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維生素,倒是你,做什麼好夢了嗎?」
我被問得一愣,張了張嘴,到底沒問出我有沒有說夢話這件事。
轉頭看向窗外的天色,烏雲密密沉沉,要下雪的樣子。
六哥一腳油門,車子呼嘯而去:
「算好夢吧。」
「哦?」
「都過去了。」
我說。
好夢常有,但不必常在。
時至今日,也該清醒了。
12
到片場的時候雪開始落下。
我換好衣服,妝造完成後去找導演,惦記著遲到的事情,我上來就道歉。
結果,他聽到一半就打斷了我:
「是這樣的,小聞啊,這件事怎麼說呢……」
導演面露難色,頗為為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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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陸執亦接過了話,他說:
「還是我來說吧。」
陸執亦居高臨下地打量我,表情並不友好。
我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聽見他道:
「遲到,一身酒氣,聞佳期,恕我直言,你不適合做演員。」
「這樣不敬業,根本不應該留在這裡。」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周圍的人都聽到。
插話進來的是桑柔,她一貫地附和陸執亦:
「陸哥話說得重了些,佳期你別在意。」
像個溫柔和善的女主人,在對著客人宣示主權。
桑柔還是那個笑容,隻是多了份意味深長。
今天沒有她的戲份,她卻在這裡等著。
美其名曰觀摩學習,其實就是看熱鬧的:
「佳期你的經驗少,庭姣這個角色確實不太好把握,不合適的話還是不要勉強自己啦。」
「這是我試鏡選上的。」
言下之意,我的實力是被導演認可的。
我知道桑柔想說什麼,毫無背景來歷的素人,一來就是大制作,是惹得人浮想聯翩。
但他們不知道,這個角色是六哥陪我打磨出來的。
他收集了很多資料讓我學習,理解,幫助我代入和演繹庭姣。
現場進度停住,都在等導演的決策。
盡管陸執亦和桑柔擁有話語權,可如果我真的不合適,導演早就把我換了。
他現在才提出來,分明就是針對我。
我眼神堅定:「導演,這些戲你教過我,我可以的。」
他選中我就是因為我和庭姣這個角色的適配度,還有演技的可塑性。
每一場戲他都力求完美,細致地講解教學。
再加上六哥的小灶,我有信心表示我在這上面是及格的。
果不其然,導演聽了我的話後神情不再猶豫,直接點頭:
「你,上。」
13
這是我殺青前的最後一場戲。
庭姣這個角色戲份不多,但每次出場都很重要。
今天這個就是她初登場的戲。
導演放在最後拍,是希望我能最好地拿捏角色的情感和心理,並且在劇情上,也是一個雙關的作用。
因為她下線的最後鏡頭,也是出自這一段。
我和陸執亦面對面站著,彼此都穿著戲服,並非平常的模樣:
「你憑什麼要換掉我。」
「因為你不合適。」
陸執亦還是那個聲線,自上而下地評判我。
他抬手,借著走戲,替我撫平了領口的褶皺。
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他的手一頓,神色顯然有了怒意:
「你根本就不懂演戲,像你這樣的大小姐,嬌生慣養,隻知道索取,隻會……」
「—兩位演員,準備!」
他的話說到一半,硬生生止住,硬邦邦地丟下最後一句:
「總之,你死心吧。」
我往後退,走到規定的位置。
風雪漸漸變大,眼前的一切都不再明晰。
就連陸執亦轉頭和桑柔交換笑容的樣子,都變得模糊。
或許是溫度下降,又或許是白茫茫的視野讓我能專注地看清自己。
「三、二、一。」
倒計時越來越近,那個念頭就越來越強烈。
一片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瞬間融化成水。
滴答。
我抬眸。
「action!」
陸執亦說得對,我是應該死心了。
但並非他所說的那樣。
面對著陸執亦,我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是你啊。」
陸執亦平穩自如的腳步,突然停頓了。
14
庭姣這個角色,是男主角的白月光。
她是一個已經死亡的,活在回憶裡的人。
在開場時,和即將遠行的男主角告別。
男主角並不知道這是永別,隻當是一次試煉,信心滿滿地離去。
而歸來時,才知道白月光已死。
但是庭姣是了解的,她深刻明白這次告別的重量。
就像我,在和陸執亦的這場對峙裡是一樣的。
庭姣說:「你該走了。」
我說,我該走了。
陸執亦,我們不必再有後續了。
隔著紛飛的雪花,我對上他的眼睛。
這一刻,我是庭姣,也是聞佳期:
「去吧。」
隻有兩個字。
這些年裡,愛無時無刻不在消磨。
到如今,隻剩下失望。
多說一句都嫌累贅。
陸執亦,你是那麼天才優秀的演員,你會看懂我的吧?
再見。
我們就到這裡結束。
漫天飛舞的白色裡,本應該瀟灑離去的男主角愣在原地。
陸執亦通紅著眼睛,一動不動。
15
「咔!」
「咔!」
「咔!」
……?
