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多人大多都是些平民百姓。
像那些公侯世家是不可能出來和人擠著看煙花的,他們自己家裡就會備著。
李欽遠不喜歡煙花,縱然這會還早,能佔據一個很不錯的觀賞位置,卻也懶得再這逗留,他就這樣沉默地繼續往前走,周邊酒肆、茶樓全都開著,燈火通明、流光溢彩。
這世上總歸也有人是沒有家的。
這樣的日子,與其一個人待在家裡,倒不如到外頭來,點一壺酒,並著一些小菜。
李欽遠以前也喜歡這樣,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晚,有時候還會和陌生人說話聊天,可今天他卻沒什麼興致,想了想,他還是打算回自己的屋子睡一覺吧。
反正就他一個人,在哪裡都一樣。
……
而此時。
李欽遠在外頭的屋子卻早已經有人來了。
白露把院子裡的燈籠換好,又把早些時候準備好的煙火爆竹放到了廊下,然後就轉身去了廚房,那裡燈火通明,有個穿著精致的姑娘正裹著圍布,拿著把鍋鏟,有些畏懼的看著那口油鍋。
聽到裡頭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顧無憂就忍不住往後倒退,怕不安全,手裡還拿著一個鍋蓋,擋著自己的臉,生怕那裡頭的熱油會濺到自己。
白露見她這樣,就忍不住想笑,“還是奴來吧。”
“不行!”
顧無憂小臉繃得緊緊的,說得十分果斷,“你下廚就不是我的心意了。”
她一邊看著油鍋,一邊問道:“對了,你派出去的人怎麼說?”
Advertisement
白露答道:“李七公子已經出來了,說是正往這邊來。”
顧無憂點點頭,掂量著時間也不敢再折騰,一邊看著那恐怖的油鍋,就像是在看地獄裡烹炸惡鬼的油鍋似的,一邊咬著牙說道:“你,你先出去吧。”
“您一個人可以嗎?”白露還是有些擔憂。
“可,可以的!”
顧無憂兩輩子第一次下廚,雖然在家裡已經練習好幾遍了,但那個時候都有丫鬟、婆子守著,她想要什麼,幾乎都不用她說就會有人遞過來,哪裡像今天這樣,除了火是白露給她點的,其他都是她自己弄的。
菜是她自己切得,切得有粗有細,一點都不精致。
面團也是她自己揉的,開始的時候,不是太幹就是太湿,她折騰了好幾次才算是有些樣子了。
還有肉絲,也是非常不均勻。
白露已經出去了。
顧無憂咬著牙,按著之前練習的樣子,先把那盤南瓜絲……塊扔到了油鍋裡,聽到“啪啦”一聲,她差點沒嚇得直接把手裡的鍋蓋扔掉,有些心驚膽戰地抿著唇,還是猶豫著又靠近了一些。
白露站在外頭,時不時就能聽到裡頭傳來,砰砰啪啪的,跟放爆竹似的。
她有些擔心,扒著窗稜問,“郡主,您沒事吧?”
裡頭傳來顧無憂的聲音,“沒,沒事,你別進來。”
李欽遠過來的時候,看到自家大門開著,院子裡也點著燈籠,甚至廊下還放著幾盆墜著平安結的金桔。
他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但院子裡的布置還是和從前一樣,又看到白露轉了出來,朝他請安,“李七公子。”
李欽遠仿佛察覺到什麼,心猛地跳了下,聲音也跟著一啞,問道:“你主子呢?”
白露沒說話,隻是笑著看了眼廚房的方向。
李欽遠抿著唇,沒再說話,腳下步子卻走得很快,等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就看到裡面騰騰升起的煙火氣,還有鍋碗瓢盆磕磕碰碰的聲音,他腳步突然就慢了下來,似乎是有些不敢確信,又或許是還有些不真實。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終於走到了廚房門口,他在滿屋子的熱氣中,看到一個紅衣小姑娘正手忙腳亂的拿著鍋鏟炒著菜,似乎是聽到聲音,小姑娘轉過頭,看到他,眼睛亮晶晶的說道:“你來了?”
仿佛早就猜到他會過來一般。
又想到現在自己這樣,臉又紅了起來,“你,你先出去。”
說完也不見人動身,顧無憂紅著小臉走過去,把人往外推,“你先出去,等會再進來!”說完,她還把門一關,又急急忙忙跑回去,繼續炒起了菜。
南瓜和肉絲都已經熟了,她又放了一盆水,然後把早就準備好了的面疙瘩扔到鍋裡。
李欽遠就站在外面,隔著一扇窗看屋子裡的人。
他沒見過這樣的顧無憂,在他眼中,無論何時的顧無憂都是精致的,華麗的,她穿著最好看的衣服,從頭到腳,就連頭發絲也是十分好看的。
可現在的顧無憂呢?
