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氣餒,又像是徒勞無力,李欽遠突然把人狠狠地抱到自己懷中,用能揉碎一切的力
量,緊緊地擁抱著她,帶著無奈和嘆息,“你永遠知道怎麼招我。”
讓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顧無憂任他抱著,聽到這一句,終於忍不住哭出聲,“我舍不得你。”
隻要想到得有一年見不著面,她就哪裡都難受。
李欽遠又哪裡舍得了?可他必須得去這一趟,必須得證明定國公看,證明他是有這個本事的,要不然,就他現在這樣,拿什麼娶顧無憂?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沒法跟顧無憂一樣,去把那些不舍闡述出來,而是握著她的手說,“給你一樣東西。”
“什麼?”
顧無憂眨眨湿潤的眼簾,這話剛說完,手指就被套了一樣東西,像金也像玉,本來冰冰涼的東西因為夾雜著人的體溫倒也不顯得那麼冷了,這裡黑,她瞧不見,可她能感覺出來,這是一枚戒指。
“本來圍獵那日,就要給你的。”
李欽遠握著她的手,緩慢道:“圍獵上的那些賞賜,我第一眼就看中了這個。”
“這……”顧無憂一愣,終於知道這是什麼了,可她要是沒記錯的話,這戒指不是賞賜給傅顯了嗎?
像是看透她在想什麼,李欽遠笑道:“我拿劍和他換的。”
“你……”
顧無憂無奈極了,李欽遠那把劍可是天下最厲害的鑄造大師打造而成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他就這樣輕飄飄跟人換了這個戒指,她看著他在黑夜裡不甚明顯的輪廓,忍不住說道:“你怎麼那麼傻?”
李欽遠笑道:“隻要你喜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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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又壓著嗓音問她,“那,你喜歡嗎?”這話卻帶著一些小心翼翼,好似生怕她不會喜歡。
顧無憂怎麼會不喜歡?
她的指腹憐愛地撫著那個戒指,即便身處黑夜,瞧不請人,可她的目光卻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用極為輕柔,也極為珍惜的話,和他說,“我喜歡。”
李欽遠一下子就笑了起來,長眉彎彎,嘴角也翹著,他就這樣握著她的手,突然又問了一句,“那你可知道戒指的含義?”
顧無憂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黑夜裡什麼都是不清晰的,隻有他的眼眸熠熠生輝,她瞧出了他的緊張,忍不住抿了下唇,因為哭過,嗓音還有些啞,卻又帶了一些笑,“我又不是傻子。”
海誓山盟,以此為證。
她自然知道。
李欽遠就像是真的變成傻子似的,也不放開她的手,就這樣一直抓著,帶著薄礫的指腹撫摸著那枚戒指,“就算你不知道,現在也戴上了,這……”
他頓了頓,突然抬頭看著她的眼睛,“這是我親手給你戴的。”
他的聲音被夜色襯得有些喑啞。
趨於男人和少年之間,一半是穩重,一半還有些少年心性,他十分珍重地握著她的手,語氣卻帶著一些無賴,“我就是想和你說,顧無憂,你既然選擇抓住了我的手,就不許放開。”
“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掙。”
“隻要你想要的,我都會滿足你。”
“可你不許松開我的手,永遠都不許松開。”少年倔強的目光直直望著他,聲音卻有些發顫了,“好不好?”
少年郎的愛意最是純摯,卻也最容易患得患失,因為真的愛了,就更害怕失去。
李欽遠難以想象如果有一天顧無憂離開他,他會變成什麼樣。
她曾穿透黑暗,把他從不
堪的往事裡拉出來,讓他終於變得像個人,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他身邊了,他恐怕真的會瘋。
像是看出了他的害怕,顧無憂連忙抱住他,帶著堅定的語氣寬慰他,“不會的,我會永遠陪著你。”
少女聲音綿軟,卻一下子讓李欽遠平靜了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因為離別帶來的愁緒也散了一大半,不就一年時間?去他個一年,掙她個一輩子。
值!
李欽遠突然又笑了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去。”
再晚——
他那位未來的嶽丈隻怕又要對他不滿意了。
顧無憂也知道,雖然不舍卻也沒再說什麼,隻是在臨別前叮囑人,“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要記得吃飯,不要生病,有什麼事就給我寫信,不要報喜不報憂。”
一句句叮囑倒像是已經成婚多年的新婚夫婦。
眼看著李欽遠望向她時含著笑意的眼神,她自己也反應過來,不由紅了兩頰,偏還是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反正你要一直給我寫信,讓我知道你的情況。”
李欽遠自然沒有不應的。
車夫在外頭叫喊,“小姐,五小姐,您在哪呢?”估計是終於發現把他們弄丟了。
李欽遠笑笑,牽她的手,“走吧。”
“好。”
*
等到翌日。
天還沒亮,李欽遠就起來了。
這個時間,就連家裡的灑掃下人都還沒起來幾個,他卻已經收拾好了。
李欽遠一向不喜歡有人送他,覺得麻煩,也徒增煩惱和眼淚,昨兒夜裡,他回來的時候就和祖母說了,讓她好生歇著,不用送他,今天便隻是到了正院門前給人磕了個頭,而後便義無反顧地轉身離開。
他誰都沒帶,隻身一人,拿著一個包袱就準備離家。
快走到主院的時候,步子倒是慢了下來,他這幾天忙得早出晚歸,李岑參自然比他還要忙,父子倆雖然在一個地方,竟愣是沒有碰到過一回,想到那日素秀說的話,他腳下步子一頓,薄唇也輕輕抿了起來。
就在他猶豫之間,卻見前面走來一個人影。
正是李岑參。
看到他出現,李欽遠臉上的猶豫一掃幹淨,似乎是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又換作以往那副淡漠的樣子,看也沒看人,繼續往府外走去,剛走到李岑參身邊就聽人說道:“這麼早就走?”
