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生氣。
但蕭無瑕卻最怕自己這個哥哥。
剛剛還跟個小炮仗似的,一點就著,現在卻被人掐滅了火,還畏縮一般縮了下小腦袋。
顧無憂沒勸住蕭無瑕,這會見她被訓斥便握著她的手站了起來,把人拉在自己身後,和蕭景行道歉:“表哥,你別怪長平,這事原本也是因為我,你要怪就怪我吧。”
蕭恪也從先前被人指責的尷尬中回過神,一起勸蕭景行,“大哥,長平還小。”
蕭景行有些詫異自己這位表妹的變化,但還是開口說道:“蠻蠻,這事和你沒有關系,你不用替她擔這個責。”
又看了一眼躲在蠻蠻身後還低著頭的長平,皺了皺眉,轉過頭,慢條斯理地和蕭恪說道:“老二,她現在長大了,不能再跟以前似的那麼任性了,如此口無遮攔,日後還不知道要闖出什麼彌天大禍。”
“你們如今護得了她,可日後呢?”
外頭風聲和說話聲一直都沒有停,而營帳之中卻是一片靜默。
須臾之後——
蕭景行問蕭無瑕,“知錯沒?”
蕭無瑕低著頭,撅著小嘴,顯然是不知道錯,可她怕他,被人這樣盯著,便打算先陽奉陰違,小聲道:“知錯了。”
蕭景行哪裡不曉得她的心思?可如今外人這麼多,他也不好真的拉了人的臉面,想著回頭回了宮還是得讓母後多管教她,沒得日後真闖了大禍,“既然知錯,便向你二哥道歉。”
蕭恪連忙擺手,“不用不用。”
蕭無瑕這次倒是沒怎麼猶豫,乖乖地朝人認了錯,“二哥,是我口不擇言,你別生氣。”
蕭恪自然說“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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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想聽的話,蕭景行也沒在這個時候再訓斥人,又怕蠻蠻待在這別扭,索性便發了話,“好了,帶著你表姐去外頭玩吧。”
蕭無瑕本來也不想待了,一聽到這話立馬牽著顧無憂的手往外走,路過趙承佑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最好趙承佑一輩子都別落在她手上,不然她一定要好好教訓人一頓。
趙承佑自然也瞧見了她的目光。
不過一個黃毛丫頭,他倒是真不放在心上,不過表面功夫還是得做,他低著頭,態度謙遜且恭敬,如此一來便正好瞧見了顧無憂腰間繡著的一隻香囊。
茜紅色,松花樣,精致也素雅。
和她舊日喜歡的牡丹花不同,他一個晃神的功夫,兩人便出去了,外頭的寒風把他吹醒,趙承佑抬起頭,面上也無什麼變化。
顧無憂姐妹已經出去了,營帳之中便隻剩下李欽遠四人。
先前鬧了這樣的事,大家這會都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最終還是蕭景行發了話,“圍獵也快開始了,我們也出去吧。”等眾人應是,他率先起身,看一眼李欽遠,溫聲,“七郎,走吧。”
“嗯。”
李欽遠語氣很淡地應上一聲,半點沒有身為白衣的自覺性,走得也是不疾不徐,十分散漫。
原本走得好好的,趙承佑也沒理會李欽遠,恭恭敬敬目送蕭景行離開,可瞥見他腰上佩著的那隻香囊,他卻如遭雷擊一般,變了臉色。
他……
怎麼也會有?
蕭恪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亦或是,看著蕭景行離開的身影,目光有些復雜,可也隻是一瞬的光景,他便又收回了目光,轉頭拍了拍趙承佑的肩膀,同他說:“承佑,我們也走吧。”
說完,不見人答。
轉頭看去,便見他目光失神地望著李欽遠離開的身影,蕭恪一愣,又喊了人一聲,“承佑,怎麼了?”
趙承佑回過神,愣愣看著蕭恪,嗓音都啞了,“王爺說了什麼?”
蕭恪無奈道:“圍獵快開始了,我們也走吧。”他以為他是因為先前營帳裡的事出神,便致起歉,“是我考慮不周,若是知曉樂平也在,便帶你換個地方。”
“……沒事。”
趙承佑回過神反過來寬慰人,她面上表情無異,心裡卻一直想著那兩隻香囊的事,若是他沒看錯的話,那兩隻香囊除了顏色,一模一樣,而繡工更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這又是顧無憂送給他的?
寒風凌厲,他的步伐也不輕松,心裡亂糟糟的,就連晉王的那些話都有些聽不真切了,隻有一個念頭……她不僅送給了他,甚至還在這樣的日子,與他一道佩戴。
她就真不怕旁人瞧出端倪嗎?
第103章
等到了外頭,人都來得差不多了。
這會天子還沒出來,那些大臣也都不在,隻留下一些命婦和晚輩,命婦們坐在一處說著話,那些少男少女不是被自家親人拖曳在一旁,拘束的陪聊,就是和相識的朋友們待在一道,說著笑著。
好不熱鬧。
顧無憂和蕭無瑕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便慢悠悠地走在草地上。
蕭無瑕看著還是不大高興,手裡揪著一根狗尾巴草,一甩一甩的,嘴裡還氣呼呼地說道:“哥哥真是的,我哪裡說錯了,趙承佑那是個什麼貨色,二哥還要與他交好。”
“不是純粹讓你堵氣難受嗎。”
顧無憂倒是不生氣,她對趙承佑早就沒什麼感覺了,而且她跟晉王又不沾親帶故,雖然因為幼時一道玩鬧過的關系,也曾喊過人一聲“二哥”,但到底和太子哥哥不一樣。
隻不過見長平這麼生氣,她心裡不由有些暖。
握了握她的手,柔著嗓音同她說道:“晉王殿下同我又沒什麼關系,你怎麼能要求他跟你一樣?”
