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平郡主顧無憂和魏國公李欽遠琴瑟和鳴了一輩子,死之前唯一後悔的是和李欽遠相識的太晚。
一朝重生,回到十五歲。
顧無憂滿心歡喜去找李欽遠,打算這輩子一定要和他相識在最好的年華,然而,看著從枝頭上跳下來的少年郎,嘴裡銜草,雙手枕在腦後,一雙鳳眼睥睨得看著她:“你找我?”
顧無憂:???
顧無憂印象中的夫君雖然沉默寡言卻溫潤端方,權勢滔天且人人敬畏,可直到重生後才發現自己的夫君不僅鬥雞走狗樣樣精通,還是城中出了名的二世祖,貓憎狗嫌,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
第1章
慶禧三十五年,冬。
顧無憂披著狐裘站在城門口,兩旁是跪伏的百姓,他們正低著頭,痛哭不止,身旁也站了許多人,她的太子表哥、公主表妹還有她和李欽遠的家人……身後,還有低頭抹淚的百官。
這是很大的陣仗啊。
這樣的陣仗,也隻有很多很多年以前,上一任魏國公,她的公公戰死沙場時才有過。
那一次。
顧無憂尚在琅琊,並未親眼看到,隻聽說陛下領著百官站在長街前,在百姓的啼哭聲中親迎大將軍歸家。
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冬日,雪下得很大,地上都攢了不少積雪,一腳踩下去都能踩出一個大坑來……顧無憂從前很喜歡這樣的下雪天,她喜歡牽著李欽遠的手站在窗前賞雪,喜歡趁著他沒有發覺的時候伸出去窗前任由雪花落在掌心化成水,然後在他寵溺又無奈的目光下讓他幫她擦手,她還喜歡啊,喜歡撒嬌耍賴讓他背著她去梅園摘最豔麗的梅花。
可現在。
什麼都沒有了。
她身旁明明有那麼多人,卻沒有那個最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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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夫君,她的大將軍,再也不能背著她去摘梅花了……
白露在一旁替她撐著傘,她看著顧無憂沉靜如水的臉,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嘴唇微張,猶豫幾秒,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其實顧無憂身邊的這些人啊,哪個不想跟她說話?
他們都擔心她,自從李欽遠的死訊傳過來後,顧無憂就像是在一夜之間成了啞巴,一句話不說,一滴淚不落。
她每天還是照常起床,照常睡覺,照常處理府中的內務,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隻有日漸消瘦的身形讓人知曉她並不是那麼無動於衷。
他們倒更希望她哭一場,痛哭一場,也好過這樣強撐著。
“來了……”
不知道是誰,這樣說了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城門口看去,顧無憂那張平靜了許多日的臉也終於在這一刻有了變化,她的手在無人看到的地方緊緊攥成拳頭,已經瘦成尖下巴的臉緊繃著,被風雪凍紫了的唇也抿成一條直線。
似乎隻有這樣,才不至於宣泄出她的情緒。
入目的首先是大周的國旗,再往後是刻著李字的幾幅戰旗。
此時。
這幾幅戰旗在冰天雪地之中,被獵獵寒風吹得呼呼作響,往後便是一架黑漆漆的棺木,兩側的將士們沉默著推著棺木向前,無人說話,就連原本痛哭不止的那些人見到棺木出現的剎那也止了哭音。
顧無憂已經看不到別的東西了,她那雙清凌凌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看著那架棺木。
棺木已經被推到城門前。
車輪停下。
滿身是雪的傅顯走到顧無憂面前,單膝跪下,原本意氣風發的人啊,此刻白雪覆滿頭,像是蒼老了十歲,跪在她的面前,紅著眼睛啞著嗓音和她說:“我……”他哽咽道,“沒能把他安全帶回來。”
顧無憂沒有說話。
她甚至好像都沒有聽到他在說話,她的目光始終落在棺木上。
突然。
她動了。
“夫人……”
“樂平……”
那些人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隻好出聲喊她,顧無憂卻不聽不應,徑直走到了棺木旁,她一身素服,整個人仿佛跟天地相融,可頭頂的雪啊還是沒個消停,短短一會功夫,她的頭發就覆了一層雪,就連那雙鴉羽般的睫毛也沾上了白雪,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什麼話都沒說,隻是伸出手,一寸寸地撫過棺木,把棺木上的雪都給抹幹淨。
可怎麼抹得幹淨呢?