她也隻是習慣一問,原本以為這次也不會得到什麼回復
,哪想到這次竟聽到一道很輕的“嗯”。
雖然聲音還是一樣的寡淡,可還是讓李岑參愣了一下,他夾雜著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李欽遠,半響,嘴角才抿出一道笑,很淺很淡,一閃而過,可也是笑過的,聲音也變得溫和了一些。
從前金戈鐵馬,雷霆手段,如今闲話家常,若說吩咐,不如說是囑託,“該說的,你祖母也都說了,你一向有主見,既然這條路是你選的,便好好走下去……”
“若有什麼事就傳信來家裡,我讓魏慶義留下了,有什麼事,他都會處置的。”
李欽遠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回應李岑參,明明是想直接離開的,可偏偏聽到那句話後,腳下的步子就頓住了,他修長的手指緊緊抓著包袱,垂眸看一眼腰間,那無人瞧見的地方有一把軟劍。
明知道是這個人送的,他還是帶走了。
抿了抿唇,說不出別的話,更說不出什麼道謝的話,李欽遠想,他和李岑參這一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或許有一天,他會理解他,甚至原諒他,可他們父子倆的性子永遠都說不出好聽動人的話。
“知道。”
刻板寡淡的話脫口而出,沒說一句再見,就邁了步子,要往外頭走,隻是沒走幾步,還是停了下來,咬著牙背著身說了一句,“你自己在外面也注意著些,都多大年紀了,別總是想著拼命。”
“祖母年紀大了,冬兒還小,你也為別人著想下,我可不會幫你收拾爛攤子。”
這話說完,他就像是在躲避什麼似的,拔腿就往外走去。
李岑參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眼中還帶著一些錯愕,半響卻化成笑意,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著李欽遠的背影,自打他們父子不睦後,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看著他的背影。
可這次,他心中卻仿佛有暖意湧過,縱使身處這寒冷的元月,也不覺寒冷。
李欽遠一路往碼頭走去,他的兩位管事已經到了,就連顧容也已經到了,隻是他事務繁忙,這會還在和管事說話,看到他也隻是點了點頭,示意過會再聊。
船還沒開,甲板上的風卻格外的大。
李欽遠看著前方,這個他生活了十七年,說不出喜歡還是憎惡的地方,卻是他這一生中最為熟悉的一個地方。
徐、叢兩位管事怕這裡風大,就過來勸他,“主子,進內艙歇息吧。”
李欽遠看了一眼遠方,那裡除了幾株光禿禿的柳樹什麼都沒有,知曉不會有人來了,他點點頭,剛想離開,就聽到身後傳來幾道聲音,“七郎!等等!”
循聲望去,卻是傅顯三人,他們正策馬往這邊過來,離得近了也不等馬兒停穩就直接翻身下馬,朝他這邊跑來,他一愣,把手裡的包袱遞給徐雍,就迎了過去,“你們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們別來了嗎?”
“你離開,我們能不來嗎?”傅顯沒好氣地說道,又捶了他一拳,“可算是趕上了,要不然咱們可真得一年後才能再見了。”
他這一拳可不輕,李欽遠被打得一個趔趄,
卻沒反擊,隻是看著他們笑。
他把三個人一一看過,這是他從小長大的朋友,在這世上,除了顧無憂和祖母之外,他最為親近的人,他們曾見證過他肆意瀟灑的時候,也看過他墮落不堪的歲月。
他喉嚨一哽,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隻能抬手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啞聲道:“等我回來。”
僅一句話就讓三人紅了眼眶。
傅顯也不說話,就抿著唇,紅著眼看著他,“你給我好好的,有事就
跟我們說。”
“……嗯。”
齊序平時就最容易哭,此時更是如此,一邊打著哭嗝,一邊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我怕船上的東西不好吃,讓廚子給你做了不少吃的,那些雞腿什麼,你得早點吃完,幹糧可以放一段日子。”
李欽遠看著這一袋東西,也紅了眼眶,他什麼都沒說,隻是點了點頭。
輪到京逾白,他看起來倒是最體面的那一個,隻是看著李欽遠笑道:“早日回來。”
李欽遠點點頭,聲音又啞了一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