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憂眼中的笑意又濃鬱了一些,她還是喜歡外祖母,無論她做什麼,外祖母都會護著她,她就像是剝去了前世那幾十年的閱歷,當真如一個孩子似的,賴在這個久違的懷裡,笑語晏晏,順著她的話說道:“是,趙承佑不喜歡我,是他的損失。”
等把人順得高興了,她才繼續往下說:“不管如何,既然趙承佑對我無意,我如今對他也不再抱有其他想法,與其這樣下去,倒不如趁早了斷。”
“你——”
王老夫人拿眼看她,似乎還有些躊躇,“當真想好了?”
她總覺得蠻蠻不可能這樣簡單的放下。
可顧無憂表現得實在是太坦然了,她不躲不避,就這樣看著王老夫人,點頭道:“外祖母,我是真的想通了。”她用了那麼多年,才把這事想通。
如今對趙承佑。
她既無怨恨,也無愛意,隻把他當做這芸芸眾生裡,一個相識的陌生人罷了。
她也不想再同他牽扯什麼了。
沒必要。
*
王老夫人依著顧無憂的意思,沒有立刻去趙家把庚帖拿回來,但這件事在王家卻已經算不得什麼秘密了,誰也沒想到他們家的表小姐竟然打算同趙家那位名冠琅琊的大公子退婚。
不可思議。
也不敢置信。
這其中最不敢相信的便是王昭了。
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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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顧無憂到底還年輕,將養幾日,病也就好了,她也打算啟程回京了。外頭幾輛馬車盡是顧無憂舊日裡要用的東西,還有王家給顧家準備的東西。
王老夫人雖然不喜歡顧家,但該做得體面還是得做的。
六輛馬車。
兩側還有二十餘個護衛,隨著丫鬟、婆子,足有三十餘人,可以彰顯顧無憂在王家的地位。
這次離開與以往不同。
顧無憂已經決定和趙承佑退婚了,但在琅琊,想再找出一個像趙承佑這樣家世、人品、才華都好的人,已是不可能了,王老夫人便是心中再不舍,也隻能放她回京城去。
可說是這般說。
真到了離別的時候,她還是握著顧無憂的手,難受道:“你去了京城,山長水遠的,外祖母便是想照顧你也沒辦法。”
顧無憂心裡也有些不好受。
前世,外祖母去世前,她一直都留在琅琊,縱然去京城也不過一年一次,每次待個七、八日便又收拾包袱回來了,對她而言,琅琊才是她的家,外祖母才是她最親的人。
可如今——
她雖有滿心不舍,卻也非走不可,除了早些與她的大將軍見面,她也想去看看她遠在京城的那些親人。
前世她和趙承佑和離後,便被自己的父親接回了京城。
她至今還記得她的父親拿著聖旨,快馬加鞭趕到琅琊,看到她的時候,堅毅的臉上突然落下兩行淚,他單膝跪在她的面前,寬厚的手在微微發抖,撫著她的臉,和她說:“是……為父來遲了。”
後來他帶著她離開琅琊,不顧趙承佑的阻攔,還替她好生揍了趙承佑一頓。
她的父親其實很好。
隻是從前,她對他的成見實在太深了,她怨他、恨他,不肯叫他一聲父親。
有時候,她也會想,她的父親,明明身為天子親信,大周重臣,應該活得比誰都順意,前世卻不到五十就鬱鬱寡歡去世。
是不是……因為她的緣故?
他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失去了自己的愛人,生命中最疼惜的女兒也和他如陌人一般,他什麼都有,卻又什麼都沒有,所以才會在臨死前,撫著她的發,紅著眼與她說,“如果沒娶你的母親就好了,她也不會那麼早就死了。”
“可我……還是舍不得啊。”
顧無憂想到這,眼圈又紅了一些,既然上天給了她重新開始的機會,不僅是早些找到大將軍,她也想好好待她的那些親人。吸了吸鼻子,她把淚意都吞了回去,勉強露出一個笑,和人說,“便是再遠,我也會時常來看您的。”
帶著她的大將軍。
前世,她和李欽遠成婚的時候,外祖母早就去世了。
這輩子,她想早些帶他來看外祖母,她的大將軍這樣好,外祖母若見到他,一定會喜歡他的。
王老夫人沒了辦法,抹了一把眼淚,又囑託幾句。
顧無憂自是一一應了,等又拜別了舅舅、舅母,同幾個表哥拜別,又花了好一會功夫,才由人扶著走上馬車。
馬車要啟程的時候,突然被人喊住了,“顧無憂!”
是王昭的聲音。
許是沒想到她會出現,顧無憂愣了下才掀起車簾,她看到王昭被兩個丫鬟扶著,一瘸一拐的朝她走過來,看到她的時候推開丫鬟的攙扶,咬著牙走過來,站在馬車旁,問她:“你就這麼走了?”
