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樣捂著心口,紅著眼看著她的丈夫帶著滿心歡喜和期待進了另一個女人的房間。
那個被她喚作表姐的女人。
她都能想象到待會趙承佑說完那番話之後,顧無憂會怎麼想她?她一定很驕傲吧,她費盡心思從她那邊把趙承佑搶了過來,耗了這麼多年,終於做了趙夫人,最終卻還是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去尋她。
真是……可笑啊。
陳舊的門即便動作再輕,也還是發出了“吱呀”一聲。
趙承佑小心翼翼地關上門,似乎是怕打擾到屋中人的清淨,又或許是怕外頭的寒風凍到她,直到把門都合上,直到屋中沒有一絲冷氣,他才開口喚她,“蠻蠻。”
他喊得很輕,也很溫柔。
心情卻很激動,臉上更是有著藏不住的笑意。
他為再一次可以這樣近距離的接近她而雀躍,伴隨著“砰砰砰”的心跳聲,他一步步接近她,看著她抱著李欽遠的牌位站在窗前,才皺了眉,但還是溫聲說道:“外面風雪大,你怎麼站在那?”
“你來了。”
顧無憂似乎早就猜到他會出現了,也沒回頭,隻是等他要關窗的時候才淡淡開口,“開著吧,我想看雪。”
趙承佑的手一頓,還是如了她的願,他收回手站在她身旁,目光在看到她這張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有些晃神……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這些人都因為歲月變了個樣。
隻有她還跟以前一樣。
歲月仿佛格外厚待她,在她的臉上找不出一絲痕跡,甚至比她當初離開他時,還要明豔幾分。
“我記得從前下雪的時候,你最喜歡賴在我懷裡,讓我把貴妃榻搬到窗前,抱著你看外面的雪景……”或許是想起從前,趙承佑整個人都陷在以往兩人恩愛時的回憶裡,他彎著眉,嘴唇也忍不住翹了起來,“蠻蠻,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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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無憂低著頭,看著手裡的牌位,指腹纏綿的劃過他的名字,輕輕笑了下,“我沒有家了。”
趙承佑最看不得她這幅樣子,當日在城門口的時候,他就想不顧一切把她從棺木上拉開,隻是那日眾目睽睽,他尚還有顧慮,而如今……他卻再無一絲顧慮。
他沉著一張臉,聲音有些怒氣衝衝的樣子,“你怎麼會沒有家?我還活著!”
察覺到自己的態度,趙承佑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把嫉妒和憤恨壓在心底,又換了一種溫柔的語氣和她說,“蠻蠻,我知道從前是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你不必擔心別人的眼光,也不必在乎他們是怎麼說的。”
“我會好好對你的,我會把你捧在手心,會拿一輩子去愛你。”
他越說,聲音就越溫和,寬厚的掌心貼在她的頭頂,一寸寸地,仿佛對待稀世珍寶一般,“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好好對你嗎?以後我誰都不要,隻有你一個人,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
顧無憂看著他,搖了搖頭,“太遲了。”
眼見趙承佑神色微變,又想發怒,她卻一點都不害怕,反而還露了個笑,“你總是這樣,每次都要等到事情沒有轉圜餘地的時候才知道後悔。”
趙承佑變了臉。
他張口想辯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
顧無憂似乎並不在乎他在想什麼,轉過頭,任由風雪襲身,重新看向外邊的梅花,“他走得時候還跟我說,每年冬天都會背著我摘梅花,就算老了,背不動了,也會牽著我的手。”
她笑了下。
看著肩上的白雪,又把目光放在覆蓋了一層白雪的牌位上,不知想到了什麼,痴痴笑道:“雪落滿頭,也算白首。”
“……你就這麼喜歡他?!”身後傳來趙承佑咬牙切齒的聲音。
顧無憂笑笑。
她想起那個初見時,站在她面前,斂著一雙眉同她說“你以前也是這樣,被人欺負了也一聲不吭”的男人,肝腸寸斷似的,笑著哭道:“是啊,我好喜歡他啊。”
“好喜歡……”
她有些忍不住了,眼淚滑落臉頰,輕輕哭道:“好喜歡啊。”
“顧無憂!”
“我不準——”趙承佑暴怒的聲音在屋中響起,可他還沒說完就發現原先站在他面前直著脊背的女人突然向後倒來,他一怔,手卻快速伸了過去,把她接到懷中。
“你怎麼了?”
他的聲音充滿疑惑。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顧無憂的嘴角流出一絲血跡,趙承佑瞪大雙眼,他似乎猜到什麼,嘴唇都在顫抖了,“你……”他紅了眼眶,不知是被氣得,還是哭了,顫著手去擦拭她的嘴角,可那鮮血怎麼擦都擦不幹淨。
他就像是瘋了,一邊擦,一邊暴怒道:“去找大夫,快去給我找大夫!”
門被打開,王昭走了進來,她呆呆地看著這幅畫面,然後是白露的尖叫,“夫人,您怎麼了?!”
趙承佑就這樣抱著顧無憂,紅著眼眶,不停地說道:“你別死……”
“蠻蠻,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
“我不準你死!”
