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場地上早就鋪好毛毡,擺好桌席,而最上邊的位置,便是屬於慶禧帝蕭定淵的龍椅了,粲然陽光之下,那把金碧輝煌的龍椅更是讓人目眩神迷。
那上頭雕著的龍都仿佛成了真的似的,讓你敬畏,讓你忍不住就想俯身下拜。
顧無憂和蕭無瑕過去的時候,那些人都已經各自就著身份地位由人引入座位了,顧無憂的位置原本是排在右下首,和爹爹同坐,但蕭無瑕扯著她,非要兩個人坐在一起,她不好推卻,便招來宮人讓她去跟爹爹說了一聲。
不過位置隔得也不算遠,幾乎就是面對面的樣子,顧無忌得了信就抬眼看來,他知道她們姐妹情深,自然也沒說什麼。
這會慶禧帝還沒出來,場上卻已經變得很安靜了。
顧無憂跪坐在地上,手裡握著一盞宮人倒得果子酒,目光往四下看去,這裡的位置都是根據身份地位排的。
她的左手邊是太子哥哥和晉王,右手邊是代王蕭北勤和他的側妃。
不知道姓什麼,反正不會是那個已經被提升為正妃的周氏,不過看著也是蜜裡調油,十分恩愛。
顧無憂雖然不喜歡蕭意,但更看不起蕭北勤這樣的男人,庸碌沒本事不說,出了事的時候隻知道一味地推給旁人,隻顧自己的安危,女兒如今在寺廟清修,他倒好,後院裡的女人一個接著一個寵,全不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當一回事。
簡直是令人作嘔。
懶得去看這兩人,她繼續往底下看去,再往下便是一些王公貴族了,熟悉的,不熟悉的,趙承佑和他的父親也在其中。
隻是沒有李欽遠的身影。
顧無憂便往對面看過去,她的爹爹坐在右下首的位置,旁邊便是魏國公李岑參,大將軍並沒有坐在他身邊。
顧無憂輕輕蹙了眉,再往底下看去,這才瞧見他的身影,和傅顯等人一道坐著。
李欽遠一身白衣,無官無職倒也沒被湮沒在眾人堆裡,反倒因為那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在一群面露敬畏的人裡更顯出類拔萃,他一手握著酒盞,任由旁人或明或暗的拿目光打量他,也不改色。
直到察覺到一抹與眾不同的目光,他才掀了眼簾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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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他有些距離的地方,那個紅衣少女正在看著他,似乎是見他發現了,她又彎了眼眸朝他笑,若不是礙著那麼多人,恐怕還要衝他揮揮手。
看到她燦爛的笑容。
李欽遠的嘴角也不由劃出一道柔軟的弧度,剛看到的時候還羞得厲害,連看都不敢看他,現在倒是不羞了?隔了這麼老遠找他,還朝他笑,真是……知道怎麼勾他的心。
“看什麼呢?”身側傳來傅顯的聲音。
“沒什麼。”李欽遠笑笑,見小姑娘已經被蕭無瑕拉著去一旁說話了,也就笑著收回目光,又和傅顯幾人說道:“你們不用陪著我,我一個人在這也沒事。”
傅顯吃著葡萄,撇撇嘴,“我才不過去,我家老頭看到我就煩,我過去也就是挨訓的份。”
齊序也道:“我也不去。”
李欽遠看了他們一眼,又去看京逾白,“你之前不是說京伯父要替你引薦嗎?”
“剛已經引薦過了。”京逾白笑著和他說道:“該見的,我都見了,本來也隻是打個照面,把名字和人臉對起來,以防日後錯認。”
“至於別的,倒是不用。”
他從來不會因為父親是當朝首輔,是享譽京城的清流,便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但也不會因為有一對厲害的父兄,怕旁人覺得他靠關系,而故意避開。
對他而言。
京家是他的立身根本,父兄是他的目標,至於別的,便全靠他自己了。
不必躲,也不必傲。
隻要做好自己想做的一切就夠了,旁人如何言論,與他何幹?
眼見他們三人如此堅定,李欽遠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心裡的那股暖流越發溫熱了。
幾人這個年裡沒怎麼見面,但也知道李欽遠的打算,這會京逾白便問人,“你當真想好了,經商?”
