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作尋常人,便是和顧無忌差不多年齡的官場同僚,估計也有些吃不住他這樣的注視,但李欽遠也不知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真的心性沉穩。
如今被人這般看著也沒有絲毫退怯,反而還上前一步,朝人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是。”
顧無忌雖不是武將出生,但少時闖蕩江湖,縱然浸淫官場多年,也還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這會見李欽遠這幅樣子,倒是十分符合他的口味,不免也散了臉上的薄冰,笑了起來,“你比你爹那個木楞子倒是爽快多了。”
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救了樂平,想要什麼,盡管說。”
盡管說?
李欽遠餘光不動聲色的看了他身邊的顧無憂一眼,小姑娘臉紅紅的,目光卻直溜溜地看著他,他笑笑,他要說想娶小姑娘回家,估計得被定國公打死。
而且……他也舍不得她跟他吃苦。
所以他也隻是笑笑,答道:“現在沒有。”
顧無忌挑了挑眉,他見過許多人,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少年……“現在沒有,那是以後有?”未聽人答,顯然是默認了。
他爽朗一笑,也不知是李欽遠的脾氣對他口味,還是因為他先後救了他兩個孩子,這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日後想要了,盡管來和我說。”
說完。
他領著顧無憂走了進去,路過傅顯的時候,又開了口,“我聽常山說,這次是你吩咐人來家中傳話的?”
傅顯打小是個膽大的主,就連跟自己的老爹都能對著幹,偏偏他最怕自己這位姑父……這會被人盯著,都不敢直視人,低著頭小聲道:“是。”
“嗯。”
顧無忌點點頭,“你這次做得不錯。”又道,“什麼時候有空就來家裡吃飯,你姑母應該也想你了。”
傅顯一喜,連害怕都不顧了,忙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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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無忌不再說話繼續往裡走,身邊的顧無憂卻有些疑惑,“爹爹,我們還不回家嗎?”
“先不回。”顧無忌邊走,邊溫聲答道,卻沒有說為什麼留下,那些腌髒的事沒必要讓蠻蠻知道,他會幫她解決一切。
走在後面的顧九非目光淡淡的看了眼李欽遠也沒說什麼,徑直走了進去。
除了顧無忌帶來的那一眾親兵守在院子裡,其餘人都準備進去了,顧瑜的臉色卻不大好看……她如坐針毡一般坐了一會,然後就起來了,語氣局促的說道:“大伯父,我出去一趟。”
對於自己這個侄女,顧無忌一向也是疼愛有加,又見她如今和蠻蠻玩得好,自然是愛屋及烏。
這會也溫和道:“去吧。”顧無憂也問她,“阿瑜,你沒事吧?”
顧瑜搖了搖頭,聲音很低,“沒事,我去去就回來。”她說完,朝顧無忌行了一禮就出去了,走得時候還看了顧無憂一眼,似乎是在做什麼掙扎一般……這抹神情,剛剛進來的李欽遠和京逾白都沒有察覺,隻有顧九非瞧見了。
他眸光微閃,看了眼顧無憂和爹爹並未注意到這幅畫面,薄唇輕抿也跟著站了起來。
走出去的時候,他正好和剛剛進來的李欽遠擦肩而過,顧九非什麼都沒說,朝他們點了點頭就跟著顧瑜走了出去。
李欽遠腳下步子微頓,他回頭看了眼先後走出去的姐弟兩人,剛想跟出去就被京逾白攔了一把。
傅顯、齊序已經過去了,隻有他和李欽遠還站在門口。
“七郎。”
京逾白似乎知道他要做什麼,低聲說道,“你之前已經惹人注目了,這個時候再過去,隻會讓定國公多心。”
李欽遠邁出去的步子停了下來,他什麼都沒說,隻是看著顧九非不遠不近跟著顧瑜離開院子,半響才開口,臉上的神情在半明半暗的屋子裡有些看不清楚,隻有聲音低沉,“嗯。”
怕他多想,京逾白猶豫一番,想解釋,“七郎,我是擔心……”
話還沒說完,李欽遠便笑了起來,他回頭,拍了拍京逾白的肩膀,衝他笑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放心,我沒事。”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還不夠強大,甚至還沒有資格站在她的身邊,就連為她做什麼,也不能太光明正大。
可是――
回首朝裡屋看一眼,正在跟顧無忌說話的小姑娘彎著眼眸,還是一副不知愁的樣子,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她抬起頭,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剎那間,身穿胡服的紅衣小姑娘在昏暗的屋子裡笑靨如花……他也笑了。
心情很好,沒有一絲陰霾。
可他會努力,努力有一天,風風光光的娶她回家。
第63章
平朔齋。
之前馬場出了那樣的事,這會大家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十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正小聲說著話:“那馬怎麼就突然瘋了起來?”