顧無憂點頭:“嗯。”
“你!”王昭咬著唇,小臉上滿是存疑,“你當真舍得?”
顧無憂這回卻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倚著馬車,垂下眸,認認真真地看她,這是她醒來之後第一次見到王昭,不是記憶中那個永遠都要撐出一副雍容華貴的樣子。
現在的她,還太過稚嫩。
“你喜歡趙承佑嗎?”顧無憂問她,聲音很平也很輕,隻夠她們兩個人聽到。
王昭臉色一變,她似乎有些緊張,生怕旁人聽到,可在顧無憂的注視下,她又忍不住挺直脊背,似乎怕被她看輕一般,她咬著牙,梗著脖子,說道:“我就是喜歡他,那又如何?”
“如果沒有你,他本來就應該是我的!”
要不是祖母疼惜顧無憂,趙承佑本就該是她的,她才是最配他的那個人!
顧無憂卻隻是看著她笑了笑,完全沒有以前要同她劍拔弩張的樣子,風拂過她的臉,她抬手把耳邊的發繞到耳後,然後才看著王昭,風輕雲淡的笑道:“那,我就祝你得償所願吧。”
“風大了,我該走了,你也回去吧。”
說完。
她也未再理會王昭,落下車簾。
馬車緩緩往前去,王昭呆呆地看著顧無憂離開,半響才擰了眉……這個女人,究竟在搞什麼把戲?她才不信她會這樣輕易離開。
她肯定還留著什麼後手!
*
半個月後。
臨近寒冬,風雪越發大了。
好在王老夫人知道顧無憂怕冷,準備了不少上好的銀絲炭,但即便這樣,顧無憂還是凍得不行,白露和紅霜兩人拿著被子把馬車裡的縫掩得嚴嚴實實,又把那些上好的狐裘跟不要錢似的全拿了出來,全部堆在顧無憂的身上。
“怎麼還沒到啊?”紅霜一邊搓著顧無憂的手,一邊抱怨道。
“估計還得有大半日的路程。”
白露也看了一眼凍得不行的顧無憂,咬了咬唇,提議道:“要不咱們在附近歇息一陣?這風雪那麼大,您要是這樣回去,恐怕都得凍著了,等風雪小了,咱們再走。”
顧無憂整個身體都縮在狐裘裡,凍得牙齒都在打顫了。
她搖搖頭,剛想拒絕,就聽紅霜說道:“我記得附近有家寺廟,不如,我們去那歇息一陣?”
寺廟?
顧無憂一頓。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那座寺廟便是金臺寺,也是她第一次見到李欽遠的地方……雖然那是幾年後的事了,可她心下一動,還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那就去歇息一陣吧。”
第4章
因著早些時候就同家中說過了,怕家人久等,顧無憂便讓一些丫鬟、婆子,又指了幾個護衛護送其餘馬車先回國公府,再同家中說一聲,等風雪停了,她再歸家。
至於其他人便同她一道去寺中稍坐歇息。
或許是因為今日風雪太大的緣故,這座平日香火鼎盛的寺廟,今日卻無什麼香客的影子,隻有幾個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僧人正在門前掃雪,瞧見他們這麼大陣仗過來還都愣了一下。
白露撐著傘,率先上前,說明來意。
其中一名僧人便放下手中的掃帚,走到顧無憂的面前,行了個合十禮,“施主,請隨小僧來吧。”
顧無憂點點頭,進去的時候,她還仰頭看了一眼那塊用金漆點出“金臺寺”三字的門匾,不知想到什麼,嘴角還露出一個淺淺的弧度。
白露瞧著稀奇,扶她進去的時候,問道:“小姐以前又沒來過,怎麼瞧著倒很……”她回憶著顧無憂先前的目光和笑容,難得語調怪異的用了兩個字,“懷念?”
“大概——”
顧無憂笑笑,“夢裡來過吧。”
紅霜噗嗤一聲笑出聲,她彎著眼睛,笑道:“小姐如今越來越愛說笑了。”
白露雖然未作多言,眼中卻也帶了些笑意,她也覺得小姐這回醒來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樣了,豁達不少,也通透不少……這樣的改變,雖然讓她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開懷。
小姐從前把自己畫地為牢,隻知道跟著那位趙公子打轉,鬧得名聲越來越壞。
如今她肯放下,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又看了一眼小姐,見她雙眼明亮,全無往日憤懑的樣子,她那顆懸著的心也是真的放下了。
……
僧人把顧無憂等人引到禪房,又上了熱茶、糕點便退下了。
紅霜走到一旁去替顧無憂烤被風雪浸湿的狐裘,白露便去幫她布置床鋪,供她小憩,顧無憂素來嬌氣,便是出門在外也從來不委屈自己,所以她每回出行都得帶不少東西。
除了床帳被褥,有時候就連喝茶、洗手的物件都要用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