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逗趣道:“您要喜歡,倒不如給咱們郡主招個郡馬。”
話剛說完,一向疼女兒的顧無忌就沉了臉,沒好氣的罵道:“你這老東西現在嘴巴是越來越沒個把門了!”他喜歡李家那小子是一回事,給女兒招郡馬是另一回事。
這能一樣嗎?
嘖。
常山似乎早就知道是這樣一個結果了,也沒說什麼,隻是笑道:“您吶也別總是看不上這些孩子,郡主過了年就十六了,總歸是要嫁人的。”
“要我說,其實京家那孩子倒是不錯,性子好,讀書也好。”
顧無忌皺著眉,看起來還是不大高興,要隻是單單把他們當小輩看,自然是都不錯,可要是把這些小輩當做自己的未來女婿,那可沒一個讓他合意的。
手裡的茶也喝不下去了,淡淡道:“這事以後再說吧。”
*
代王蕭北勤在花廳裡坐了快有兩刻鍾了,時間過去越久,他就越忐忑不安,他是個膽小怕事的,明明都姓蕭,卻連個官職都不敢要。
每天不是在家裡逗逗鳥,就是喝喝茶作作畫,行事比誰都要小心。
為了怕龍椅上的那位多心,這麼多年,他連兒子都不敢要,家裡也就蕭意這個女兒。
原本以為就他這樣小心度日,肯定不會有麻煩了,可誰能想到他這個打小就懂事聽話的女兒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在書院行兇害人,害得還是定國公的千金!
昨天知道這事的時候,他差點沒當場暈過去,本來是想昨兒夜裡就帶人過來請罪了,可念著時間晚了,這樣上門反而不妥,隻好一夜沒睡捱到今晨。
今天天剛亮,他就急匆匆帶著蕭意過來請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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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來了還見不到人,如坐針毡似的,蕭北勤實在是坐不下去了,想問小廝,但見他垂眉斂目,嘴巴裡的話又吐不出,隻能站起來在屋子裡踱著步,目光掃到坐在一邊的蕭意,又怒火中燒一般,咬牙罵道:“你還有心思喝茶?!”
蕭意喝茶的動作一頓。
半響,她什麼都沒說,把手裡的茶盞放到高案上。
可蕭北勤的怒火顯然還沒完,他就像是藏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泄,隻能把怒火對向蕭意,壓著嗓音罵道:“待會給我好好請罪,定國公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就算要你給樂平郡主磕頭請罪,你也給我好好受著!”
越說。
他就越氣,“我以前是怎麼教你的?你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是不是?還是覺得咱們家的日子太好過了?!”
蕭意沒說話,隻是平鋪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緊握了起來。
她指甲原本就長,現在幾乎是嵌進皮肉裡了,可她卻已經感覺不到疼了……身體上的疼,哪裡比得上心理上的疼?從昨天傍晚到現在,她身邊的一切就好像顛覆了一般。
從小疼她的父親埋怨她,以前敬畏她的那些姨娘更是直接冷嘲熱諷,就連家裡的那些奴僕也都在私下說道她的不是。想笑。
但臉上的疼痛卻讓她笑不起來。
昨天晚上,她的好父親第一次動手,當著一眾姨娘和家僕的面前,給了她三巴掌,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挨打。
她甚至還能回憶起那個時候的情緒,傷心,失望,不敢置信。
她原本以為就算發生這樣的事,從小疼愛她的父親也會站在她這邊,他或許會失望會生氣,會恨鐵不成鋼,但他會帶著她一起解決這個問題。
可沒有。
她的父親隻是用失望以及厭惡的表情望著她,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表情。
那個時候,蕭意就知道了,原來這世上的父女之情不是都像顧無憂和她的父親一樣,不是每個人做錯事,都會有人替她善後。
她從來,都隻有她一個人。
失望透了。
蕭意如今聽到這些話,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了,她抿著紅唇,端坐在椅子上,用盡全部的力氣來維持自己這份僅剩的體面。
“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沒聽到我說話嗎?”蕭北勤以前有多疼愛這個女兒,現在就有多厭惡她,還想再說道幾句,外頭卻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回首望去,還未見人,就聽到一眾小廝、丫鬟恭聲請安,“國公爺。”
他心下一凜,哪裡還有面對蕭意時的怨懟?忙斂了情緒迎上前去。
顧無忌穿著一身尋常家服打外頭進來,神情端肅。
蕭北勤平日就十分畏懼這位定國公,如今更是,明明一個王爺,竟朝一個國公爺拱手請安,嘴裡還戰戰兢兢的喊道:“若華兄。”
要放在以前,顧無忌是不會受這道禮數的,不屑也懶得搭理。
可今天――
他就像是故意慢了一拍,等人行完禮才皺眉道:“王爺這是做什麼?您這樣豈不是折煞微臣了?”話是這般說,臉上倒是半點也不見折煞的意思。
蕭北勤豈會不知,可他哪裡敢說什麼?
腆著臉笑道:“我今天是登門來道歉的,這禮擔得擔得……”說完,把臉轉向蕭意,壓著嗓音斥道:“混賬東西,還不過來?”