她抹掉一寸,空的地方就會重新被覆蓋,她的手、她的臉早就被凍得麻木了,可她就像沒有知覺似的,就這樣擦拭著,動作溫柔的仿佛是在擦拭心愛之人的臉。
“樂平……”
蕭景行見她這般,實在不忍,撐著傘走上前,替她遮住頭頂的雪,輕嘆道:“停下吧。”
“表哥。”顧無憂終於說話了,她已經快十多天沒說過話了,剛剛出聲的時候,聲音很輕,也很啞,“他愛幹淨,我不能讓他這樣回家,他會不高興的。”
“樂平……”
蕭景行看著她,訥訥張口,卻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他隻能這樣看著她,所有人都在看她,看著這個纖弱的女子,站在棺木旁,仿佛擦拭心愛之物一般,一寸又一寸地擦拭著那黑漆漆的棺木。
無人說話。
風越發大了,像是有人在哭。
顧無憂的長發也被風吹亂了,她卻無心去管,有人撐傘罩在棺木上,然後是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的傘,他們都紅著眼眶,沒有說話,安靜沉默地看著顧無憂擦拭棺木。
終於。
棺木擦拭幹淨。
顧無憂精致的臉上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她把臉枕在棺木上,“大將軍……我來帶你回家了。”
“我們……”她開口,聲音溫柔,“回家了。”
寒風獵獵。
顧無憂撐著傘站在棺木旁,眾人始終陪伴在側,滿京城的百姓跪滿了長街,以這樣的方式接他們的大將軍回家。
*
李欽遠的喪禮辦得很簡單,在操辦喪事的時候,所有人都擔心顧無憂會倒下,可她始終保持著理智和清醒,不哭不鬧,冷靜又沉著。
她接待客人,選擇福地,不曾顯出一絲軟弱和不堪。
……
喪禮結束後。
傅顯一身素服跪在顧無憂的面前。
“他是怎麼死的?”顧無憂垂眸問他,神色平靜。
“他……雁門關一役就受了重傷,後來,我們被人偷襲,他,他為了保護我,亂箭穿心。”傅顯低著頭,卻還是掩不住滿面滄桑,眼睛通紅,聲音啞著,以前一直挺直的脊背此時仿佛支撐不住佝偻著,“要不是因為我,他,不會死。”
“他和我說過。”顧無憂看著他,說起無關的話,“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幼時,你護他許多,所以,他護你而死,我不怪他。”
“嫂子……”
顧無憂抬手,止了他的懺悔,隻問,“他可曾留給我什麼話?”
“我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手中卻牢牢握著一個香囊……”傅顯顫著手,從懷中取出一個沾了鮮血的香囊,遞給她。
顧無憂看著這個香囊,眼神微動,搭在桌子上的手也輕輕抖了一下。
半響。
她才伸手接過。
這是她嫁給李欽遠那年送他的香囊,那個時候,她女紅不好,針腳也蹩腳得厲害,後來,她總想著給他換一個,可他啊卻始終不肯,完全不嫌丟人似的,一直掛在自己的腰間。
那香囊上的鮮血早已幹涸了。
她緊緊握著它,似乎能想到那個男人在臨死前,握著香囊時的樣子。
其實就算他沒有給她留話,她也能猜到他會說些什麼,他啊就算死了也會給她安排好一切,不會讓她受一絲委屈,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管他在不在都會給她留有退路。
外面的風雪似乎還沒停,呼呼作響的,襯得這屋子更加安靜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
顧無憂才開口,“你下去吧。”
傅顯還是有些擔心她,事情發生這麼久,眼前的女人卻始終沒有哭過一聲,但他這樣一個外男也實在不適合多待,便隻好說,“我讓白露進來。”
他說完便出去尋白露,還沒尋到白露就看到了趙承佑夫婦。
夫妻兩撐著傘往他的方向過來,傅顯和趙承佑對視一眼,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他心中厭煩趙承佑,可他的妻子是顧無憂的表妹,他自然也沒這個資格去攔他們。
眼睜睜看著他們夫妻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他抿了抿唇,繼續去尋白露。
等走到緊閉的屋門前,趙承佑才開口,“你就侯在外面。”聲音冷淡,全然不像是對妻子的樣子。
王昭見他這般,尖銳的指甲掐著手心的皮肉,眼中還是忍不住閃過一絲嫉恨和憤怒的神色,她壓著嗓音,卻壓不住心底的怨氣,刻薄道:“你就這麼自信,李欽遠死了,她就會回到你的身邊?”
“她恨透了你,心裡早就沒有你了,就算李欽遠死了,她也不會跟你走!”
趙承佑聽著這番話,猛地轉過頭,他平日那張溫潤如玉的臉此時鐵青一片,暴戾的神色掩都掩不住,“你要還想當這個趙夫人,就給我閉嘴。”
說完。
他也不顧她是哪般神色,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王昭眼睜睜看著他在轉身的那剎那,把臉上的暴戾收得一幹二淨,動作輕柔,眉眼溫柔,那一份溫柔,與平時那種偽裝出來的樣子全然不同,真實的,就連那雙深邃的鳳眼都有著藏不住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