片場在一次次的 cut 後陷入沉默。
所有人都看向陸執亦所在的方向,不明白他今天為什麼狀態這麼差。
一直在 ng,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桑柔前幾次還會上前安慰,被陸執亦冷硬地拒絕後,安靜地縮到一旁。
我大概也能猜想到,他是什麼表情。
每一次的 ng 後,這個表情就越發地明顯和清晰。
這說明,我想要表達的東西他接收到了。
這場戲是庭姣的高光,也是我的。
我站在原地,仰頭去看灰白色的天。
現在我終於明白,原來不愛之後再看這個人,是多麼的可悲和好笑。
我和他之間的誤會來源於一次電影節評選。
陸執亦斬獲許多獎項,從此封神。
那次的評委中有我的一個長輩,在其中頗有威望,拜訪聚會再正常不過。
我沒有想過要隱瞞,可陸執亦得知後卻大發雷霆。
他認為是我從中周旋,讓他的獲獎變得不公平:
「聞佳期,你根本不懂演戲,你隻會鑽營這些虛偽的東西是嗎?」
從一開始相識,他就知道我的身世。
我從來沒有在他的工作上插過手,但他不信我。
現在,我懂演戲了,我明白如何表達一個角色的內心了。
可陸執亦,你不高興嗎?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什麼,空蕩蕩的。
和男主角需要表現出的狀態完全不符合。
導演不得不停下來,等待他調整狀態。
可是天氣是不可抗力的因素,風雪中的工作人員很難沒有微詞。
身上突然一暖,我轉頭,看見了六哥。
他用厚外套把我裹住,笑盈盈地對導演提議:
「難得現在天時地利的,不如先把佳期的戲份拍完,後面等陸影帝狀態調整好了,再單獨補拍他的鏡頭。」
這不失為一個辦法。
可以切遠景,表情特寫鏡頭單拍陸執亦就好。
隻是他現在的狀態,大概也是不太能……
「找替身吧。」
六哥說。
「這會去哪裡找啊?」
陸執亦一向親自上陣,不找替身。
隻見六哥上前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您看我怎麼樣?」
眾人下意識地打量起他來。
初見的時候,我就被六哥的樣貌驚豔過,當時還狠狠地為陸執亦捏了把汗。
六哥身高體型和陸執亦差不多,隻是偏瘦了一點。
但是冬天嘛,戲服裡多穿一件就可以瞞天過海。
況且隻是遠景,又是雪景,本就更重視氛圍。
導演立刻拍板決定。
他火速換好妝造,站在我面前的時候,倒叫我失神了一瞬。
六哥,和陸執亦,真的很像啊……
「回神了。」
六哥一個響指,見我茫然的樣子,他就笑:
「好好演,加油。」
「嗯!」
……
同樣的場景,面對不同的人。
陸執亦站得遠遠的,面容模糊不清。
新晉替身六哥,卻展示出了震驚全場的演技。
明明沒有鏡頭在拍他的臉,他卻極其認真地,把男主角該有的每個表情都表現了出來。
這一刻,六哥就是《歸途》裡那個少年。
帶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向往,懷揣著白月光的祝福,信心滿滿意氣風發:
「那你等要在這裡我回來。」
我彎起眼睛:「嗯。」
這是劇本裡沒有的臺詞,但是在這裡如此順暢。
導演喊了咔,非常激動地誇贊:
「好,真的太好了!」
全場也如夢初醒般送上掌聲。
我殺青了。
慣例的大合影,我站到了 c 位,站到了陸執亦的身邊。
這是我之前夢寐以求的東西,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卻毫無吸引力。
快門聲響起,陸執亦的想抓我的手落空,隻能收回去。
我笑了笑,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聲說了句:
「再見。」
他驟然僵硬,停在原地。
隻能看著我,一步步離開。
16
處理了後續工作後,我回到酒店收拾東西。
卻不想房間裡,坐了個不請自來的人。
陸執亦沒有開燈,他還穿著戲服,就那樣坐在沙發上,像座雕塑。
劇組安排住宿酒店的時候,我向前臺多要了張房卡。
為了方便和應急,。
我給了他一張。
期盼他什麼時候能夠來找我,哪怕隻是說說話。
但他一次也沒有來過。
我甚至都以為,這張房卡早就被他丟到了不知名的角落裡。
永遠都不會得見天日。
但今天,他出現在了我的房間裡。
陸執亦起身的動作有些緩慢,像是坐了很久的樣子。
他靠近我,搭上來的手也是冰冷的。
陸執亦的語氣也是冷硬的,每個字都像攙著冰碴子:
「你要走嗎?」
不然呢,我的戲份殺青了。
「嗯。」
我向後退了一步,側頭避開他的手。
準備先洗個澡,內搭的毛衣開衫解到一半,對上陸執亦灼灼的眼神:
「你沒有事的話,請出去吧。」
「你要去哪?」
他和我同時開口。
陸執亦扣住我的肩膀,手指一點點探上來:
「你和誰走?那個經紀人?你們要去哪裡?這裡——」
他按壓過我肩頸處,力氣不小,我忍不住悶哼。
「好紅,也是他留下的嗎?」
這算什麼?在質問我嗎?在發生這麼多事情後,他憑什麼理直氣壯地來質問我?
我的火氣也上來了,冷聲道:
「和你沒有關系。」
這話在我們之間出現過很多次,都是他對我講。
現在也輪到我說了。
陸執亦的反應卻大多了,他用力掰正我,強制性地對視。
我看見他眼裡跳動的火苗。
「沒有關系?」他低聲重復,自嘲一般笑了,「那這個呢?這個和我有沒有關系?」
陸執亦突然發狠,抬腳踢開了什麼東西
地面上一聲巨響,我嚇了一跳。
「聞佳期,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我順著看過去,看清楚那個被打開的文件袋。
裡面的東西半遮半掩地冒出頭來。
他抓起幾張紙,低聲怒吼:
「你真的要跟我離婚是嗎?」
昏暗的房間裡,那幾個字也並沒有完全看不到。
離婚協議書,應該是寄到這裡,結果被他先看見了。
「如你所見,是的。」我接起來,拍拍灰塵,整理平整,「正好我們都在,籤個字,很簡——」
「你幹什麼?」
陸執亦搶過協議丟掉,力氣之大,裝訂的釘子都抓不住飛散的紙張。
白色的紙紛揚落下,陸執亦俯下身抱起我,不容拒絕。
細密的親吻落雨一樣,在觸及領口處時停滯,隨後變成兇狠的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