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一句生辰快樂,也是好的。
“是……”
小廝有些怕他,見他垂眉斂目的樣子,就更害怕了,聲音也變得結巴起來,“少,少了什麼嗎?”
李欽遠搖搖頭,聲音很淡,“沒什麼。”
外頭的天已經變黑了,廊下、院子裡的燈籠也都已經點亮了,他怕祖母著急也就沒有再待下去,起身的時候,從袖子裡把早就準備的荷包扔給人。
他以前有個關系很好的書童,隻不過前幾年老子娘得了一場病,李欽遠就讓人離開,回家去照顧了。
如今這個小廝還是祖母派過來的。
他不需要人照顧,這小廝也隻是做些灑掃跑腿的活,並不熟悉。
“少爺,這……?”小廝握著荷包,有些不解。
“給你的。”
李欽遠沒有多做解釋。
“可,可這也太多了。”就算不打開,也能從這個份量掂量出來,這裡面肯定有幾十兩銀子,他一個月月例也才二兩銀子,平時府裡有什麼喜事也隻是給半貫錢,七少爺這給得也太多了。
他雖然缺錢,卻不敢要。
李欽遠原本是不想解釋的,但看這個小廝有些楞直,一副他若不說清楚就不敢要的樣子,皺了皺眉,不由開口,“你不是有個生病的姐姐嗎?拿著錢給人去買藥吧。”
說完。
他便沒再多言,徑直往外走去。
Advertisement
而小廝握著荷包,呆呆地看著李欽遠離去的背影,半響之後,他才回過神。
他想起前幾天少爺回來的時候,他正跟一個同鄉的小哥說起自己姐姐生病的事,正好碰到少爺回來,他那個老鄉讓他去求求少爺,可他哪裡敢?
沒想到,那個時候少爺什麼都沒說,如今卻……
他的眼圈突然就紅了,眼淚更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剛來府裡的時候,知道自己要被派到七少爺這邊,他哭了好幾天,認識他的人都說他太倒霉,他也是這樣認為的。
可現在——
他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倒霉。
少爺是個好人,外表看著冷,心腸卻是熱的。
小廝抹了把眼淚,看著李欽遠遠去的身影,咧著嘴笑,他以後一定要好好伺候少爺!
李欽遠到壽安堂的時候,人都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李岑參和李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冬兒也規規矩矩坐著,隻有殷婉還在裡裡外外忙活著,看到他進去,李老夫人就笑著喊他,“七郎,快過來,就等你了。”
李岑參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仍舊握著手中的酒盞。
“祖母。”李欽遠喊了人一聲,也沒理會李岑參,自顧自走過去。
冬兒原本正好好坐著,他雖然年紀小,但被教導得十分有規矩,也不讓人抱,就自己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兩條腿也安安靜靜的放著,看到李欽遠進來才和身旁的嬤嬤小聲說了一句,然後抓著一早就準備好了的東西,由人抱著下了椅子。
他怕爹爹,也怕自己這位兄長……
但又因為血緣的緣故,總是忍不住想親近李欽遠。
這會他甩著兩條小胖腿,朝李欽遠小跑過去,等跑到人面前才停下步子,仰著頭,結結巴巴的喊人,“哥,哥哥。”
李欽遠停下腳步,垂眸看他,“怎麼了?”
“給,給你。”冬兒把手裡握著的一隻雕著竹葉紋的錦盒遞給了李欽遠,他看起來有些緊張,但一雙眼睛卻格外的明亮,一瞬不瞬地看著李欽遠,“今天,今天是你的生辰,這是冬兒給你的禮物。”
以前他是不敢送的。
但今年,哥哥在家住了好幾天,而且還和他說了話,他就想親自送給哥哥。
冬兒雖然才三歲,但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隻不過因為害羞的緣故,說得有些磕磕巴巴的。
李老夫人在一旁看得好笑,便幫人補充了一句,“這是你弟弟拿以前攢下來的壓歲錢給你買的,花了不少錢呢。”說完,又笑著逗冬兒,“冬兒,怎麼隻給哥哥買,不給祖母買?”
冬兒小臉紅紅的,“錢,錢不夠了,等,等以後再給祖母買。”
他說完又偷偷去看李欽遠,因為李欽遠還沒接過去的緣故,他小小的胳膊還高高舉著。
李欽遠低頭看著他,也沒說話,接過了錦盒,打開一看是一支上好的紫毫筆,外頭還刻著“清竹軒”三個字,清竹軒的筆雖然比不得琅琊文軒閣的毛筆,但在京城也是一絕。
冬兒還仰著頭,問他,“哥哥,你喜歡嗎?”
