迢一時還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那邊主僕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穿著紫檀色如意紋的老婦人一邊轉著佛珠一邊轉過頭,在看到顧迢的時候,她平靜無波的那張臉也有了些微的變化。
既然碰見了,也沒必要躲開。
而且如今他們同在京城,日後見面的機會多得是,便是想躲……也躲不開。
就如,
她和沈紹。
顧迢微微垂下眼簾,走過去,朝人斂衽一禮,聲音溫和,並無異樣,“老夫人。”
“你……”沈老夫人看著她,手中的佛珠也沒再轉了,似乎低頭看了她許久,這才開了口,聲音微啞,“起來吧。”
似是闲話家常,她問顧迢:“你也喜歡這家蜜餞?”
顧迢仍垂著眼簾,沒看她,溫聲答道:“祖母怕苦,聽說這家松寶齋蜜餞不錯,我便想著過來給她來買一些。”
沈老夫人面上帶了一些笑,似乎是想起了舊事,“你祖母一向是怕苦的……”她和顧老夫人從前也算得上是故交,可後來卻因為兩個小輩的事,再沒聯系過……說到底,還是她心有愧意,不敢見故人。
又看了眼顧迢,見她比起幾年前氣質越發柔和了,想來這幾年,她過得也不差……
隻是從前那個滿面笑意喊她“伯母”的人,如今卻用溫和生疏的話語,喊她“老夫人”……沈老夫人看著她,心裡有些難受,聲音也不自覺啞了一些,“你,還未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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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迢笑了笑,“我這樣的身子嫁給誰都是拖累,還不如孑然一身,也免得害了旁人。”
沈老夫人聞言,心中微觸,“當年,是我對不起你,隻是……”
“老夫人。”顧迢柔聲打斷她的話,她抬起眼簾看著面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聲音仍和先前一樣,溫和有禮卻也疏遠,“我從未怪過您,我先前那話也不是針對您。”
“您不必多思。”
秋月已經買好糕點了,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簾,又朝沈老夫人斂衽一禮,也不多言,轉身便要離開。
“阿迢……”
沈老夫人看著她的身影,邁出一步,“玉謙他……”
話還沒說完便有人打了簾子進來,正是領著白露過來買蜜餞的顧無憂,她看到屋子裡這幾人,先是一愣,繼而便高興起來,“二姐?你怎麼在這?”
又看了一眼沈老夫人,忙領著人過去,朝她行了個晚輩禮,規規矩矩地喊道:“外祖母。”
沈老夫人看到她出現倒是立馬就收整了面色,溫和的點了點頭,餘光瞥見不遠處的顧迢,知曉她不願在旁人面前提起這些事,便又說道:“你們姐妹倆好好聊,我先走了。”
等走到顧迢身邊,腳步微頓,卻也沒有多言,由丫鬟扶著往外走去。
顧無憂一向是不大習慣和旁人相處的,尤其是長輩,她和沈老夫人相處的
不多,也就前段時間陪著李欽遠回了一趟家,心裡是有些怕這位嚴肅刻板的老人,這會見人離開,悄悄松了口氣,又高高興興地去挽顧迢的胳膊,撒嬌道:“二姐怎麼都不來看我。”
聽到這熟稔的話語,也讓顧迢心裡那波動的情緒平靜下來。
目光寵溺的看著把頭靠在自己肩上的顧無憂,柔聲說道:“怎麼嫁人了還和從前一樣愛撒嬌?”
“又不是和旁人,我隻跟你們撒嬌。”
顧無憂笑盈盈地說道,想到剛才進來時,兩人的氛圍,她眨眨眼,又問道:“二姐,你和沈家外祖母熟嗎?”
顧迢撫著她頭發的手一頓,半會又笑道:“從前見過幾回面,算不上熟。”怕她多思,又問道:“你不是怕熱嗎?怎麼這會出來了?”
“外祖母給我送來信,我想著過幾天三哥要去琅琊,正好託他給外祖母送些蜜餞過去。”顧無憂在關系親近的人面前,說話是不停的,又看了一眼秋月握著的東西,“二姐,你也喜歡吃這家的蜜餞嗎?”
“是祖母,”
顧迢笑著同她說道:“昨兒夜裡她咳了幾聲,又不肯乖乖吃藥,我便出來買些酸甜的東西回家哄她。”
顧無憂一聽這話就擰了眉,擔憂道:“祖母她沒事吧?”
