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十五大抵也察覺到她情況不對,不敢再跟以前似的鬧她,隻把自己的頭探過去,用軟乎的皮毛去觸碰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
顧無憂垂眸看它一眼,見它咧嘴笑著,心下的情緒又恢復一些,她勉強也露了個笑,然後啞著嗓音問她:“三哥呢?”
“三少爺知道這樁消息便又出去了,估摸著這會還沒回來。”
顧無憂聞言也就沒再說話,而是坐在軟榻上想起了法子,她雖然不會做生意,但也知曉那織雲錦珍貴非常,這是近些年才紅起來的布料,因為用料珍貴,加上顏色花樣繁復華麗,十分得一些貴人們的喜愛。
不拘是哪家綢緞莊,隻要上新了,都是被哄搶一通的。
一匹織雲錦一個繡娘得三日不眠不休才能完成,五百匹織雲錦……若是時間充裕倒還好,可現在離四月下旬也就大半個月的時間了,重新弄起來,怎麼來得及?
想到前陣子李欽遠給她送來的信裡就提過這個事。
那會,他字裡行間帶著藏不住的意氣風發,還說若是做成了這樁生意,以後就和紹興的綢緞鋪聯系起來了,就不用再做散賣的生意,可以直接供給給綢緞鋪,是一樁長久的買賣。
縱使她沒有親眼瞧見,但也能從他的信中知曉,大將軍對這樁生意是十分在意的。
要不然他也不會親自去運送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就連十五也沒再吱聲,隻有外頭暖風輕拍軒窗,發出細微的聲響,顧無憂也沒有沉默很久,在片刻的沉吟後,她就面容冷靜的發了話,“你去把母親陪嫁鋪子裡的管事給我請過來。”
王家的生
意主要是在琅琊,但在京城也是有涉獵的。
她要是沒記錯的話,母親那個陪嫁鋪子裡,就有幾家綢緞鋪子,生意還算不錯。
白露知曉她要做什麼,也沒多說,輕輕應了一聲就去安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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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送走李管事。
顧無憂的臉色還是不大好看。
織雲錦太搶手,鋪子裡除了早就預定好的單子外,隻留了幾十匹,顧無憂讓人把那些留住,不許再賣,又遣了人去外頭打聽,若是有多餘的織雲錦全部拿下,不拘什麼價格。
這樣一通忙完,天色也大黑了。
白露看著她一臉疲態,心疼道:“您累了一天了,先去歇息會吧,回頭等晚膳好了,我再喊您起來。”
顧無憂哪有心情吃飯,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李欽遠,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人身邊去,她的大將軍驕傲了十多年,恐怕這還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失利,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越想。
她臉上的心疼便愈濃。
白露還要再勸,外頭卻傳來小丫頭的聲音,“郡主,三少爺回來了。”
早間顧無憂就朝底下發了話,讓他們盯著門房,若是三哥回來,便直接來與她說,不拘什麼時候。
顧無憂聽到這個消息,臉上的疲態一掃而盡,立馬站了起來。
“郡主——”白露跟在身後,見她這樣,一時都有些責怪起自己早間多了那句嘴了,但也知曉主子的脾氣,若是她不說,日後再知曉,恐怕更要著急,她沒了辦法,也隻能拿著披風跟著人出去。
四月的天,夜裡還是有些涼的。
顧無憂系著白露為她披上的披風,由人在前頭掌著燈,抿著唇,快步朝顧容的屋子走去。
*
顧容剛剛回來,茶還沒喝上一口,就聽到外頭的聲音。
他是有些潔癖的,每次回來都得先沐浴更衣,這都已經讓人準備好了,可瞧見急急忙忙進來的顧無憂,隻好作罷,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指了身邊的位置,又倒了盞茶遞給她,溫聲問,“都知道了?”
“三哥,”
顧無憂接過茶也沒心思喝,放在一旁,急道:“現在到底怎麼樣?你有法子嗎?”
顧容喝了口茶,嘆道:“我讓人把幾家商鋪裡的織雲錦全都停賣了,但咱們家本來就不怎麼涉及布匹這個生意,就算合起來統共也就一百多匹,其他幾家綢緞鋪,我也尋了幾個認識的問了,大多都是被預定走了的,
就算賣我一個面子,估計也拿不出多少。”
“那……那怎麼辦呀?”
顧無憂鎮定了一天,又是找管事,又是找親信,去做這個去做那個,屏著一口氣,就算再累也沒倒下,可此時聽到顧容這番話,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
“你也先別急,我已經讓人把那些布匹全都收起來了,不拘多少,先給七郎拿去急用。”顧容柔聲勸道:“這離下旬也還有陣子,總有解決的法子。”
他倒是不擔心布匹的事,就算再難,搜羅一通,總能解決的,他擔心的是七郎就此之後一蹶不振……他剛做生意的時候,也曾失利過,那次差點就沒讓他緩過來。
顧無憂似乎也想到了,在滿室燭火下抬起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問他,“三哥,你說他……現在怎麼樣了?”
