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除了頭還能動,脖子以下竟像是失去了知覺一般。
本來以為是丫鬟,沒想到轉頭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趙昇瞳孔微縮,想說話,但張口卻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響,可即便如此,也能從他的聲響中聽出他的憤恨,眼睛更是死死盯著趙承佑的身影。
憤怒。
不甘。
恨不得啖他的肉飲他的血。
趙承佑卻像是沒有察覺一般,沉著一張臉,如幽靈一般一步步走到趙昇的面前,而後就跟從前一樣,坐在圓墩上,喂他吃藥,看到趙昇死死抿著唇,不肯張口,他似乎是覺得好笑,嗤聲,“怎麼,您怕這是毒藥?”
“放心,我還不想讓你死呢,你現在就死了,那多沒意思。”
趙昇哪裡會信他的話?便是信,他也不肯張口,仍舊目光怨恨地看著他。
“你是在想,為什麼當初不把我殺了?”趙承佑手裡的湯勺一晃一晃的,在這光線昏暗的室內,他卻有很好的闲情雅致和人說話,“還是在想,我到底是用什麼法子讓你中毒的?”
眼見趙昇眼中神情微變,他便笑了,“真想知道啊?可我怕你知曉後,更生氣啊。”
趙承佑看著人,眉眼溫和,有一剎那,他好像又變成了從前那個溫潤如玉的趙世子,言語款款,“你一向對我有防備,不,除了那對母子,這世上,你對誰沒有防備呢?”
“你那個兒子多聽話,多孝順啊,看你咳嗽一聲就要給你端茶送水。”
“你呢,一向是最疼愛他的。”
“所以我啊,就每日往他送過去的茶水裡加料,一天一天,連續幾個月。”
眼見他的神情變得越來越難看,趙承佑卻笑得更加開懷了,“怎麼樣,我親愛的父親,每天喝著你那個最疼愛的兒子送上來的毒藥,高不高興?”
趙昇面色猙獰,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地方滿是青筋,他看著趙承佑,恨不得張口咬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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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縱然臉能動,又有什麼用處呢?
他連靠近都靠近不了……
他就像是一隻提線木偶,隻能由著人擺弄。
“你是想說,我會遭報應吧?”趙承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眉眼溫柔,緩緩言道:“可我早就遭報應了。”
話音剛落,他突然就變了臉,先前臉上的笑容消失得幹幹淨淨,變得陰鸷、沉鬱,趙承佑直接捏著趙昇的下巴,也不顧他會疼,兩隻手指用力就直接卸了他的下巴,手裡的藥直接往他嘴裡灌。
看著趙昇上氣不接下氣,眼睛瞪大想掙扎的樣子,也沒有手軟。
等一碗藥喂了個幹淨,這才施施然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白瓷碗隨意扔到一旁,握著一方帕子擦拭著手指,目光掃向床上那個男人,看著他臉上衣服上連帶著底下的被子也全是藥水。
他嗤笑一聲,“真應該讓外頭的人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
“大名鼎鼎的永安侯,現在居然成了這樣一個廢人……”趙承佑最知曉他的軟肋在什麼地方,看到他面上流露出的害怕、惶恐,繼續說道:“知道府裡的人是怎麼說你的嗎?”
“他們說你沒用,說你現在連吃喝拉撒都得靠人。”
“剛剛走出去的那個丫鬟,之前還在和人抱怨呢,你說,不如我讓人直接拿幾塊尿布給你好了,也省得你這樣麻煩別人。”
剛才還有些氣勢的趙昇此
時聽到這番話,瞳孔猛地瑟縮了下,眼中竟然帶起了懇求……趙承佑看他這樣,突然就覺得有些沒意思了,他看著人,神情淡淡,“早知道你是這樣的,我又何必受你這麼多年的氣呢。”
他似乎懶得再和他說,把人下巴裝了回去就站起了身。
臨走的時候,他回過頭,沒有錯過趙昇眼中流露出來的憤恨和惡毒,趙承佑似乎愣了下,好笑道,“你是在等那對母子來救你嗎?”看他神情微變,他突然又笑了起來,重新踱步回去,站在他的床前,居高臨下地和他說:“別做夢了。”
“西邊那位,我明天就要送去莊子了。”
“至於你那個好兒子,他可比你們聰明多了,每天龜縮在房子裡,一步都不敢往外邁。”
“我的好父親——”趙承佑彎腰,伸手拍了拍他的臉,直直望進他的眸子裡去,突然想跟人說說別的話,“想知道前世發生了什麼嗎?”
看到趙昇猛地瞪大的瞳孔,他緩緩說道:“前世你一死,那對母子就打算帶著錢逃跑,這怎麼能行呢?你這樣疼愛他們,我這個當兒子的,總得替您看好他們啊。”
“所以我啊,把你心愛的女人喂了啞藥,讓她活著跟你一起埋到了地底下。”
“至於你的那個兒子——”
趙承佑笑道:“他別的沒學會,識時務者為俊傑幾個字倒是學得很通透,他就像一條狗一樣跪在我的腳邊,哭著求著讓我放過他……你看看,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兩個兒子。”
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不悲不喜,“高興嗎?”
