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忌有些羞惱,可那副冷硬的樣子到底是裝不下去了,回過頭,看著人,見她身形纖弱,又是心疼又是生氣,“讓你好好待在家裡就是不肯,非要跑出去,現在高興了?”
想到她寄來的那一份又一份信,不由又關切道:“原本不是說十月初就能到?路上發生了什麼?沒出什麼事吧?”
顧無憂坐在椅子上,輕聲回道:“本來出了嶽陽便想直接回京的,沒想到路上碰到難民。”
“難民?”屋子裡發出一陣驚呼,顧無忌是朝廷重臣,自然比他們要知曉一些,便問:“是漢口那邊的?”
“是。”
丫鬟奉上茶水,顧無憂口幹舌燥,喝了口茶水潤了潤喉嚨,這才繼續說道:“我們看到那些難民,怕出什麼大事,便想著過去看看,沒想到到那邊才發現事情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嚴重。”
“那邊的知府和知縣都不作為,耽擱了好幾天眼見事情越發嚴重,瞞不住了,這才向朝廷這邊遞了折子。”
“這群混賬東西!”顧無忌氣道,“那道折子,我也看過,隻說那邊發生洪災,需要朝廷撥放銀兩,其餘情況一概沒說。”怕自己面上的嚴肅嚇到顧無憂,他又緩和了一些神情,問道:“後來呢?”
顧無憂便又說,“虧得那位沈御史也在漢口。”
“沈御史?”顧無忌一愣,“哪位沈御史?”
顧無憂笑道:“就是那位沈紹,沈御史。”
話音剛落,顧迢手中握著的那盞茶便掉在了地上,地上蓋著厚實的
地毯,茶盞沒碎,可裡頭的茶水卻全部倒了出來,有不少都濺到了她的衣裙和鞋面上。
原本還想繼續往後說的顧無憂,聽到這道聲響便轉頭看去,詫異道:“二姐,你怎麼了?”
“啊?”顧迢目光錯愕地看著自己的鞋面,好半天才啞著聲音說道:“沒事,我就是……這陣子沒睡好。”
顧老夫人看她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面上卻沒什麼變化,隻吩咐人,“先扶二小姐回去。”
Advertisement
顧迢也沒推辭,朝眾人告了一聲罪,便由自己的貼身丫鬟秋月扶著往外走了,身後有丫頭收拾茶盞,還有顧無忌的詢問聲,“後來呢,怎麼樣?”
顧無憂便又斂了心神,答道:“那位沈御史和我們是同一天到的,他先召集漢口那邊的官員,後來又和李欽遠想了個法子,讓漢口商會的人捐款,這才有了緩衝的餘地等到了朝廷撥款,要不然等朝廷撥款下來,隻怕那邊的情形早就不成樣子了。”
而後是漢口那陣子,眾人的所作所為。
顧無憂有私心,自然也替李欽遠說了不少好話。
“小姐……”秋月看著站在外頭一直不肯走的顧迢,輕輕喊了人一聲,“回去吧。”
“嗯,”顧迢看了一眼自己裙擺和鞋面上的茶漬,面上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回去。”
*
到底是記掛著顧無憂坐了這麼久的馬車,怕她一路辛苦,也沒讓她在這邊久待,讓人扶著她先回了摘星樓。
顧無憂這段日子也的確是累了,等回了摘星樓由白露、紅霜替她沐浴完又睡了一小會,等到精氣神足了,這才拿著路上買來的特產跑到爹爹那邊陪人說了好一會話,後來又和顧瑜九非說了好一陣話,這才回了自己屋子。
十五早在夜裡吃晚飯的時候便被顧九非著人送過來了。
本來還擔心大半年沒見,十五都要不認識她了,沒想到它倒是個念舊的,起初進來的時候雖然還睜著一雙小眼睛四處打轉,也不親近她,等到顧無憂耐心等了它一會,它就又跟以前似的自己摸索過來了。
拿著小鼻子嗅了嗅,等到聞見熟悉的氣味,便直接跳到了她的懷裡。
它現在的重量可不是以前能比的了,這一下差點沒讓顧無憂直接倒趴下。
“小姐!”
“您沒事吧?”
兩個丫鬟急急忙忙跑過來,扶住她。
顧無憂笑笑,抱著十五起來後,搖搖頭,“沒事。”又摸了一把一直往她懷裡拱的十五,笑道,“九非倒是把它養得很好,瞧著竟是比以前要壯實許多。”
紅霜抿唇道:“您是不知道,現在九少爺每天練武都帶著十五,九少爺跑步,它也跟著在後面,長久以往的能不壯實嗎?”
“還有這樣的事?”顧無憂有些詫異,又摸了摸十五的頭,才感嘆一句,“我離開實在是太久了。”
不過也隻是感嘆罷了。
即便讓她重新選擇,她也還是會做一
樣的選擇。
坐回到軟榻上,接過白露遞來的秋梨湯,喝了一口,才又問人,“我離開的這半年,京城這邊怎麼樣,可有其他事?”
