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得闲的時候過來,顧無憂肯定是要擺弄下魚竿,再蹲在園圃面前看上一會,可她今天是來找人的,心裡焦急得很,哪有這個闲情雅致關注這些?
剛要帶著白露往裡走,三哥的書童侍書就端著茶水過來了。
看到顧無憂,他也有些怔楞,但也隻是一息的功夫,他便又笑著迎了過來,給人請安,“郡主來了。”
顧無憂點點頭,看了眼屋子,沒聽見什麼聲響,“三哥呢?”
“在裡面呢,今天李七公子來了,兩人正在屋裡說話。”侍書說完又問,“小的給您去通傳一聲?”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便是。”顧無憂說得十分坦然,看了眼侍書手裡的託盤,又讓白露把茶葉拿過來,放在上頭,朝人伸手,“給我吧。”
在整個府裡。
顧無憂打小跟顧容的關系是最好的,因此侍書也沒說什麼,笑著把手裡的託盤遞了過去,又主動上前替她掀了簾子。
簾子剛掀起,裡頭的聲音就有些傳出來了,是三哥的聲音,正說著一些經商的話以及各地的物產,中間還夾雜著一道男聲,時不時應上一聲,又或是聽到哪裡不懂的時候,態度謙遜的問上一句。
果然是大將軍。
可是——
大將軍怎麼會來和三哥討問經商的事呢?難不成……
還不等她想出個所以然,那頭的聲音突然就頓住了,緊跟著是顧容夾雜著笑意的聲音傳了過來,帶著一些寵溺,“怎麼來了也不進來,傻乎乎地站在那,在想什麼?”
然後又有一道視線看了過來。
顧無憂縱然沒抬頭,也能察覺落在身上的那道視線是溫熱的,帶著笑意和縱容。
她臉頰有些紅,也不知是因為被自家三哥當面說傻還被人聽見,也可能是因為別的緣故,總之她不好意思抬頭,低著頭,小聲嗫嚅道:“我看你們說得熱鬧,怕打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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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
她才踩著小碎步走了過去。
把託盤放在桌子上,又把那盒外祖母送來的茶遞給顧容,“外祖母送來的君山銀針,我知道三哥喜歡,便給你拿了一盒過來。”
“哦?”
顧容有些好笑的接過,“咱們小五也知道疼人了?上回問你要個香囊,你還怎麼都不肯。”
李欽遠似有所察,不由問道:“什麼香囊?”
顧容笑著同他說道:“我家小五回來那日在金臺寺摘了不少梅花,我想著她是要做香囊便問她討要,誰想到這小丫頭硬是不肯,可把我傷心壞了。”他說完,又曲起手指輕輕敲了下顧無憂的腦袋,跟著笑道:“還算你有良心,三哥沒白疼你一場。”
香囊的主人——
李欽遠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他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顧無憂,修長的指尖卻不由自主地探到腰間那隻荷包上。
心裡又暖又軟。
“……三哥。”
顧無憂聽到這話,臉越發紅了,尤其是瞧見李欽遠含著笑意的目光,小臉燒得便更熱了,生怕三哥再說什麼東西鬧得她紅臉,她是當真習慣和李欽遠相處了,這會也不問顧容,而是問李欽遠:“你怎麼來找三哥了?”
李欽遠笑道:“我來問顧三哥一些事情。”
顧容看兩人這一問一答,頗有些奇怪,這兩人的對話倒像是十分熟悉,又或是在私下早就相處過好幾回了,所以才能這樣的坦然熟稔……可他也沒有多想,把手裡的那盒茶葉放到一旁,就替李欽遠繼續補充:“七郎打算行商,來問我一些經商的事,正好今日我得空便把人請過來了。”
他說完又笑著和李欽遠說道:“正好你來得巧,昨日底下的人剛送來幾條魚,菜園子那些菜也十分可口,你既然來了,今天就留在我這用飯。”
“我來下廚。”
顧無憂原本還沉浸在大將軍要行商的怔楞中,聽到這話卻皺了鼻子,一臉嫌棄地說道:“三哥,你還是別下廚了,省得回頭還得找大夫。”
向來聰慧的顧容,這會卻有些沒反應過來,等聽明白了,氣笑了,“你這丫頭——”
還要再說,外頭傳來侍書的聲音,“三少爺,徐管事來了。”
徐淞是他的心腹,平日替他管著京中事務,他會在這個時候過來,自然是有事要稟,顧容發了話,“讓他去旁廳,我馬上就過去。”等外頭應了是,顧容也就沒有多待,站了起來,同兩人說道:“你們先坐一會,我去去就回。”
李欽遠起身送他。
顧容隨手拿了一件青白大氅披在身上,要走的時候,餘光瞥見身後兩人,腳下步子突然一頓,身後兩人差不多的年紀,少年俊美、少女明豔,站在一道時的樣子,竟給他一種兩人是新婚夫婦的感覺。
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從腦子裡踢出去。
他猶豫著要不要喊小五先回去,還未開口,顧無憂卻一臉天真的望著他,疑惑道:“三哥,你怎麼了?”
顧容:“……沒事。”
許是他想多了吧,再說七郎當初救過小五,兩人相熟也正常,若他此時提起讓小五離開的話,反倒是有些讓人多想了……思及此,他也就沒再說什麼,提步往外走去。
等人走後。
顧無憂才轉頭,剛要和李欽遠說話,便發覺少年正站在她身後,還垂著一雙眼睛看著她。
兩人就一根手指的距離,她轉頭,披在肩上的頭發都能打到他身上,他身上的那股子帶著梅花清香的味道,她也能夠聞得見……有幾天沒見了,突然這樣的親近,讓她先前才平息的臉驟然又紅了起來。
“怎麼不說話?”
