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人雖然不說話,但顯然也是這樣想的。
李欽遠放下手中茶盞,雙手交叉疊放在小腹上,沉靜的目光在燈火的照映下熠熠生輝,他這張臉是當真俊美,縱然不眠不休勞累幾天,也不損一絲風華,“所以你們覺得錢比名聲重要?”
眾人不答。
“當初沈家從一家小作坊做起,一路在江南稱霸,靠得便是信譽,所以即使是一樣的貨物,大家最先想到的還是德豐。”李欽遠的聲音在這夜裡顯得是那樣的沉寂,他薄唇微抿,冷矜的目光不看眾人,“這些年,德豐生意越來越差,不是因為我們的貨比別人差,是因為做生意的人一味隻知道認錢了。”
“錢可以虧,但名聲不能不要。”不顧那些人難看的臉色,李欽遠繼續說,“德豐好不容易才能起來,不能敗在這幾千兩銀子上。”
“現在——”
李欽遠掃向眾人,身上的氣勢驟然放開,“你們還有問題嗎?”
他身上強大的氣場鋪天蓋地的滲透在屋子裡,江管事首當其衝,臉色發白,哪裡還敢說什麼,癱坐回椅子上,不敢吱聲,室內又恢復成原本的靜默,李欽遠便直截了當的發了話,“既然沒問題了,就去做事。”
“與其在這互相指責抱怨,不如先把手頭上的事做好。”
他沒有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甜棗,對這些人而言,沒有實際的成效,絕對填不飽他們的胃口,如今空口白話,倒不如等以後做出成績再說。
徐雍和叢譽率先應是,拿著東西走了出去。
其餘管事也跟著離開。
很快,這屋子便隻剩下了李欽遠一個人。
屋子裡的燈火經了一晚上已經有些晦暗了,又沒人去挑燈芯,就顯得整個屋子都變得有些昏暗起來,沒了其餘人,李欽遠的臉色就不似先前那樣一直緊繃著了,自從出事後,他沒有停下,又是聯系繡坊,又是拜訪其他商號,不眠不休了好幾日。
他其實已經很累了。
但他不能倒下,也不能讓別人窺探出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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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他都支撐不下去,那他底下的那些人更撐不了,這是他十七年的人生裡,第一次失利,說不沮喪是假的,可他不能後退,更不能就這樣認輸。
他垂下眼簾,腰上那隻松花香囊在燭光下發出熠熠之光,他就這樣一寸一寸,極為珍惜的撫著。
他答應過她的。
他要堂堂正正的娶她回家。
第117章
夜裡。
定國公府的正院。
顧無忌看著跪在跟前的顧無憂,臉色十分難看,手裡那盞好茶再喝不下去,薄唇緊抿,盯著顧無憂,沒說話。
身邊常山還在勸,“這地涼得很,您身體弱,有什麼事起來再說。”
顧無憂抬眼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顧無忌,抿了抿唇,還是搖了搖頭。
常山見此還要再勸,顧無忌卻開口了,聲音凜冽,隱藏著雷霆萬鈞,“你們之前是怎麼跟我保證的?那小子要是因為這件事起不來,他就沒資格娶你,我顧無忌的女兒絕對不能嫁給這樣的廢物!”
到底是舍不得衝自己的女兒發這樣的火。
他喝了一口茶,把心裡的火氣壓了壓,然後看著人繼續說道,聲音較起先前緩和了一些,“你和你三哥做得那些事,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但臨安,你不能去。”
說起這個,又皺了眉。
“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獨自一人跑到臨安像什麼樣子?”
他也不是真的那麼死板。
自打從顧容口中知曉李欽遠這幾個月的作為,他面上不顯,心裡卻是滿意的,私下也一直讓人打探著,今天剛下朝的時候,常山就把這事和他說了,自然也包括蠻蠻做得那些事……
他也沒說什麼,由著她去。
可他的容忍絕不包括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跑去臨安。
且不說李欽遠和他的賭約還未完成,就說德豐現在的狀況,半死不活的樣子,李欽遠自己都分身乏術,蠻蠻一個人跑到那,每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像什麼樣子?!