“我和白露也是前陣子才被國公爺著人接回來的,不過這陣子我讓紅霜派人去外頭打聽了一番……”白露坐在一旁的圓墩上,拿著根美人錘,替人輕輕捶著腿,“您走之後,京城先是議論了一陣,不過後來見咱們國公府跟從前無異,也就沒人再說道什麼了。”
“對了,
代王府的那位前陣子從寺廟回來了。”
“蕭意?”顧無憂一愣,算了下時間,倒也差不多了,她跟蕭意之間並無很深的仇怨,聞言,也隻是撫著十五的毛發,隨口道,“回來就回來吧。”
“還有嗎?”
“還有——”
白露似乎有些猶豫,還是紅霜開了口,她是不喜歡趙承佑的,一番話說得譏諷十足,“永安侯重病,陛下念他這些年勞苦功高,特地準了那位趙世子的請折,讓他們一家搬來了京城,現在他們一家……就在京城住著。”
再次聽到永安侯三個字,顧無憂的眉頭還是忍不住輕輕鎖了起來。
好像自從永安侯出事之後,很多事就和前世不一樣了,前世趙承佑高中之後並沒有走入翰林的這條路,而是回了琅琊,做了個外放的官員,永安侯也沒出事,趙家也沒搬到京城。
是等到他們和離後。
趙承佑才帶著王昭回到京城。
“主子……”白露見她不語,隻當她又是想起了從前的事,便輕輕喊了她一聲。
顧無憂斂神笑笑,面上的表情其實沒什麼異樣,驚訝是一回事,但也隻是驚訝罷了,她跟趙承佑早就沒什麼關系了……笑著又喝了一口湯水,問,“還有其他的嗎?”
“還有一件事……”
這次卻連紅霜也抿了唇,不大想說的樣子。
顧無憂見他們這樣,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脫口問道:“趙承佑和王昭訂親了?”
白露驚詫道:“您怎麼知道?”
紅霜雖然沒說話,但是那雙眼睛也瞪得格外大,顯然是很吃驚。
還真是……
顧無憂有些錯愕,又覺得有些好笑,果然,這世上有些事即便再怎麼變,最終的結局也還是一樣的。
*
而此時的永安侯府。
這是陛下賜下來的宅子,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這三進的宅子雖然位置不是很好,但規格已經很好了,趙承佑今天散值比較晚,到家的時候已經快戌時了。
門前小廝見他下了馬車,連忙迎過來,恭聲喊道:“世子,您回來了。”
“嗯。”
從前溫潤如玉的趙承佑如今卻仿佛全身上下籠罩著一層黑氣,整個人看起來都陰沉沉的,有時候和人眼神相觸的時候,都會被嚇到,他不鹹不淡應了一聲,走進府中,看到盛澤,面上表情才有些許的變化,
可也隻是掀了下眼簾罷了,“盛叔。”
“哎,您今天怎麼又這麼晚?”盛澤上前接過他手中的官帽,言語關切,“您吃過沒,我讓廚房給您把飯菜都熱著。”
“不用。”趙承佑聲音很淡,“府裡怎麼樣?”
盛澤答道:“西屋那位鬧騰著要去見侯爺,我讓人攔下了,至於二公子……他倒是還跟從前一樣,整日窩在屋子裡,既不出門也不開口,隻拿著一本書看著,吃得也少,送過去的東西幾乎都沒見他怎麼動。”
“我這二弟比他那個母親可聰明多了。”趙承佑譏嘲一句,面上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隨口吩咐,“西邊那位再鬧,明天就喂了啞藥送去莊子,至於我那二弟,他要還是和如今一樣便不必管他。”
盛澤輕輕應了“是”。
趙承佑又問,“那人呢?”
盛澤皺眉,嘆道:“派了人去伺候,吃喝不斷,藥也沒斷,隻是脾氣還是很大。”
聽到這話,趙承佑還是沒什麼反應,“我去看看。”
“小少爺……”盛澤看著他的身影,不由喊了他一聲,他握著手中的官帽,看著面前青年比從前更為高大的身影,竟瞧出了幾分陌生,“您……”
趙承佑知道他要說什麼,不等人說完,便開了口,“盛叔,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可這些,不是他們欠我的嗎?”
他負著手,站在這深深庭院,兩側燈籠搖晃,厚實的雲層遮擋住今晚的月亮,竟讓這條小道都變得昏暗起來,趙承佑就這樣站在庭院裡,任由寒風拂面,語氣平平,“我不過是拿回屬於我的一切罷了。”
他說完就不再停留,隻留盛澤看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世子。”
正院唯一的丫鬟見他回來,連忙起身問安。
“嗯。”
趙承佑解下披風遞給她,看到暖爐上還煨著的藥,淡淡道:“好了?”
“好了,奴正要送進去呢。”丫鬟把手裡的披風放到架子上便去倒藥。
“給我吧。”
趙承佑接過後,“你先下去。”
現在整座永安侯府都在他的手中,誰敢不聽他的話?丫鬟連問都不敢多問,就匆匆退下了。
很快。
這偌大的正院便再無旁人。
“吱呀——”
有些年歲的門在夜裡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但足以讓屋子裡的人聽得真切,從前那位英勇無畏的永安侯,打起人來連氣都不喘,此時卻隻能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