齊序和傅顯也都停了動作,望著他。
“嗯。”
李欽遠沒瞞他們,點了點頭。
京逾白抿唇,“那書院那邊,還有三月的科考……”
“大白,我知道你是希望我走一條順遂的道路,但我不是考科舉的那塊料,我這個脾氣,太容易得罪人,你讓我以後和那群文官每天待在一起口誅筆伐,整理資料,還不如讓我去看城門呢。”
李欽遠揚眉輕笑,說得肆意也瀟灑,他拍拍京逾白的肩膀,“別為我擔心,我在哪裡都能過得很好。”說完,又鼓勵人,“你好好準備,給咱們爭光。”
轉頭又去看傅顯和齊序,跟著說道:“你們兩個也是,想做什麼就去做,別束手束腳的。”
京逾白三人看著他,知道他主意已定,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隻點頭應“好”,又說了會話,那處便傳來宦官的尖細嗓音,“陛下到。”
頓時。
本來不算喧鬧的一個地方越發變得靜默起來。
就在眾人的伏跪下,蕭定淵終於出來了,他今年四十出頭,面容端正,薄唇輕抿,看著有些嚴肅,但還是能從那一雙眉宇之間看出他年輕時的俊美,因為今日出行在外的緣故,他隻穿一身方便騎馬的服飾,可從頭到腳皆是明黃色,上繡栩栩如生的蒼龍,外頭還披著一件青黑色的披風。
披風上頭也用金線繡著蒼龍與祥雲。
入座後,他開口,“都起來吧。”嗓音是很沉穩的那種,讓人聽著就容易心生信賴。
“謝陛下。”
眾人謝過起身。
按照往常幾任皇帝,像這樣與臣子同樂的活動,必定是要先抒發一番,再說道一下去歲的情況,然後展望下今年,但蕭定淵是個少言寡語的,平時上朝的時候也是簡言駭語。
今天他也隻是說了幾句,然後便和身側的宦官說了一聲。
宦官躬身授命,揚聲說道:“陛下說了,今年圍獵還是和以往一樣,不拘男女都可參加,若拔得頭籌還有重賞。”
底下又是一片謝陛下的聲音。
又是兩刻鍾過去,鑼鼓響,戰旗飄,由蕭定淵為首,顧無忌和李岑參兩人伴駕,身後除了一些大臣便是以太子蕭景行為首的一行年輕子弟了……李欽遠和京逾白等人皆在其中。
顧無憂沒去,但也沒在原本的位置坐著。
早在蕭景行他們挑選馬匹的時候,她就被蕭無瑕拉著過去了,這會蕭無瑕正仰著頭和蕭景行說話,“哥哥,你加油,我聽說父皇今年的賞賜有不少好東西,你給我和表姐掙一副好看的頭面。”
“你這丫頭——”
蕭景行彎腰敲了下她的腦袋,笑她,“都這麼多好東西了,還不夠你們霍霍?非得讓我出這個苦力?”
蕭無瑕驕縱的很,叉著腰說道:“我不管,反正你得給我和表姐掙頭面,你若輸了,回頭我就去找嫂嫂要。”
太子妃莊氏還未入東宮,但蕭無瑕見過她好幾回,私下嫂嫂叫得十分勤快……她這話說完,身邊幾個世家子弟皆哄笑起來,蕭景行也少見的紅了下耳朵,輕咳一聲才道:“行了行了,我一定加油好了吧。”
前頭有人吹響號角,他往身邊看了眼,問道:“七郎呢?”
他的近侍便答,“李七公子說和幾個朋友一起玩,就不過來了。”
“這人……”
蕭景行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但也知曉李欽遠的性子,便也沒有多說,隻是往身後看了一眼,果然瞧見李欽遠同京逾白等人在一起,又見李欽遠望著一處地方,目光溫柔,他有些詫異的循著他的目光看過來。
發現,他看著的那人正是他的表妹蠻蠻。
他一怔,不等他細想,身邊近侍說道:“殿下,要開始了。”
“嗯。”
蕭景行點點頭,暫時把那股子心思按壓下去,和蕭無瑕兩人說道:“你們先回去,別被風沙迷了眼睛。”說話的時候,他還特地多看了一會蠻蠻,見她神色無異,隻有小臉有些緋紅,便也沒說什麼。
蕭無瑕得了承諾,自然不想再在這待下去了,生怕過會馬蹄揚起惹來一片塵埃,連忙拉著顧無憂的胳膊往後退。
又是一聲號角,眾人皆已做好準備。
唯有趙承佑有些心不在焉,他身邊的蕭恪瞧見,不由問道:“承佑,你怎麼了?”
趙承佑把越過人群的目光收了回來,輕聲答道:“……沒事。”
蕭恪也沒說什麼,隻是小聲叮囑道:“承佑日後雖是準備科考入仕,但今天也是一個大好的機會,若能拔得頭籌必定是要被父皇親自賞賜的,你……”
他頓頓,鼓勵道:“要加油啊。”
趙承佑從小通騎射,自然無需畏懼旁人,第一是難,但也不是得不到,隻是……他轉頭看了眼身後,離得不遠不近的地方,那個白衣少年郎看著還是很散漫,完全沒有準備要在天子面前得臉的樣子。
別人一個個握著韁繩,抿著唇,神情戒備。
獨他一人神情慵懶,看著浪蕩不羈,倒不像是在圍獵,反倒像是踏春。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當初在眾目睽睽之下贏了他,讓他丟盡臉面。
趙承佑看不透李欽遠,若是從前,他以為他是個混日子的混不吝,那麼這些時日的接觸讓他知曉此人其實並不如此,能在鹿鳴書院這樣人才濟濟的地方從倒數爬到第六,本就十分不易,而那篇受眾人誇贊的策論,就連他看著都有些心驚。
更不用說那手騎射了。
尤其太子還格外中意他,先前不止一次想請他過來。
可他呢?
幾次三番拒絕,全不怕旁人會怎麼想他,更不在意自己缺少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機會。
這樣的一個人,仿佛從來都是遊戲人間,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對什麼都不在意。
不。
不是所有。
他也是有在意的……人。
趙承佑想到先前看到兩人隔著人群的那個對視,仿佛這天地之間隻剩下他們兩人,旁人都成了虛無,又想到都半天過去了,顧無憂不知道看到他多少回,卻愣是一個眼風都沒遞給他。
他心裡又是妒忌,又是憤怒,還有一絲……害怕。
不僅害怕顧無憂對李欽遠的那份情意,更害怕李欽遠會成為他這一生中的勁敵,而他……並不一定能超越他。
趙承佑握著韁繩的手突然收緊,素來溫潤的那張臉仿佛蒙了一層寒霜似的,好在,此時身邊眾人皆在戒備之中,隻等著第三聲號角響起,往前衝去,倒也無人察覺到他的失態。
就在眾人的期待下,第三聲號角終於響起了,由蕭定淵領先,眾人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