蕭無瑕自然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強人所難,但還是撅著嘴,不大高興,“我就是生氣嘛。”
顧無憂聞言,也不說話,隻是目光憐愛地看了蕭無瑕一眼。
她這個表妹還未經過事,在她的世界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喜歡和厭惡分得清清楚楚,她不喜歡,她的哥哥們也不能喜歡,要和她同仇敵愾才對。
可這世上的事,哪裡真能這樣分清楚?
小孩子的時候,覺得這世上什麼都得由著自己來,才不管別人怎麼想,我喜歡最重要。可人長大了,碰到的事情多了,便會慢慢地對這個世界妥協了,她雖未妥協,但終究也不是從前那個“做什麼皆由著自己性子來,全不顧旁人是什麼想法”的顧無憂了。
她也會開始慢慢地考慮起一些東西了,這是舊時的經歷和往日的歲月教會她的。
顧無憂其實不願意蕭無瑕同她一樣,人隻有經歷過了挫折和黑暗才會慢慢長大,若可以,誰不希望自己永遠生活在那個象牙塔?可先前太子哥哥說得沒錯,如今尚且有他們維護著,可以後呢?
若長平真因為這個性子得罪了旁人,遭了恨,他們又不曉得,可如何是好?顧無憂想到這,便有些害怕,不由握住她的手,喊她,“長平。”
“啊?”
蕭無瑕一愣,呆呆地看著神色嚴肅的顧無憂,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她是頭一回看到這副模樣的表姐,手裡的狗尾巴草也不晃了,結結巴巴地問道:“怎,怎麼了?”
顧無憂握著她的手說道:“剛才太子哥哥說得沒錯,你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表姐。”
蕭無瑕有些不大高興,但也沒甩開她的手,隻是低著頭,手裡揪著那根狗尾巴草,瓮聲瓮氣地說道:“你怎麼也跟哥哥一樣。”
她的聲音聽起來委屈極了。
明明是想替表姐出氣,偏偏被最親近的兩個人訓斥。
顧無憂知道她在想什麼,但還是抿著唇,嚴肅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想替我出氣,但趙承佑並不是尋常人,他是永安侯府的世子,永安侯這次剿匪有功,很得姨夫的眼。”
“你說,若是真鬧出了事,姨夫是幫你,還是幫有功之臣?”
“自然——”蕭無瑕張口想答,可看著顧無憂的那雙眼睛,愣是一個字都吐不出,半響才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很不高興,也很頹廢,“父皇明面上肯定是幫著永安侯。”
“是,”
顧無憂說,“姨夫素來看重君臣關系,便是再心疼你,在外頭肯定還是幫理不幫親。”
“而旁人卻會因此議論你的品行為人。”
“可是,我就是不喜歡趙承佑,你以前那麼喜歡他,他得做了什麼才讓你退婚啊。”蕭無瑕知道自己的表姐從小沒了母親,知道她跟家裡人的關系也不好,所以一直都特別心疼她,總忍不住想幫她出氣。
小時候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
顧無憂心頭一暖,眼中也沾了一些暖意,她抬手摸了摸蕭無瑕的頭,嗓音柔和,“不是怪你,隻是為了這樣的人,沒必要損了自己一身清名。”
“我都不喜歡他了,他做什麼,都和我沒什麼關系。”
“你又何必去生這樣人的氣?”
蕭無瑕似乎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她神色怔怔地看著顧無憂,半響才開口,“表姐,你真不喜歡他了?”
顧無憂應得坦然,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嗯,我不喜歡他了。”
這一回,蕭無瑕倒是許久都沒有說話,而是看著顧無憂,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喃喃道:“表姐,你看起來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無論是說話,還是性子,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顧無憂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了,她也不怵,仍是彎著一雙杏兒眼,眉目彎彎,眼波潋滟,話也說得和聲細語,“那你喜歡如今的我嗎?”
蕭無瑕不假思索得說道:“喜歡!”
她笑著湊過去,挽著顧無憂的胳膊,“不管表姐怎麼樣,我都喜歡。”
顧無憂笑笑,“那我剛才和你說的話……”
“唔。”
蕭無瑕撇了撇嘴,雖然還是不樂意,但還是說了,“我以後不理會他就是了。”
沒必要因為一個不相幹的人讓哥哥、表姐生氣。
顧無憂知道蕭無瑕的性子,雖然頑劣貪鬧了一些,但也說話算數,她既然答應了,以後便不會再做什麼,這才放心下。
還想再說幾句,那頭已經鑼鼓喧天,抬眼看去,見一群宦官大臣魚貫而入,原本的喧哗吵鬧頓時變得寂靜起來,那些散在四處的人也都往一個方向走去,她拍拍蕭無瑕的胳膊,“走吧,圍獵要開始了。”
“好。”
天家出行,縱然隻是一個普通的圍獵,也要包羅萬象,不損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