“你怎麼突然想經商了?”
男聲和女聲,同時在屋中響起,因為這一份默契,方才還有些尷尬的氣氛倒是緩了許多。
李欽遠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牽著她的手帶人入了座,又替她倒了一盞水,然後才開口,說得卻不是回答顧無憂的話,而是幾日前聽來的一段話。
“販夫走卒你也喜歡,下九流也無所謂?”
察覺顧無憂呆怔的雙目,李欽遠唇邊笑意愈濃,尾音上揚,勾著人,“小丫頭,你當真這樣想?”
“你,你怎麼知道?”顧無憂是真的呆住了,她沒想到那日和趙承佑的話居然會被李欽遠聽到,不過這也不是需要隱瞞的事,她臉紅了一會,如實說道:“是。”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人,目光沒有一絲閃躲,“我是這樣想的。”
李欽遠本來還想逗逗她,見她答應得如此輕快,自己反而先怔住了,半響,他才搖頭失笑,手覆在她的臉上,帶著憐愛,一寸一寸拂過她的眉眼,嗓音也是格外的溫柔:“你知不知道女子婚嫁,以前娘家的榮耀便都不作數了,全看夫君如何。”
所以這世上才會有那麼多女子選擇高嫁。
顧無憂點點頭,“知道。”
李欽遠又問,“那你可知道,我若不承爵位,不參加科舉,便隻是一個普通人,你日後可能都沒法參加京城名媛的那些茶話會,旁人提起你的時候,也都會覺得你怎麼嫁了這樣一個夫君。”
“很有可能,我們還會被人欺辱。”
顧無憂嘟著嘴,“我本來也不喜歡那些宴會。”
看到李欽遠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等著她的回答,顧無憂抿了抿唇,把手放到他的胳膊上,抬起那雙杏兒眼,認認真真得同他說,“哥哥,我和你說過的,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都喜歡。”
“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有著什麼樣的身份,能夠帶給我什麼樣的榮耀。”
“我喜歡你,隻是因為你是李欽遠。”
“就算你沒法繼承爵位,就算你不能入朝為官,就算日後你隻是一個普通的販夫走卒,也沒什麼……”顧無憂眼眸彎彎的,衝人笑,“再說,你還有我呀。”
“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她可是樂平郡主,京中的小霸王,誰敢欺負她?
小姑娘聲音溫柔,說起話來的時候還有些細聲細語,可傳入李欽遠的耳中,卻仿佛有著千斤重,讓他的心都有些沉甸甸的滿足和開懷。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手上的力道越發輕柔,望著她的目光也變得越發溫軟。
這就是他喜歡的人——
她有自己的榮耀和驕傲,從來就不需要倚仗別人來獲得什麼。
她喜歡他的原因,很簡單,簡單得讓人有些不敢相信,卻讓他心生澎湃和激動,忍不住傾過身去,在她的額頭親了一口,恍如對待稀世珍寶,珍重且溫柔。
還在家裡,也不知道三哥什麼時候會來。
顧無憂又緊張又羞怯,偏偏又舍不得躲,隻能小臉紅紅的,拉了拉他的袖子,瓮聲瓮氣地說道:“還在家裡呢。”
似乎隻要不在家裡,就能任他為所欲為了一般。
李欽遠血氣方剛,哪裡抵得住小姑娘這樣的軟綿綿,若不是打小自制力就好,恐怕真要成了那浪蕩子,欺負人了……生怕再這樣下去,真要著火了。
他輕咳一聲,松開手,退回到了椅子上。
又把桌上那盞已經涼了大半的茶一咕嚕喝了個幹淨,而後才啞著嗓音同她說起經商的事,“我也不是突然想經商。”
“這段日子,我想了很久,我要入朝堂,除了蔭封這條路,便是參加科考,但蔭封的官職,都是一些闲散養人,混混日子的,我不喜歡。”
“若是科考——”
他微微停頓,倒也沒有半點遮掩,而是實話實說,“雖說我這次的成績不錯,但我很清楚,這次是那篇策論的論點太過新穎,這才幫我拉了分,我私下找徐先生問過,我基礎知識差了許多,文章又太過劍走偏鋒,官場上的那些儒生並不一定會喜歡。”
“而且……”
考科舉,入官場。
不是進翰林歷練進內閣,就是像他舅舅一樣,出去外放幾年,積累了名聲和經驗再拜高官。
倒是有個簡單的,便是到他父親的軍營,上戰場,累功勳……隻是,他如今還沒辦法心平氣和的和他父親在一起。
未說這些。
而是繼續同人說道經商一事:“我自幼便喜歡算術,早些頑劣的時候也跟著人跑過幾次船,這幾天我也跑了幾個地方,問了顧三哥的意見。”
“我……”
縱然先前說得再滿,但當真和顧無憂商量這些的時候,他還是有些猶豫的,看著顧無憂清亮的眼睛,他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道:“我想試試。”
出口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確定的。
顧無憂卻沒有考慮那麼多,聽他說完就揚著臉笑道:“那就試試呀……”她一點都沒有覺得經商有什麼不好的,再說現在天家也在重商,甚至還開闢了海外通商的關口,鼓勵大家經商。
不比以前商人地位低下,現在商人的地位已經高了很多。
再過幾年,像他三哥這樣的商人,即便沒有官職,也會被許多世家敬為上賓,後來甚至還被天家單獨封了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