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承佑想到先前李欽遠望向他時的目光,他竟然覺得有些害怕,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仿佛與生俱來,又仿佛穿透歲月穿透靈魂,讓他僅僅是看到他這個人,就心跳如雷。
這種感覺,他以前從來沒有在其他人的身上碰到過,即便是京逾白……也沒有。
“承佑,你怎麼了?”許是察覺到他臉色微白,尹煦不禁擔憂問道。
趙承佑連忙收回目光,斂下眸子,在如擂的心跳聲中,輕聲作答,“……沒事。”他一定是沒睡好,昏了頭了,要不然怎麼會把這樣一個紈绔子弟當做對手?
*
趙承佑等人還沒來的時候。
不置齋的人都在想要怎麼折騰這群人比較好。
但其實這個年紀的人也沒什麼仇,頂多就是不服氣,加上空山書院的這群人最會裝模作樣,且不說他們回去琅琊怎麼說,現在在京城,在他們的地界,一個個端得十分溫和有禮貌,就連那個看著就驕縱的尹煦也像是受了什麼提點,沒跟他們起什麼爭執。
本來準備好的拳頭砸在棉絮裡,不置齋的學子們覺得十分不得勁。
偏偏這還沒算完。
等下課時分,趙承佑和其中一名學子說了一聲,然後就有人出去了,沒過多久便有一些小廝捧著東西走了進來,在眾人的詫異下,趙承佑起身,嗓音溫和的同他們說道:“我們遠道而來,之後一段時間恐怕還得麻煩你們。”
“這些都是琅琊的特產,不值多少錢,且當做見面禮。”
他說完,那些小廝便把手中的禮盒一個個分了過去,有學子耐不住好奇打開一看,竟是一套文軒閣出品的筆墨紙砚。
文軒閣的筆和墨都是天下一絕,十分受學子們喜愛,隻因路途遙遠,加上購買都有限定,他們也隻能眼饞耳饞,沒想到趙承佑他們送得竟然會是這樣一份禮。
不值多少錢,卻勝在心意十足。
本來還對他們的到來抱有敵意的一群學子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個個紅著臉小聲道:“這……我們都沒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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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為了和你們交換禮物才送的。”站在趙承佑身邊的尹煦撇嘴道,然後又添了一句,“這些可都是承佑一個人準備的,跟我們可沒什麼關系。”
不置齋的學子們對視一眼,更加不好意思了,“多謝趙世子。”
趙承佑目露無奈的看了尹煦一眼,然後才說道:“你們直接喊我承佑便是,都在一個學堂,喊世子反倒顯得疏遠了。”
旁人自然沒有意見,一個個都改口喊他的名字。
小廝還在發禮盒,趙承佑往一處地方看了一眼,心下一動,他從小廝手中拿了四個禮盒走過去,直接走過去,分別遞給了京逾白幾人。
先是傅顯和齊序,然後是京逾白。
他和京逾白是舊時,這會便又笑著同他闲話道:“琅琊一別,快有一年沒瞧見逾白兄了。”
京逾白也笑,一身青衣,長眉修目,十分俊雅,“是啊,之前還想著恐怕要等日後科考才能看見承佑兄了,沒想到……竟然能在書院碰到你。”
趙承佑笑笑,“徐先生多番相邀,我若不來,倒是顯得我目中無
人了。”
他話說完,目光便轉向李欽遠,見他依舊握著一本《大學》看著,完全沒有受外界打擾,便笑道:“這位便是李兄吧?”他把手中的禮盒遞過去,“李兄很認真,希望以後的日子,能有機會和李兄切磋一番。”
許是兩人的交談惹了其他人的注目。
原本的說話聲都停了下來,一個兩個全往他們這邊看,李欽遠也終於舍得掀了眼簾,看趙承佑一眼了。他把手中的書撫平後放在桌子上,身子往後靠,修長的腿漫不經心的交疊著,兩隻骨節分明的手安靜的交叉,目光掃一眼趙承佑遞過來的禮盒,並沒有接過。
“你要和我切磋?”他嘴角挑起一抹散漫輕佻的弧度,整個人看上去帶著些漫不經心的痞氣。
趙承佑見他這般,也面不改色,依舊溫聲笑道:“李兄不願?”