顧迢寬慰道:“別擔心,就是普通的傷風,吃幾服藥就好了。”
聽她這樣說,顧無憂才松了口氣,姐妹兩人又說了會話,才分開。
*
又過了幾日。
顧無憂還沒來得及和李欽遠回家一趟,朝中倒是先發生一件事。
工部尚書韓興昌被人舉報貪墨,天子大怒,下令徹查……其實這事原本同她也沒什麼幹系,隻是這些年顧家和韓家走得比較近,又因為韓子謙韓先生曾教導過她一陣日子。
顧無憂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回家一趟,看看什麼情況。
怕李欽遠回來找不到她擔心,顧無憂便留下紅霜同人說道一聲。
馬車已經套好了,她領著白露往定國公府去。
而此時靠近定國公府的一條巷子,顧迢和韓子謙正在說著話,顧迢是剛從書院回來,路上碰到臉色蒼白的韓子謙,知道他是因為家裡的事,便讓車夫停下。
這會她坐在馬車裡,正語氣關切地同人說道:“韓伯父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別擔心,韓伯父為人一向清廉,絕對不會有事的。”
韓家兩個兒子,其餘都是女兒。
如今兄長還在外頭公幹,父親又進了大理寺的牢獄,家裡全是女人……韓子謙這幾日每天不是打關系去大理寺,就是在家裡寬慰母親、妹妹,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差了一大截。
這會聽到顧迢所言,他也隻是渾渾噩噩的說道:“若是別人查辦,我自然不怕,可查辦此事的是沈紹,當初父親檢舉沈大人,害得沈家家破人亡,我怕沈紹他會……公報私仇。”
這話
剛落。
秋月就皺了眉。
這位韓先生從前看著文質彬彬、性子為人都算不錯,她私下還一度幫人說話,想撺掇小姐跟他在一起,哪想到如今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韓子謙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臉色微變,猛地抬頭,和顧迢說道:“阿迢,我……”
顧迢溫聲同他說道:“我明白的,你最近兩頭跑,太累了。”
“不過——”她頓了頓,後話卻說得十分堅定,“我相信沈紹不是這樣的人。”
韓子謙聽著她話中藏不住的維護,心裡越發難受,他剛要說話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抬眸看去,便瞧見沈紹,他似乎根本就沒瞧見人,橫衝直撞地往這邊過來。
韓子謙看著那近在咫尺的馬,神色微變,步子也不住往後退,可那馬跑得實在太快了,他一個趔趄便摔倒在地。
“韓大哥!”
顧迢卻沒瞧見沈紹,隻看到韓子謙摔倒在地,她連忙下了馬車,走到人跟前把他扶了起來,擔憂道:“你沒事吧?”
韓子謙語氣蒼白地說道:“沒,沒事。”
顧迢又看了他一會,見他的確沒有大恙,這才松了口氣,餘光瞥見身後的馬,又皺了眉……這裡住著的都是達官貴人,平時哪有人敢在這橫衝直撞?
她不喜歡訓斥人,可這會也有了幾分氣。
轉過身,剛想和人說道幾句,卻撞進一雙熟悉的眼睛裡。
男人一身緋色官袍,高坐在駿馬之上,此時正微垂著眼簾看著他們,亦或是……她,從前溫潤如玉的男人,即使現在看到旁人也是溫文有禮,可此時望著她的眼睛卻如雪山上常年不化的寒冰。
他就這樣抿著唇,看著她。
顧迢就算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沈紹,更沒想到剛才橫衝直撞的男人竟然會是他,她一向溫和,不僅是心性如此,也有身子的緣故,戒燥戒怒,不宜大喜大悲。
這些年,她一直做得很好。
唯有幾次……
也都是同一個叫沈玉謙的男人有關。
而此時,那個男人穿透歲月河流、穿破虛幻夢境,活生生地站在她的眼前,讓她那顆平靜多年的心終於又一次快速跳動起來。
心跳得越快。
顧迢的臉色就越白,她手捂著心口,呼吸也驟然變得急促起來。
“小姐!”
“阿迢?你沒事吧?!”
韓子謙伸手扶住她,秋月也連忙從馬車裡拿了顧迢常用的藥。
沈紹沒想到顧迢會變成這樣,神色大變,也顧不得和她置氣就翻身下馬,“你……”話還未說完,就看到有隻東西掉在腳邊,腳下步子頓住,他彎腰撿了起來。
卻是一隻繡著“謙”字的……藏藍色青竹香囊。
這裡三個人,他不知道這隻荷包是誰掉的,可他知道這是出自顧迢的手筆。
謙……
韓,子,謙……!!!
他抬頭,看到韓子謙搭在顧迢肩上的手,還有面上藏不住的關懷神情,目眦欲裂,手上的力道重得似乎能把這隻荷包撕碎,可看到顧迢發白的面孔,他閉了閉眼睛,最終還是沒有選擇過去。
顧迢已經被秋月和韓子謙扶著上了馬車。
車夫也怕出事,手中的馬鞭一揚,連忙往家的方向趕。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隻掉落的荷包,也沒有注意到還站在一旁的沈紹,而沈紹眼睜睜看著那輛馬車離開,終究還是舍不得,翻身上馬,一路跟著那輛馬車而去。
直到到定國公府——
顧迢經了一路的休整,已經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