顧無忌沒說話。
等蕭意起身過來向他請安的時候,餘光掃到他臉上的巴掌印才皺了眉。
代王府要論正經主子也就眼前這父女兩,蕭意臉上的巴掌印自然隻有可能是蕭北勤所為,他心中雖然厭惡蕭意所為,卻也看不起當父親的這樣行事。
“起來吧。”
他收回視線,淡淡落下這一句,便上了座。
“若華兄。”蕭北勤特意用了套近乎的稱呼,哂笑道:“我今天帶這個混賬東西過來就是來給你和樂平賠罪的,我也沒想到這個不孝女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你想怎麼處置,盡管說,我絕對不會有半點偏私。”
似乎還擔心自己這個態度不好,蕭北勤直接拉了蕭意一把,把人按在地上,“混賬東西,做了這樣的事,你還有臉站著?給我磕頭道歉!”
蕭意被拽得一個趔趄,膝蓋幾乎是直接往地下砸去。
她疼得不行,卻硬是咬著牙沒有泄露出一絲痛呼聲,脊背也挺得很直,像是一節不會曲折的青竹。
蕭北勤見她這般,又氣又恨,他實在不明白這個自幼聽話的女兒,怎麼如今竟變得一身反骨?都到這個關節了,竟然還要跟他硬著來!
剛想再罵幾句。
顧無忌卻皺眉開口了,“行了。”
他本就不是個多好的性子,今天過來也不是來見這對父女爭吵的,“王爺想教訓女兒,還是回家教訓去。”見蕭北勤面露尷尬才又看向蕭意,語氣很淡,神色也很淡,“起來吧。”
“多謝世……”蕭意張口,一夜未睡,聲音早就啞了,察覺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她又露了個自嘲的笑,改口道:“多謝定國公。”
她雙手撐地站起身,膝蓋還很疼。
但她沒有喊一聲,隻是看著顧無忌說道:“我會去皇家寺廟清修一年,贖我自己的罪孽。”
這是她昨夜就做下的決定,和誰都沒有說過。
顧無忌顯然有些驚訝,握著茶盞的手一頓,掀起眼簾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見她神色平淡,身上矜貴自持的氣質倒還在,隻是看著比往日好像要冷清許多。
“你想好了?”
但凡被送去皇家寺廟清修的都是犯了大罪的,例如宮裡那些貴人,但凡不能處死的,都會被送去寺廟……雖說隻一年,但對一個女子的名聲而言,幾乎是毀了大半。
“嗯。”蕭意點頭,神色和聲音還是和先前一樣。
顧無忌便也沒再看她,喝了口茶,才說道:“那就如郡主所願吧。”
蕭北勤似乎也沒想到蕭意會這麼做,一瞬的怔忡後,聽到顧無忌這一句,忍不住插話道:“若華兄,你看這事,是不是就……”
他這話還沒說完,身側蕭意似乎已經受夠他這幅面目了,也不顧他還在說話,直接張口說道:“國公爺,我想見見樂平郡主。”
她還有話和顧無憂說。
顧無忌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看了她許久,才招來一個侍女,“領她去。”
侍女應聲。
蕭意又朝顧無忌行了一禮,而後理也沒理她的父親直接跟著侍女出了門,走得遠了,還能聽到她的父親低聲說道:“若華兄,我這女兒混吝不堪,你要是還不滿意,盡管處置。”
“可她做這事,我是一點都不知情的,你可千萬別誤會我……”
蕭意看著外頭朗朗乾坤,陽光燦爛,突然覺得好笑極了,她從懂事起,知道父親的處境後,便一直告訴自己,要爭氣,要努力,要讓父親在京城抬得起頭。
她也做到了。
這麼多年,京城裡誰見到她不誇贊她?
可她這樣拘著自己過日子,從來不敢有一日松懈,到頭來迎來得又是什麼呢?她的父親,生怕她連累他,把她撇得一幹二淨,恨不得沒有她這個女兒才好。
真是,好笑啊。
蕭意眼中酸澀,膝蓋也還有些疼,可她硬是挺著脊背朝前方走去,仿佛生怕別人會看不起一般,要拐進小道的時候,她抬手揩去眼角晶瑩的淚珠。
她不想哭的,是風沙太大迷了她的眼。
*
顧無憂聽說蕭意過來的時候,並沒有多驚訝。
她歪靠在墊著白狐皮的美人榻上,身側高案上擺著的纏枝牡丹翠葉燻爐正嫋嫋升起幾縷香氣,是波斯進貢的一抹香,她三哥昨兒夜裡遣人給她送來的。
手裡握著一本闲書,顧無憂靠在引枕上,沒有起身,依舊是很闲適的坐姿。
不等她說話,身邊紅霜已經忍不住,咬著銀牙罵道:“她還有臉來?”說完,直接衝外頭傳話的侍女說道:“趕出去!別讓這起子腌髒人來壞了主子的心情。”
侍女猶豫的看向顧無憂。
顧無憂翻了一頁書,頭也沒抬的說道:“請她進來吧。”
“小姐……”紅霜擰著眉,看起來不大高興。
“總歸是要見一面的。”顧無憂笑笑,把手裡的書合上放在一旁,又衝她來傳話的丫頭說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