李欽遠上下打量他一眼,這個舉動十分沒禮貌,但鹿鳴書院的人仿佛早就習慣了,至於空山書院的那些人也早就有所耳聞這位李七公子的煞名,自然不敢多說什麼。
唯有一個尹煦,剛要走過來也被傅顯攔住了,兩人大眼瞪小眼,誰也不遑多讓。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最後還是李欽遠笑出了聲,他笑的時候是很好看的,仿佛薄霧盡消,仿佛拔雲見日,像新生的太陽耀眼奪目,“好啊。”他笑完便接過趙承佑遞來的禮盒,掂了掂重量,挑眉道,“謝了。”
十分的少年意氣。
隻有趙承佑看出他望向他時,眼底的那抹譏嘲。
尚且懸在半空中的手輕輕一抖,趙承佑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李欽遠這張臉,還有他臉上那抹笑,就像是被人看透了靈魂,看透了這層偽裝的面具……難不成先前在那邊,他當真什麼都瞧見了?
怕泄露自己的情緒,他連忙收回手藏於袖子裡,勉強撐著臉上的那抹笑,同人彬彬有禮的說一句,“那麼,趙某便靜候李兄了。”
說完。
他又朝幾人點了點頭,才轉身朝位置上走去。
其餘人也紛紛散了開來,隻有尹煦走得時候,狠狠瞪了傅顯和李欽遠一眼。
“嘁,什麼玩意,敢跟小爺叫板,當這是在琅琊呢。”傅顯看著尹煦的背影,輕啐一聲,轉頭看向李欽遠的時候,才又壓著嗓音說道:“七郎,你這情敵可真不簡單啊。”
情敵?
小李公子臉一沉。
京逾白和齊序原本還想說幾句,但看到傅顯這個憨人憨語,皆搖了搖頭,收回目光,不說話了。
偏偏傅顯還一無所察,啞著嗓音繼續說道:“你看他,一來就知道籠絡人心,本來咱們學堂的人多討厭他啊,現在就差趙兄長趙兄短了,別說,要不是你,我看到他估計也得喊幾聲兄弟。”
他砸砸兩句,餘光瞥見李欽遠的臉色才反應過來,連忙表忠心,“七郎,我絕對沒有叛變!我的心永遠在你這!”
李欽遠掃他一眼,薄唇一張一合,沒好氣的吐出兩字,“滾蛋。”
“那你剛才……”
傅顯猶豫了下,小聲道:“去找小,顧無憂的時候,看到什麼了?”
李欽遠沒說話,他其實沒看到什麼,尋了小廝問清楚人在哪已費了不少功夫,等他急匆匆找過去的時候,還沒等他靠近就看見
顧瑜找過來了,然後姐妹倆就離開了,但他……看見了顧無憂離開時,微紅的眼眶。
“七郎?”身側傅顯見他不曾說話,便又輕輕喊了他一聲。
“沒看到。”
“什麼?”
