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憂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顧九非的聲音,半歪著頭,有些疑惑的問道:“那我什麼?”
顧九非又看了她一眼,最終卻隻是平平道:“沒什麼。”他說完,也沒再看顧無憂,徑直往前走,“我走了,你回去吧。”
還沒走出幾步。
身後就傳來顧無憂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和微弱的期盼,顧無憂看著他,“你要不要留下來,跟我一起吃飯?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
顧九非腳步一頓,半響才回過頭,看了顧無憂一眼。
那張屬於顧九非獨有的冷靜小臉雖然還是之前那副樣子,但很明顯,還是能看出眼中帶著幾絲驚訝。
顧無憂以前也沒怎麼跟他相處過,也不知道其他家庭的姐弟是怎麼相處的,隻能帶著期盼的目光望著他,笑盈盈的說道:“我記得今天膳堂有你喜歡的珍珠圓子。”
“啊,還有清炒百合。”
她眨眨眼,似乎是怕自己記錯了,又問,“我沒記錯吧?”
顧九非這下子是徹底呆住了,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張笑盈盈的臉,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他以為她從來不記得他的喜好,他以為她昨天隻是隨手夾了一筷子……
可一次是湊巧,兩次呢?
比起面對李欽遠時,可以順杆子往上爬,面對自己的親生弟弟,顧無憂卻總是有些不知所措,她揪著自己的小手,見他還是沒說話,以為他是不願意。
輕輕嘆了口氣,剛想說“如果你真不願意,那就算了”,但嘴巴剛剛才張開,就聽到身前的顧九非啞著聲音說道:“……好。”
第32章
李欽遠到徐復那邊的時候,距離第二節 上課都快過去一刻鍾了。
徐復手裡握著一盞茶,正老神在在的靠坐在圈椅上,眼見李欽遠從外頭進來就笑道:“我還以為你回自己屋子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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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說邊放下茶盞,又給人倒了一盞茶,等人快走近的時候,就把那盞茶推到自己的對面,和他說:“坐吧,安吉那邊剛送過來的茶,我喝著還挺不錯的。”
李欽遠也沒跟他客氣,直接坐了下來,握著那盞茶,剛喝了一口就皺了眉,“這麼苦,也就你才會喜歡。”
他略帶嫌棄的把茶盞放到了桌子上,然後往後一靠,雙手交握放在小腹,腳後跟點地,椅子就翹起了兩條腿,一晃晃的,李欽遠抬了下巴,看著人,百無聊賴地說道:“好了,你說吧。”
話剛說完就打了個呵欠,一臉困頓的補充一句,“說完,我就要回去睡了。”
這要放在任何一位先生面前,恐怕都得氣得拿出教鞭打桌子,徐復卻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樣子,他笑眯眯的看著李欽遠,溫聲道:“這幾天在書院住得怎麼樣?你要是覺得冷,回頭從我那邊撥點銀絲炭過去?”
李欽遠最不喜歡的就是徐復這樣,偏偏他還真不是偽裝的,這就讓人有些無奈。
面對惡意和嘲諷,他可以選擇無視。
可面對這樣的好意,他卻隻能選擇逃避,然而徐復這人就是有法子讓他沒辦法逃……這幾年他在書院可沒做過幾件學生該做的事,打架逃課,門門墊底,還不服管教,以潘束為首的一群人一直沒少跟徐復抱怨,想要把他趕出書院。
可徐復每次都是一句話,“我們教書育人,怎麼能這樣做?每個學生都應該被好好對待,他再不好,我們也應該有責任讓他迷途知返。”
他最初的時候還抗爭過,怎麼混賬怎麼來,可徐復每次笑眯眯的由著他做,回頭也不罵他,就和他像現在這樣聊著天……次數多了,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做的那麼過分了。
“老頭。”
李欽遠停下晃動椅子的動作,雙手放在桌上,有些無奈的看著人,“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我要說什麼,你心裡不是早就猜到了嗎?”徐復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我要再重復一遍,估計回頭你又要說我年紀大了,越來越愛嘮叨了。”
“那你還叫我過來?”李欽遠有些無語。
“叫你過來是因為另一件事――”這茶,李欽遠不稀罕,徐復倒是當個寶貝似的,雙手捧著又啜了一口,等那茶香在喉間四溢的時候,他還笑著眯起了眼。
李欽遠問道:“什麼事?”
“你父親今早來過一趟。”徐復話剛起了個頭,就看到對面的少年俊臉微沉,知道這父子之間的嫌隙,他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面上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還是笑著同人說道:“一共兩件事。”
“頭一件,你祖母的生辰快到了,你父親讓你記得回家。”
這事,李欽遠自然不會忘,輕輕“嗯”了一聲,又問,“另一件呢?”
“另一件――”徐復把手裡的茶盞放到桌子上,這回倒是沉吟了一會才開口,“你父親想讓我勸你去參軍。”
“不可能!”