趙昇在一瞬地呆怔後,眼中竟然流下了淚水,可趙承佑的表情卻始終沒有什麼變化,隻是看著他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看著那猶如惡煞一般的面孔,突然有了一絲顫動,他不知是在跟自己說,還是在跟趙昇說,“我不能再變成那樣,她會害怕的……”
“把你們解決了,都解決了,就好了。”
“就……好了。”
晚風拍打著木頭窗棂,趙承佑坐了許久,這才轉身離開,回到屋子後,他從博古架上把那隻女娃娃握在手上,臉上竟然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溫柔笑容,沒有一絲偽裝和瑕疵,帶著情真意切。
“蠻蠻……”手指憐愛地撫過女娃娃,眼中的柔情遮也遮不住。
這一次——
他再也不會讓她離開他了。
*
永安侯府發生的這些事,顧無憂一概不知,她正等著李欽遠登門呢。早間就派了紅霜去外頭打聽,她自己也穿戴一新坐在屋子裡,快到巳時的時候,紅霜打了簾子跑進來了,手撐在膝蓋上,氣喘籲籲。
她連忙起身,問道:“怎麼樣?”
“來,來了。”
紅霜跑了一路,說話都不利索,等接過白露遞來的水喝了幾口,這才繼續說道:“這會已經去見國公爺了。”
知道爹爹肯見他,顧無憂心裡那塊石頭終於落了下來,步子想往外邁,但剛走出一步,又退了回去,坐在軟榻上,說,“先讓他們說話吧。”
第135章
定國公府,大房。
顧無忌看著眼前的少年郎,不……現在,或許應該用青年來形容他才更為合適了。
他並不似記憶中那般梳著高馬尾,穿著束袖白衣,看起來一身少年意氣,而是改換成墨藍色繡君子竹的圓領長袍,頭發全部绾起,用繡著祥雲紋的黑色束發帶綁著。
帶著不同於這個年紀的沉穩、內斂,出現在他的面前。
不可否認。
比起從前的李欽遠,現在眼前這位青年,是讓他滿意的。
可若是要娶他的女兒,這滿意之餘便另外要帶一些挑剔的目光,偏偏顧無忌打量人許久,竟是一點毛病都挑剔不出,隻能抿著唇,神色不大好的看著李欽遠。
還是常山厚道,看他沉默許久,生怕李欽遠覺得難堪便笑著和他說道:“李公子,您先坐吧,不然茶都得涼了。”
李欽遠朝他點點頭算是謝了他的好意,卻沒有立刻坐下,反而先看了一眼定國公,是問他的意思。
常山那話既是幫襯李欽遠,也是給顧無忌一個臺階下,自家女兒是鐵了心要跟人,他這個當爹的,再不滿意,難不成還真能拘著女兒不嫁不成?握過一旁的茶盞,喝一口,這才不鹹不淡地說道:“坐吧。”
“多謝伯父。”
李欽遠又恭恭敬敬朝人拱手一禮,這才坐下。
他沒有等顧無忌開口,而是直接把早先就準備好了的東西呈出來,除了厚厚的兩本賬冊,另有幾十張契約,請常山呈上去。
“這是什麼?”
顧無忌停下飲茶的動作,皺了眉。
等接過常山遞來的東西,翻看幾眼,臉上的神色也終於有了變化。
“這……”
“回伯父的話,這是我如今擁有的一切。”
李欽遠笑著和人說,“昨日我已全部送去衙門,請官府做了見證,改換到蠻蠻名下。”似乎是怕人誤解,他又解釋一句,“我知道對於您而言,我這些東西並不值一提,便是再過十年,幾十年,或許我也沒法和您相提並論。”
“但我會盡我一切的可能,讓蠻蠻過上舒坦的日子,不讓她吃苦。”
顧無忌心中頓時變得有些五味陳雜起來,他認認真真翻看起手中的東西,待翻看到賬冊上熟悉的筆跡時,又停了下來,看著人驚愕道:“在臨安的時候,你讓蠻蠻替你管賬?”
“是。”
李欽遠沒有隱瞞,“如果沒有蠻蠻,也就沒有如今的我,我所有的經歷,無論好壞,她都曾參與,那麼我擁有的一切,無論多少,她也應該有知情權。”
顧無忌薄唇微抿,看著李欽遠許久,都不曾言語。
李欽遠倒也由著他看,面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仍是謙遜的、溫潤的。
不知道過去多久,顧無忌才放下手中的東西,緩了聲音和人說,“你有心了。”又真心實意誇人一句,“你也不必小看自己,我當初在你這個年紀,可沒你能幹。”
心中滿意李欽遠的所作所為,他的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許多,“我當初定下那麼一個規定,也不是想為難你,你也知道,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打小千嬌百寵著長大,舍不得她吃一丁點苦。”
“我明白。”
李欽遠接過話,聲音溫和,“您並非是想苛責為難我,隻是想考驗我有沒有能護住蠻蠻的本事。”
顧無忌松了口氣:“你明白就好。”而後便同人說起正事,“這些東西,你都拿回去,至於以後怎麼處置安排,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會管……我也不管你以後是想入仕還是繼續從商。”
“隻有一點,我就這麼個女兒,不管以後你們去到什麼地方,都得時不時讓她回來看看。”
其實他倒是更希望招個入贅的。
那麼就能讓蠻蠻在他的羽翼之下,也不必擔憂她在外頭吃苦。
可這世上但凡有出息的男子,哪個肯入贅?總歸李家這小子還算是個不錯的,他倒是也不必那般擔心了。
李欽遠連忙起身保證:“您放心,等婚後,我會常常帶著蠻蠻回家來看您和老夫人的。”
顧無忌心裡滿意了,又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請媒人上門?”
且不論他心中滿不滿意,那三媒六聘的事是不能少的,他可不能讓他家蠻蠻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