“……上課吧。”
“啊?”傅顯有些怔楞,不等他再說什麼,便見李欽遠已經重新翻開書背了起來,他張了張嘴,到底也沒說什麼。
第79章
下午第一堂課便是騎射課。
因為這次琅琊過來的十多名學子也會參加騎射課,平朔齋的姑娘們一下課就往換衣處跑,一個個小臉紅撲撲的,都想著要好好打扮一回,去看看琅琊這次來得那些學子是怎樣的風姿。
顧無憂卻沒什麼精神,她甚至有些不大想去。
但一想到李欽遠也會在……為了避開趙承佑,錯失和大將軍見面的機會也實在太傻了,想了想,顧無憂還是咬牙站了起來。
“走吧。”她衝顧瑜說道,聲音有些有氣無力。
顧瑜擔心她快一上午了,這會見她小臉蒼白,神色萎靡,便勸道:“要不然你別去了,就說身體不舒服好了。”
反正她們這些姑娘家每個月都有幾日不大爽利,平時她們逃課什麼都用這個法子。
顧無憂卻搖了搖頭,“沒事,走吧。”
她還想跟大將軍說說話,至少不要讓他有什麼誤會才好,不過……顧無憂想起前世這個時候,趙承佑根本就還不喜歡她。
他這次過來,恐怕也是受了父命,以及為了她身後的那些勢力罷了,一想到當初喜歡過的人,貪圖的隻是她的身份和背景,顧無憂就覺得惡心極了。
她態度堅決,顧瑜也不好再說什麼,姐妹兩便一道去換衣處換了一身簡單的騎馬服,兩人一個穿著紫衣,一個穿著紅衣,頭發都用束帶綁成高馬尾的樣子,手裡又各自扎了護腕,比起其他貴女還化了妝,或者想盡法子在身上或者頭發上做個什麼顯眼的點綴,她們的裝扮可以說得上是很簡單了。
但因為相貌好,身形又出挑,反倒在一眾花枝招展的貴女裡成了最亮眼的風景線。
等她們走到馬場的時候,幾個學堂的人也都已經來得差不多了,不同以前分堂而立,今天一堆人湊在一道,也不知在吶喊個什麼勁,遠遠聽著便已十分熱鬧了。
因為那裡被人圍著,顧瑜瞧不見裡面發生了什麼,便問站在外圍處的曲淑,“阿淑,那裡在幹嘛?”
“阿瑜,樂平郡主。”
曲淑笑著和她們打了招呼,聞言便道:“是傅顯提出和空山書院的人比試射箭,這會……已經比上了呢。”
顧瑜最愛看熱鬧,一聽這話立刻拉著顧無憂穿過人群,往裡頭看。
本來站得好好的一群人突然被人這麼一擠,都有些不大高興,但看到是她們兩人,張口要吐出的話便又重新咽了回去,尤其是想到裡頭還有個是顧無憂從前的未婚夫,一群人想了想,索性讓開一條道,讓她們走了進去。
最後反倒是她們兩個後來的站在了最前面。
盧雁來得早,也站在最前面,看到她們過來便轉頭和她們打了招呼。
“比得怎麼樣?”顧瑜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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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一半。”盧雁答道,後頭半句話壓得有些輕,“琅琊這群人還真不錯,之前一直說琅琊那邊重文輕武,今天一看,別的不說,就這射箭的功夫,跟咱們這比也不算差的了。”
“還有誰沒比啊?”
“還有兩組,傅顯對那個紅衣服的,說是琅琊尹家的少公子,叫尹煦,還有……”盧雁看了一眼顧無憂,見她正望著前方,似乎並未注意她們在說什麼,便小聲道:“趙承佑對李欽遠。”
“……啊。”
顧瑜轉頭看了眼顧無憂,這還真是,有好戲看了。
顧無憂卻沒有聽到這話,她正踮著腳尖在人群裡找李欽遠,可這裡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她們說話的時候,傅顯和尹煦那邊也已經各自打好架勢了,兩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像是上輩子有仇似的,誰也不服誰。
之前在學堂的時候就大眼瞪小眼,現在有正當理由比拼了,更是卯著勁要爭個輸贏。
兩個人都站在紅線內,靶子就在五米開外的地方,傅顯一邊拉著自己的弓,一邊側頭睨一眼尹煦,他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轉,也不知道在打什麼壞主意,突然說道:“哎,姓尹的,這樣比也沒什麼意思,要不咱們換個方式?”
尹煦皺眉,總覺得這人不懷好意,但又忍不住問道:“什麼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