李欽遠沉著臉,想也沒想就站了起來,“你要是為了這事找我,就不用開口了,我不會去的,誰勸都沒用。”說完就轉身往外走。
徐復見他這樣就笑了。
他好笑地看著李欽遠的背影,“你這孩子,怎麼還不讓人把話說全了?”見人停下腳步,又放柔了嗓音,“先坐下。”
李欽遠沒回座,但也沒離開,側著臉轉過身,一臉冷漠地看著徐復,似乎在說“你要是說得讓我不滿意,我現在就走”。
徐復也沒強求,坐在老位置和人說,“我沒答應。”
李欽遠一怔,臉上剛才還繃著的表情也變得怔楞起來,他呆呆地看著徐復,沒想到會從他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徐復倒像是沒看到他的怔忡,依舊笑道:“我是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或許這條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並不喜歡,但也應該尊重你的選擇。”
“所以,我沒答應。”
“……老頭。”李欽遠開口,聲音少見的變得有些啞然。
徐復笑笑,“我也是這幾年才明白這個道理的。”他重新給自己續了一盞茶,這茶入味苦,聞著倒是挺香,門窗緊閉的屋子裡全是這股子茶香。
“你知道顧容嗎?”
小辣椒的三哥,跟他舅舅也是同窗,他早些年在舅舅家見過幾次,自然是知道的。
李欽遠挑眉點頭,回道:“知道。”
“他當初跟你舅舅是同窗,也是我的得意門生,兩人一個狀元,一個探花,那會不知道羨煞多少人。那個時候,我一直以為他會跟你舅舅一樣選擇走仕途,沒想到……”
徐復似乎想起往事,聲音也跟著停了下來。
約莫又過去一會,他才從回憶裡走出來,看著李欽遠笑道:“那孩子後來竟然會選擇從商。”
“我剛知道這事的時候,氣得直接騎馬去了顧家,把人狠狠罵了一頓,可你知道那孩子是怎麼跟我說的嗎?”
“他跟我說――”
-“先生,這世上每一條路總得有人走。”
“先生,這世上每一條路總得有人走。”
-“隻要自己喜歡,隻要自己覺得沒有辜負自己的所學,那就不算荒廢。”
“隻要自己喜歡,隻要自己覺得沒有辜負自己的所學,那就不算荒廢。”
徐復把記憶裡,顧容和他說得那兩句話和李欽遠說了一遍,說完,他自己先笑了,“我那時候還跟他說,你現在把話說得這麼滿,日後肯定還是要後悔,不過這幾年我看他把生意做得越來越大,想來是真的沒有後悔過。”
“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無論你日後要選擇什麼樣的路,我都不會阻止。”
“你想參軍,想從商,想走仕途,都隨你的心意。”
“但七郎――”徐復看著他,略微停頓之後才繼續說道:“你至少得有自己的目標,你要記得,你活在這世上,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你自己。”
“為了你自己,隻為你自己,想想以後要走一條什麼樣的路,然後別後悔,別回頭。”
屋子外頭靜靜的,隻有風聲緩緩拍打窗木,屋子裡也是一片寂靜,李欽遠看著徐復,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為別人,隻為自己。
這樣的話,李欽遠以前從未聽到過。
從小到大,他的母親都是教導他,“七郎,你要努力,你要變得跟你父親一樣,成為一個頂天立地、保家衛國的大丈夫。”
可後來他發現原來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雖然能護住國家,能受萬民崇拜,卻連自己的家人也保護不了。
就是從那一刻開始――
他突然就不想再跟他那個父親一樣了,他不是要保衛國家嗎?那他偏要跟他反著來!這樣混過了五六年,也早就忘記了自己還能有什麼目標和抱負。
他就想這樣碌碌無為過一輩子,他就是要讓那個男人失望。
可現在看著徐復這雙帶著笑意的眼睛,臨到嘴邊的這句話突然就有些說不太出口了。
徐復也沒讓他在這個時候表態什麼,而是非常深明大義的揮揮手,笑著衝他說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又和人叮囑道,“這都差不多快吃午飯了,你也別回你那屋子了,過會先去把午飯吃了。”
“下午去睡一覺,再好好聽課,別再逃課了。”
“……嗯。”
李欽遠點點頭,要走的時候,倒是在這堆迷迷糊糊的思緒裡記起一件事,皺著眉提醒道:“老頭,你既然有空,就整治下書院的環境,別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亂傳。”
“嗯?”
徐復看著他,“什麼話?”
李欽遠沒說話,隻是默不作聲地回看他一眼。
徐復笑眯眯的哦一聲,“樂平郡主的事啊,你放心,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沒人敢再亂提的,不過……”他頓了頓,好笑道:“你怎麼突然關心起這些事了?你不是最不耐煩理會這些事的嗎?”
李欽遠說不出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瘋,去管那個小辣椒的事,還一次又一次……抿著唇沉默半響,也隻是留下一句,“我就是煩這些亂七八糟的。”
說完不等徐復出聲,就說道:“我先走了。”
他說完就往外走,等推開門被那股子冷風一吹才有些清醒過來,本來要邁出去的步子被他收了回來,李欽遠的手肘撐在門框上,突然回頭看向徐復,笑著喊了他一聲,“老頭。”
“嗯?”
李欽遠望著他,笑道:“你剛才有句話說錯了。”
“什麼?”徐復一愣。
“顧容當初選這條路,是不想最後鬧得一個兄弟阋牆的地步,所以他是不得不走這條路……”
“不過。”
李欽遠挑挑眉,“還是謝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