她腰上裹著圍布,臉上沾著面粉還有炭灰,頭發也因為手忙腳亂的緣故有些歪了,散了不少青絲下來,整個人都顯得亂糟糟的。
這樣的顧無憂沒了平日的明豔精致,卻硬是戳中了他心裡最軟的那一點。
這一路走來的清冷孤寂都在這一瞬間消失不見,他看著這樣的顧無憂,心裡就仿佛藏了一口噴薄的溫泉似的,讓他從頭到腳都變得溫暖起來。
就在他還呆呆看著裡面的時候。
裡頭的聲音突然安靜了下來,又過了一會,門突然開了,顧無憂探出一個小腦袋再找他,看到他就站在窗子外頭,臉又紅了。
但還是牽住了他的手,帶著他往裡面走。
屋中熱氣未散,顧無憂牽著他走到桌子旁才松開手,然後雙手捧著那一碗滿滿的面疙瘩,仰頭看著他,一雙眼睛仿佛藏了漫天星辰一般,“哥哥,生辰快樂呀。”
第94章
顧無憂已經解下圍布,重新擦幹淨手和臉了,這會坐在椅子上,看著坐在對面的李欽遠,見他一直低著頭吃著面疙瘩,也不說話,不由出聲問道:“怎麼樣?”
剛才怕人等急了,她連味道都來不及嘗,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吃。
“嗯。”
李欽遠還是低著頭,沒有抬頭,聞言,輕輕應了一聲,嗓音有些啞。
廚房太小,門窗又緊閉著,裡面的熱氣還湧在一道,顧無憂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隻是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哥哥,你慢些吃。”
她一邊說,一邊握著帕子替人擦拭了臉上的汗,然後柔聲同他說道:“原本是想給你做長壽面的,但我手藝太糟糕了,做了好幾回都不成,又不想假於人手,隻好改做面疙瘩了。”
她說著,又不大相信自己的手藝。
從一旁的筷筒裡拿出一雙筷子,擰著眉說道:“真的可以嗎?”
她怎麼就那麼不放心呢。
“我嘗嘗看。”她說完就拿著小碗,夾了一筷子。
李欽遠剛想出聲阻攔,但顧無憂已經湊過來夾了一筷子,然後……他看見本來就擰著眉,一臉狐疑的小姑娘,這會連臉都皺了起來,沒一會功夫,她就撂下筷子,轉過身握著帕子把嘴裡的那口吃的吐了出來。
“這麼難吃,你怎麼吃得下?”
顧無憂明豔的小臉又是羞臊又是尷尬,她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得那麼難吃,南瓜還硬著,肉絲又太老,面疙瘩倒還好,但因為調料沒放好的緣故,味道又太鹹了。
眼見李欽遠還握著筷子,她哪裡舍得糟蹋他的身體?
“你,你別吃了,我們還是出去吃吧。”說著,她就站起身,打算去把碗裡的東西倒掉。
可那雙白嫩的手剛剛碰到碗的邊沿,就被人抓住了,顧無憂垂下眼眸,小臉還是有些臊的,就連聲音也有些結巴,“怎,怎麼了?”
李欽遠握著她的手,抬頭直視她,“好吃的。”
顧無憂小聲嘟囔道:“怎麼可能會好吃?”
這麼難吃,估計給他們府裡最下等的奴僕,都不會吃,也就大將軍舍不得讓她傷心,才會這樣騙她。
“蠻蠻——”
李欽遠喊她的小名,嗓音又低又啞,那話中仿佛湧著無數復雜的情愫,目光卻純摯幹淨,帶著明晃晃的笑意,“很好吃,我很喜歡。”
“可是……”
顧無憂還是有些猶豫,可看著李欽遠的那雙眼睛,頓時又說不出話了,半響,她才收回手,眼看著李欽遠重新揚起笑臉,吃了起來,她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滋味,隻能替人倒了一盞水,省得他待會吃完覺得口渴。
“那你慢些吃。”
她說完就重新坐了回去,目光看著繼續吃起面疙瘩的李欽遠,小聲道:“我是不是很笨啊?”
“這麼簡單的東西,我也不會做。”
顧無憂有些氣餒,她本來還想得很好,誰想到開局就那麼糟糕。
說話間,李欽遠已經把那碗面疙瘩吃完了,裡面的南瓜絲和肉絲一根都沒剩,就連湯也全被他喝完了,幹幹淨淨的一隻白瓷碗,在燭火下冒著油光,若是低頭,都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眼見對面的小姑娘一臉失落的模樣。
他笑著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語調平緩又溫軟,“我覺得很好吃。”
小姑娘一點都不相信的樣子,抿著唇,抬著一雙圓碌碌的杏兒眼望著他,李欽遠也沒移開目光,仍是看著她說道:“是真的,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這麼滿足了。”
他每年過生辰的時候,心情就不算好。
尤其今天吃著祖母為他做得長壽面,讓他不由又想起母親還在的時候……他從李家走來的這一路,見證了無數的孤寂和歡鬧,看過一家三口手牽著手出來散步,也看過茶樓酒肆燈火喧騰。
本以為今天仍是一盞孤燈,一壺清酒過一夜。
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她。
如果說從前的歡喜是怦然心動,是愛不釋手,那如今的貪戀就更像是久處不厭,仿佛歷經千帆,隻要能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起吃碗面,喝完茶,就很開心了。
隻要。
他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