“估計是樂平郡主太想贏,馬兒吃痛才瘋了起來。”
“這些馬兒原本就是外邦送來的,野性難馴,好在這是沒出事,要不然……”那人說到這,沒再往下說。
靜默片刻後,又有人說道:“也不知道樂平郡主現在怎麼樣了?要不我們過去看看她?”她們如今跟顧無憂相處了幾日,倒也開始慢慢喜歡她了。
尤其今天出了這樣的事,她們也的確擔心。
幾個人正要同意,剛才送顧無憂過去的盧雁就回來了,一群人見她回來,紛紛問道:“阿雁,樂平郡主怎麼樣?她沒事了吧?”
盧雁走了一路正口渴,聞言是先從女侍那接過茶喝了口才回道:“沒事了,已經讓張娘子擦了藥膏了。”
眾人聽到這話紛紛松了口氣,就連一直都不曾說話的蕭意也跟著松了口氣,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自打從馬場回來後,她的手就一直緊攥著。
直到現在,才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緊攥的手也跟著松開了,隻有通紅的手心裡還藏有幾道指甲印,已經深深刻進了皮肉,都快掐出血絲了。
可她這顆心剛剛落下,那頭盧雁就又開口了,“不過――”
眾人一聽,都問道:“不過什麼?”
“定國公來了,還帶了不少親兵……”盧雁皺著眉,聲音也跟著低了一些,“我看他們有人正朝馬場的方向去。”
話音剛落,屋子裡先是一靜,緊跟著便有不少人討論起來,“什麼意思?帶了親兵,還去了馬場?難不成定國公是覺得樂平郡主出事有蹊蹺?”
“說起來,剛才那匹馬瘋得的確有些蹊蹺。”
“這要當真是有人使了手段,那也實在是太下作了!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要不是剛才李欽遠護著樂平郡主,誰知道她現在會變成什麼樣?”
屋子裡一群人說得義憤填膺,十分憤怒。
誰也沒有注意到蕭意早在盧雁說完那番話後就變了臉色,她溫婉秀麗的小臉十分蒼白,就連剛剛才松開的手此時也重新緊攥起來。
周遭是很嘈雜的聲音,可她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
不,還是有聲音的……
“定國公來了,還帶了不少親兵”、“現在已經有人去馬場了”、“那個使手段的人實在是太下作了,真應該好好查出來,要不然留這樣的人在身邊,以後我們還有什麼安寧之日?”
耳邊一直回響著這幾句話,吵得她耳朵都要炸了。
蕭意想屏退這些聲音,卻發現怎麼搖都搖不散,在這越來越響的聲音中,她隻覺得心跳如鼓,甚至給她一種這顆心要從喉嚨口跳出來的錯覺。
徐婉這會聽她們說道這些也跟著皺了眉,轉頭和身邊的蕭意說著話,“阿意,你說真有人害顧無憂不成?”她雖然不喜歡顧無憂,但從來也隻是口頭上佔佔便宜,私下卻是一點行動都不敢做的。
說了半天也沒見蕭意回答。
回頭去看,發現她臉色十分蒼白,她一怔,擔憂道:“阿意,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那麼差?”