顧容沒說話,隻是看著她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顧無憂似乎也沒想他回答,兩隻細白柔弱的手交疊握著,低著頭,眼睛紅紅的,像是自言自語,“他現在肯定不好受,他這輩子恐怕還沒碰過這樣的事,我原本就奇怪,為什麼他這陣子沒給我來信。”
從前隔幾天,她就能收到臨安送來的信。
這次——
卻遲遲沒有收到。
原本還以為他是在忙,可如今想想,隻怕是他覺得自己沒這個臉面見她,便連信都沒來了。
“蠻蠻……”顧容聽她的呢喃,剛想出聲勸一句,話還沒說完,剛才還低著頭的少女突然就抬了頭,在滿室燭火下,她那雙尚且還閃爍著淚光的眼睛熠熠生輝,像天上破碎的星辰,閃耀奪目。
“三哥,我要去找他。”她看著他,語氣果斷。
*
此時的臨安。
已經很晚了,德豐總店卻燈火通明,徐雍、叢譽並著江南的幾個管事、掌櫃全都沒有離開,正在二樓最大的包廂商量著這件事。
有年歲大的,這會就忍不住抱怨道:“早前就說了,讓東家不要做這筆生意,咱們這麼多年一直靠得是散賣,他非要和紹興那邊做生意,現在好了,貨物全都損失不說,還虧了這麼一大筆錢,現在再做起來,哪裡來得及?”
沈柏已經被辭去職務,可江南這邊還有幾個老管事,表面上服李欽遠,但遇到事,便隻知道推責。
徐雍和叢譽最看不慣這樣的人,分紅利的時候眉開眼笑,滿嘴都是“東家好”,但凡出了一點意外就隻知道推卸,一點都不想擔責。
“可不是,咱們原本生意雖然不好,但每年至少也是有紅利拿的,現在……”
那人吹胡子瞪眼,顯然氣得不行,翻來覆去幾句話後又嘟囔道:“還不如沈管事在的時候。”
叢譽是個急脾氣,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拍桌罵道:“前幾次,東家賺錢的時候也沒見你們這麼說,怎麼,現在出事了,就一個個全是東家的過錯了?”
“德豐這麼多年一直止步不前,被一些外來的商號
壓得起不來,現在東家好不容易把德豐的名聲重新抬了起來,你們倒好,一個個隻會放馬後炮,那麼不贊同,當初東家問你們意見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反駁?”
“哎,你!”
被罵的幾個德豐老管事面子上過不去,剛要回罵,門就被人從外頭推開。
李欽遠從外頭走了進來,看到對峙的一群人,他腳下步子沒停,深邃的目光瞥過眾人,語氣淡淡地問道:“聊什麼呢,這麼熱鬧?”
這屋
子裡的人普遍年紀都要大於李欽遠,有些高出一輪,有些高出兩輪,可看著這個年齡隻有十七的少年郎,沒有人敢小覷他,幾乎在他還沒進來的時候,原本坐著的那群人就都站了起來。
不管剛才有沒有指責李欽遠的人,現在全都低著頭,恭聲喊道:“東家。”
“嗯。”
李欽遠隨口應一聲,他一邊解著披風,一邊坐到了主位,面對這十來號人,他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不帶溫度的目光掃過眾人,而後才開口,“坐吧。”
窸窸窣窣的一些聲音後,眾人全都坐了回去,隻是剛才臉紅脖子粗爭吵的人,此時全都緘口不言。
尤其剛才那個說道沈柏好的管事,更是連頭都不敢抬。
誰不知道現在沈柏有多慘?從德豐趕出去之後,根本沒人敢再用他,欺上瞞下做假賬,縱使沒有被送去官府,但他的名聲在他們這一行也算是徹底臭了。
聽說他們現在一家子窩在那個屋子裡,整天就知道爭吵,前陣子兒女定的幾樁婚事,也全都吹了。
他們雖然嘴裡說著李欽遠不如沈柏,但這也隻是私下埋汰幾句的混賬話,明面上是一個字都不敢多說的。
李欽遠手裡握著一盞茶,也沒跟他們算舊賬,隻問,“討論得怎麼樣了?”
剛離開京城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有些沉穩的少年郎,可如今,他坐在這,沒有一個人會真的把他當一個少年看,他就坐在椅子上,縱然不說不做,也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根本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放肆。
徐雍低聲答道:“之前幫我們做織雲錦的繡坊已經在加工了,但現在距離交貨的日子就半個多月,就算趕工,最多也隻能拿出一百多匹。”
李欽遠颌首,又問:“其他商號呢?”
“其他商號……”徐雍突然面露難色,等接到李欽遠投過來的目光,立馬又低下頭,回道:“其他商號都不肯賣給我們。”
叢譽脾氣急,忍不住,低聲罵道:“那群混賬東西,就是不想讓我們做成這筆生意!”
好不容易才把德豐打壓得起不來,那些新起來的商號自然不希望這個江南的老字號又起來,隻要他們這次生意沒成,壞了名聲,以後誰還會找他們做生意?
對於這個結果,李欽遠似乎早就猜到了,臉上的神情始終保持平靜。
聞言也隻是淡淡道:“臨安沒有,就去周邊城市買,隻要質量好,不拘什麼價錢,先都買來。”
徐雍和叢譽一向是服他
的,聽到這話,就連半句反駁都沒有,立刻應了是,可其他管事卻聽得皺了眉,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江姓管事忍不住開了口,“東家,織雲錦價格本來就不便宜,你現在突然要去搜羅一通,那些商家又不是傻的,必定是要抬高價錢的。”
“咱們已經損失了一批貨物,難不成還要虧本不成?”
李欽遠不緊不慢地問他,“那你覺得應該如何?”
江管事抿了抿唇,“我看咱們還不如和紹興那邊說清楚
,這筆生意不做了。”
“哦?”
李欽遠放下手中茶盞,目光掃過其餘人,“你們也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