“嗯。”
李欽遠點點頭,看著眼前天真可愛的冬兒,不知怎得就想起之前顧無憂同他說得那些話,他抿了抿唇,猶豫了一會,還是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走吧,去吃飯。”
從來沒同人這樣親近過,冬兒是呆了一瞬,然後才高高興興地跟著李欽遠回了座。
李老夫人的禮物是早早就給了李欽遠,這會等人入座,就讓蟬衣去把裡頭一直熱著的長壽面給李欽遠取了出來,然後同人說,“熬了一下午的雞湯做得湯底,還放了你喜歡吃的牛肉丸,又給你窩了個荷包蛋。”
以前母親在的時候,每年都會親自下廚給他做一碗這樣的長壽面。
自打母親死後,這事便由祖母操辦了,在熱氣的燻染下,李欽遠眼神微黯,面上的表情也在這氤氲的熱氣下看著有些悲傷,可也隻是那麼一會,在他抬眼看向李老夫人的時候,那雙淡漠的眼皮也沾了些暖意,他握著筷子,溫著嗓音同人說道:“謝謝祖母。”
“傻孩子。”
李老夫人笑著看他,原本是想摸摸他的頭,但發現眨眼的功夫,她這孫兒都已經長得那麼高了,坐著的時候,她都夠不著了,心中有些寬慰,也有些孩子長大後彌漫不開的傷感,最終卻也隻是笑道:“吃吧,咱們七郎年年都要平安快樂啊。”
話梗在喉嚨處,李欽遠看著人,半響才點頭,“……嗯。”
等到膳食都布置好了,李老夫人便沒再讓殷婉忙活,而是同人說道:“你也坐下吧,忙了一天,辛苦了。”
殷婉笑道:“不辛苦。”
倒也沒推卻,笑著坐下了。
李家人少,隻坐了一張八仙桌,但殷婉擅長活躍氣氛,時不時說幾句趣話,屋子裡倒也顯得熱鬧,一家子也算少有的開開心心的,吃了一頓年夜飯。
不過吃完,外頭便有人來傳話,道是“魏長隨來了”。
屋子裡一靜,緊跟著,李岑參起身同李老夫人說道:“母親,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李老夫人聽到這話,不由皺了皺眉,“今天是除夕,還是你兒子的生辰,你就不能多坐一會?”
李岑參沉默了一會,轉頭看向李欽遠。
不等他說話,原本正端坐著的李欽遠突然站了起來,他沒看李岑參,而是和李老夫人拱手一禮,說道:“祖母,我和傅顯他們約好了,也該出門了。”
“七郎……”
李老夫人張口想勸,但看著他面上的淡漠,不由又嘆了口氣,“罷了,你去吧,外頭冷,你多穿些,別凍著了。”
“是。”
李欽遠點點頭,聽到身邊冬兒目光不舍地喊他“哥哥”,他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一份早就準備好了的紅包。
他一共準備了兩份,一份給冬兒,一份給顧無憂,看著冬兒望著他的目光,他又猶豫了一會才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嗓音很輕的同他說道:“過幾天再陪你玩。”
而後,他就沒再多言,朝幾人說了一聲,便拿著鬥篷走了出去。
等到李欽遠走後,屋子裡剛才的溫馨氣氛也就逐漸散去了,李老夫人看著李岑參,張口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就朝蟬衣抬了手,“扶我進去歇息吧。”
殷婉連忙拉著冬兒起身恭送她,等人進去後,又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李岑參,小聲道:“爺剛才應該陪七郎多坐會的,這次七郎考得不錯,就連徐先生也特地寫了信誇贊他。”
“何況,今天還是他的生辰。”
李岑參沉默著沒有說話,等人說完才開口,“我去忙了,你帶著冬兒陪著母親吧。”言畢,他便沒再多說,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殷婉看著他的背影又嘆了口氣,等瞧不見人了才低頭看向冬兒,拍了拍他的手,“去陪你祖母吧。”
李岑參到了書房,便看到在裡面候著的魏慶義,他抬腿進去,沉聲問道:“什麼事?”
“國公爺。”
魏慶義朝人拱手,問完安之後便壓著嗓音說道:“邊關送來急信,突厥大皇子入獄了。”
李岑參腳步一頓,半響,皺了眉,“怎麼回事?”
魏慶義答道:“突厥那位皇帝早就看這個兒子不順眼了,前陣子宴席上大皇子又衝撞了他,被人挑唆一番,就被打入天牢了。”
“現在突厥形勢如何?”
“大半朝臣都站二皇子,想讓突厥皇帝立他為儲君,但大皇子母家勢大,想扳倒也不易,不過……”魏慶義抿唇,“若是這位大皇子沒了,恐怕這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李岑參沒再說話,隻是坐在太師椅上,閉著眼睛,半響,他才開口,“這事,我會親自和陛下商量,你先退下吧。”
魏慶義剛要應是,就聽李岑參說道:“出去的時候,讓人把這個送到明庭軒,不必說是我送的。”
李岑參說話的時候,帶著薄粝的指腹在錦盒上流連。
這裡面放著一柄長劍,薄如蟬翼,可系在腰間,他費了不少時間,親自打造而成。
明庭軒是李欽遠住的地方,魏慶義一愣,等接過盒子才反應過來,今天好像是小爺的生辰,“您……為何不親自給小爺?”
李岑參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若是我送的,隻怕他連收都不肯收。”
不等人再說,他又道:“下去吧。”
“……是。”
等人走後,李岑參也沒動身,就著一盞孤燈,獨自坐著,外頭已經放起了煙花,喧天的爆竹聲中,燈火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孤寂也清涼。
李欽遠從李家出來後,也沒騎馬,也沒上馬車,甚至沒要小廝手裡的燈籠,隻一個人披著鬥篷,獨自走在這長街上。
地上和屋檐上的雪還沒化,各家各戶門前都掛著燈籠,倒也不必擔憂夜裡難行,等走出小巷步入東街,便越發熱鬧了,雖說是除夕,但因為東城門每年都會有放煙花的活動,很多人家吃晚飯都會出來散步。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