手剛碰過去,就見蕭意突然站了起來,動作大的就連桌子上的筆墨紙砚也都摔在了地上,這沉重的聲音直接讓一屋子的人都靜了下來,眾人回首看去,隻見穿著丁香色襦裙的少女臉色蒼白,殷紅的嘴唇滿是齒痕。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蕭意,眾人都呆了一下,剛想說話,顧瑜就沉著臉從外頭走進來了。
看到蕭意這幅神色,以及倒了一地的東西,顧瑜眸光微閃,緊跟著小臉更是一沉,她盯著蕭意,似乎第一次這樣認真看人,在蕭意眼中的光採逐漸聚攏的時候,沉聲說道:“你跟我出來。”
“阿瑜?”蕭意似是愣了一下。
不等她再說,顧瑜直接走上前,拉著人出去了,完全不顧蕭意走動的時候磕到碰到哪了,也不顧身後一群人喊她兩的名字,拉著人就往外頭走。
“阿瑜,你弄疼我了。”
蕭意也不知道顧瑜是怎麼了,她第一個念頭是自己做的事被她發現了,但且不說定國公的人才過去,便說那枚針也早就刺進馬肚了。
不過就是枚再尋常不過的繡花針,顧瑜又怎麼可能知道是她做的?
所以在一陣的驚慌後,蕭意又恢復了本來的面目,溫柔的、和氣的,縱使被顧瑜這樣對待,她也隻是在她身後,很溫和的抱怨了一句。
顧瑜聽到她一如既往的聲音,腳下的步子也跟著停頓了下。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猜錯了?或許是其他人呢?阿意打小就是個好性子,她怎麼可能會做出這樣傷人的舉動?便是細一點的針又如何?平朔齋那麼多人,或許其他人也有呢?但想到剛才進去時,蕭意倉惶的神色,還有滿地殘缺,顧瑜還是閉了閉眼睛。
她跟蕭意從小一起長大,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絕對不會露出那樣的神色。終於走到一個清淨的地方了,顧瑜停下步子,甩開蕭意的手,不顧她趔趄的身影,沉著臉看著她,張口就是一句,“為什麼?”
蕭意便是平日性子再溫和,此時也有些被她的這番態度和動作激到了。
她的臉色少見的有些不大好看,扶著牆站穩了,一邊搓著已經印出手指印的手腕,一邊皺著眉看著她,說道:“阿瑜,你到底怎麼了?什麼為什麼?”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
顧瑜還是先前那副樣子,她的手攥成拳頭,紅唇也緊抿著,“我跟京逾白在馬鞍上找到了繡花針的痕跡。”見她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神色也閃過一絲慌張。
“那又如何?”蕭意在短暫的驚慌後又恢復如常了。
她把略微有些顫抖的手負在身後,強撐出平時的面貌看著人,“阿瑜,我們都是女子,先前又剛上過女紅課,你為何會以為是我?”
說完。
她又輕輕嘆了口氣,看著顧瑜,似乎有些失望,“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也不知道樂平郡主跟你說了什麼,才會讓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顧瑜打斷了,“都到這一步了,你還要騙我?!”
不同先前的陰沉和不敢置信,此時的顧瑜是憤怒的,她通紅著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蕭意,平日略微上挑的桃花眼此時已經迸出淚水了,“你知不知道大伯父來了,他已經派了人去馬場,很快他們就會檢查出馬鞍的不對勁。”
“你以為你能瞞天過海,以為不會有人查到你的頭上?”
“蕭意,你是不是太自作聰明了一些?!”
在那些上位者的眼裡,他們這些人不過是過家家的小孩,自以為沒有紕漏、萬無一失,可這世上的事,但凡做了,哪有真能萬無一失的?
她看著蕭意,見她臉色蒼白卻還要張口辯解,不知是累了,還是不願再和她說這些了。顧瑜看著她,不再憤怒,反而用十分平靜的語氣和她說道:“那馬鞍上的針眼比尋常的繡花針都要小,而你不久前正讓人從江南帶了一盒繡花針過來。”
眼見蕭意如遭雷擊的面孔,顧瑜看著她淡淡道:“你在做出這些事情的時候,是不是忘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