顧無憂知道爹爹不可能同意。
就連剛才三哥聽到那番話,也二話不說阻攔了她。
可她還是想試試。
讓她待在京城,什麼事都不做,什麼事都不管,她會急瘋的。
其實——
她現在就已經很著急了,剛才從三哥那邊出來,就小跑著來到了爹爹這,但她還是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和爹爹說話,這個時候,她越不能著急,尤其不能哭。
要不然爹爹更加不可能答應她了。
“爹爹,”
顧無憂抬頭看著他,語氣堅定,“我要去。”
顧無忌沒想到自己好言好語說了這麼多,得到的還是這樣的回答,他臉一沉,剛要說話,就聽到顧無憂繼續說道:“外祖母和我說,當年外祖父不同意把母親嫁給您,您在王家跪了一晚上,是母親後來陪著您,他們才同意的。”
見他神色微頓,似乎是在想那樁往事。
顧無憂也沒起來,膝行著到了人的跟前,細白的小手抓著他身上的緋色官袍,仰頭望著他,“爹爹,母親喜歡您,所以她不顧自己柔弱的身體也要在雨中和您同跪。”
“我也喜歡他。”
“這樣的時候,我想陪在他身邊,即使我什麼都做不了,可我就是想陪著他。”
她嗓音溫柔,語氣卻執拗果斷。
常山早在父女倆說起舊事的時候就退了出去,此刻,這偌大的屋子隻剩下父女兩人,顧無忌垂下眼簾看著顧無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幾個月的禮佛讓少女整個人都變得沉靜了許多。
這張從前和成黛隻有幾分相似的面貌,如今竟好似能夠重疊起來。
燭光搖晃。
他眼前好像又出現了那一年的景象。
磅礴的大雨,他跪在王家門前,廊下的燈籠都被風雨吹滅了,他臉上全是雨水,脊背卻跪得挺直,就在這時,有人撐著傘到了他的身邊,那個穿著白衣的女子把手中的傘撐在他的頭頂,輕嘆一聲後,手上柔軟的帕子一點點擦拭過他的臉頰。
看到她出現。
他又是高興,又是焦急,握著她的手,讓她走,生怕風雨壞了她的身體。
可她卻隻是滿目溫柔的望著他,什麼話也不說,握著他的手陪著他一起跪在那個風雨不停的夜裡。
回憶漸漸消散。
眼前出現的是他們的女兒。
她也是那麼固執,那麼執拗,不哭不鬧,卻讓他毫無辦法。
顧無忌喉間一哽,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抬起寬厚的掌心覆在她的頭頂,啞著嗓音,問她,“你就非去不可?”
顧無憂毫不猶豫地點頭。
顧無忌沉默地看了她良久,須臾之後,他閉上眼睛,長嘆一口氣,“你先回去吧。”
並沒有給人一個答復。
顧無憂雖然心中焦急,但也知曉這個時候說得越多,反而越惹爹爹不快,她輕輕應了一聲,又起身朝人斂衽一禮才離開。
等她走後。
顧無忌一個人靜坐許久,才朝外喊道:“常山。”
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常山走了進來,低聲問,“您有什麼吩咐。”
顧無忌淡聲吩咐道:“明日你親自護送小姐去別莊養病。”
常山一愣,抬頭看著顧無忌,見他望著半開軒窗外頭的蘭花,半響才反應過來,低低應了一聲“是”。
*
翌日。
定國公府一大早就開了門。
常山親自領著一隊精兵,護送“顧無憂”往東郊的別莊養病,一路上並未遮人耳目。
這病來得稀奇,至少定國公府的下人們都十分奇怪,為什麼昨兒個還活蹦亂跳的五小姐今日突然就病了,還得送去別莊養病,可主人家的事,他們哪裡敢多言,頂多是心下腹誹幾句。
而此時的摘星樓。
那個本應該在馬車裡的顧無憂卻好端端地坐在軟榻上。
顧瑜和顧九非今天也沒去上學,就在屋子裡陪著她,相比顧九非的沉默,顧瑜的話就多了,她一臉不高興地看著顧無憂,又氣又急,“你知道臨安是個什麼情況,就這樣過去?要是路上出什麼事可怎麼辦?”
顧無憂柔聲寬慰道:“我坐得是三哥準備的船,他吩咐徐管事親自運送貨物去臨安,還派了不少護衛保護我,不會有事的。”
“你——”
顧瑜張口,又辯不過她,隻能氣呼呼地說道:“我就沒見過你這樣死心眼的,不就一樁生意,沒了就沒了,大不了以後再做就是,再不然,你讓人把東西運過去就是,幹嘛非要走這一趟?”
顧無憂笑笑,卻不說話。
她知道阿瑜他們不理解,她也知道自己過去做不了什麼,可她想陪著他,無論他是好是壞,她都想陪在她身邊。
顧瑜勸不住她,便去拉顧九非,“九弟,你來勸勸她。”
顧九非被推到了前面,他就站在顧無憂跟前,少年身形如竹,此時垂著眼簾看著顧無憂,卻沒有出口相勸,隻是問她,“你非去不可?”見人點了頭,便也隻是一句,“那就去吧。”
“你——”
顧瑜在一旁瞪大眼睛,“我是讓你勸他,你,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