顧無憂沒有理會他的聲音,她隻是抱著那塊牌位,牢牢地放在心口處,她的意識其實已經有些不大清楚了,恍惚間似乎還看到了李欽遠的身影,他站在她的面前,一臉的無奈和憐惜。
她突然就笑了。
伸出手,朝著那個身影,笑道:“大將軍,帶我回家吧。”
第2章
“小姐怎麼還沒醒?”
“都怪表小姐,要不是她同趙公子……小姐也不至於被氣到墜湖。”
“好了,別說了,咱們到底是在王家,要是讓舅夫人聽到,恐怕又該不高興了。”
“她自己不會教養女兒,縱得自己的女兒去搶表姐的未婚夫,她還不高興?也不過是仗著咱們小姐孤身一人寄住在他們王家,才有恃無恐!”
“紅霜!”
先前說話的女子提了聲,她平日多有威嚴,如今聲音一響,屋子裡頓時清淨下來,須臾,她又緩了聲音,繼續說道:“你這話便有失偏頗了,表小姐是表小姐,舅夫人是舅夫人。”
“小姐在王家住了這麼多年,舅夫人待小姐一直都很好。”
“便是不說她,舅老爺和老夫人哪個不是拿小姐當心尖兒寵著的?你這話若是傳得出去,豈不是在戳他們的心?”
紅霜大抵也知道自己失言,不敢再說,隻是看著裡頭還躺著的女子,還是忍不住低聲憤憤道:“我就是生氣。”
白露也跟著嘆了口氣。
……
顧無憂聽著外頭的聲音,腦子有些亂。
她的意識還有些不大清楚,外頭說得那些話,她其實也聽不太清楚,隻隱隱聽到白露的聲音。
難道……
她又被救回來了?
顧無憂在混沌的睡夢中輕輕折了眉,心裡有些煩悶,就算把她救回來又有什麼用?李欽遠死了,她在這世間僅存的念想也沒了,活著倒還不如死了。
可後頭那個像極了紅霜的聲音卻讓她一怔。
紅霜早在幾年前就遠嫁了,怎麼會出現在她的屋子裡?總不至於她服個毒,把遠在蘇州的紅霜都給嚇回來了吧?
不管是因為什麼,顧無憂擰著一雙眉,終於舍得睜開眼睛了。
入目的不是她所熟悉的天青色床帳,而是繡著大紅牡丹的浮華錦,嫁給李欽遠之後,她就不愛這些花團錦簇的東西了,此時,她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神色微怔,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大對勁。
又把目光轉向外頭。
一張紫檀漆心百寶嵌花卉的羅漢床,上鋪海棠紅繡折枝菊花紋錦緞,身後還有幾個貂絨引枕,羅漢床的背後是一座白玉做得座屏,足足有一人高,兩人寬,上面隻繪幾滴點墨,是屋中最素淨的東西了。
而羅漢床的中間擺著一張茶幾,上面除了瓜果等物,另有一隻碧海天青色的高口花瓶立在那處,裡頭盛著幾枝傲雪寒梅正肆意伸展。
再往一旁看,靠近井字格小窗的地方是一面博古架,上面擺著不少稀罕東西,有珊瑚,有嬰兒拳頭大的珍珠,還有西洋送來的望遠鏡……架子正前方還擺著一張長幾,上面放著一架古琴。
另一旁是一隻鏤空今漆的蓮花香爐,此時香氣正通過那鏤空的幾處地方嫋嫋升起。
屋子裡的這些陳設,每一件都是珍寶好物,便是一顆小小的鎏金香球也抵得上窮人家幾年的花用了。
可顧無憂越看,就越心驚,這與她如今所住的屋子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卻同她年幼時在琅琊王家住的屋子,一模一樣!
這——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睜著眼呆呆地看著這些,沒注意到有人打了簾從外頭進來。
來人便是白露,她手裡捧著藥,看到睜著眼的顧無憂,一時也沒反應過來,愣了半響才快了腳步,驚喜道:“小姐,您醒了?!”
外頭一聽這個動靜,頓時激動起來,腳步匆匆,立時就有不少人走了進來,迭聲的“小姐”聲中,顧無憂抬眼望了過去,入目的都是些熟悉的身影。
可她小臉怔怔地,還是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白露隻當她大病初醒也未多想,吩咐道:“去請大夫,再去同老夫人和舅夫人說一聲,隻道小姐醒了,讓她們放心。”
丫鬟們受命而去。
很快。
屋子裡就沒多少人了。
白露紅著眼坐在床前的圓凳上,聲音聽著有些啞,“您都昏睡好幾日了,如今總算是醒了,若是再不醒,您讓奴這些人怎麼辦?”
顧無憂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她,是白露,卻不是她印象中的白露,眼前的白露沒有梳婦人髻,臉龐看起來也很年輕,不像三十的婦人,卻是十五、六的樣子。
她是真的懵了。
不明白為什麼一覺醒來竟成了這幅樣子。
“我……怎麼了?”出口的時候,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