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調兵是不用他親自去的,但安國公也不知是被打得膽寒了,還是怎麼,竟自己帶著殘兵往西華門跑去。
眼見西華門已在望,安國公還來不及露出笑容,就見著前方不遠處立著一個比他方才見過的所有黑色方陣更大的黑色方陣。
他下意識停住腳步想轉頭,誰知轉頭身後也行來一個黑色方陣。
“老爺子身體倒是好,你這麼跑來來去不要緊,累得我們在你背後追就不地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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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僖皇貴妃堅持要留在聚星閣,顧玉汝隻能讓人去安排。
很快就來了幾個丫鬟,她們來的同時還帶來了炭火,有了炭火屋裡就暖和多了,再把風爐點燃燒上熱水。
一杯熱茶下肚,兩個女人都舒服了不少。
由於要開著窗戶,所以屋裡就算暖和也有限,兩人裹著厚厚的披風,懷裡再揣個湯婆子,就這麼坐了大半夜。
直到東方泛起第一抹灰白色的晨曦,皇宮的方向不見火光,反而變成了由淡灰色的濃霧籠罩。
不知又過去了多久,宮裡的報信人終於來了。
“陛下……陛下贏了,陛下安,薄大人安,太子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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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夜的廝殺,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片血腥味之下,那些叛軍出現後就躲進角落裡的宮人們都出現了,正伙同禁軍士兵們清理屍體。
整個皇宮也就後宮稍微幹淨些,但也是有數的幾個宮殿。皇後的宮前,還有僖皇貴妃的春禧宮都不幹淨。尤其是春禧宮,昨晚被叛軍闖入,隻可惜人去樓空,隻留了幾個宮人,都被惱羞成怒的叛軍殺了。
死的人多,被俘虜的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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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公不光其本人被俘,他的三個兒子也俱都被俘虜了,倒是潘皇後還算硬氣,在知道父親發動宮變失敗後,就將自己吊死在了宮裡。
此時剛被清理出來的乾清宮,薄春山正站在殿門外發號施令,讓人帶著被他們俘虜的那些王公大臣們,去召宮外那些領兵的將領們入宮。
安國公是敗了,但是暗中與他勾結的人不少,他輸是輸在太過自信,以為靠帶進宮的那些兵力就足夠拿下皇宮,卻未曾想到他想關門打狗,反而被人當狗打了。
現在跑進屋裡來的狗是被打了,但屋外還有狗的同伙,如何處置屋外的狗又能夠不受傷,這需要智慧。
薄春山解決的辦法十分簡單粗暴,先弄清楚對方是身份,再看看他沒有三親六眷在宮裡。
如果有,那就更好,就讓人拉著他家的親眷去強召,沒有親眷就帶著上峰或者老師,總之有關系且可以威脅到對方的人都可以拉上。
安國公為了能順利在宮變之後拿下群臣,所以才選在昨天宮裡擺宴時動手,卻萬萬沒想到會便宜薄春山。
當然,事情並沒有如此簡單,所以薄春山還有一計後手。
……
天方破曉,城北和城西的勞力們揉著眼睛從家中出來,正要開始一天的勞作。
雖然今天才初二,但像他們這樣的人怎可能一直在家裡闲著,過年嘛,兩天也就夠了。
他們的家多數都在附近,平時依靠著這條秦淮河為生。
世人提及秦淮河,總會想到青樓畫舫勾欄妓女,殊不知靠著這條秦淮河吃飯的平民更多。
兩條秦淮河雖是一條河,但一個在前半段,一個在後半段,而秦淮河平時也擔負著整個應天所有物資的運輸,若是哪天秦淮河不動了,整個應天城的人都沒飯吃,這些勞力們就是靠著在碼頭上賣賣苦力換口飯吃。
可今日也是奇了怪,河上竟不見貨船,反而出現了很多奇怪的船隻。
那些船隻與普通的民船不大一樣,若是見過戰船的人便知曉,這是小型戰船。不過百姓們雖不認識船是什麼船,但認識船上懸掛的旗子,和船上之人所穿的衣裳。
是東南洋水師的旗子,也是朝廷的官兵。
這些船每一艘的船頭上,都立著一口巨大的鐵制大炮,炮口就正對著正前方,看起來十分嚇人。
再往前看去,河面上密密麻麻都是這種船。
這些船聚集在定淮門、清涼門、石頭門、三山門,甚至聚寶門前,船頭的炮口對著外城的城牆。
城牆上守著城門的兵卒們臉色極為難看。
而隨著這一切,關於安國公及皇後一系謀逆的消息也傳遍了整個應天城。
……
就靠著城外水師兵臨城下,城內拉著對方家眷親友恩威並施,薄春山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將應天城控制權收入掌握之中。
不,應該是康平帝的手中。
東南洋水師才是薄春山手裡的奇兵,這也是他早就跟康平帝商量好的,水師就駐扎在崇明島,從崇明島走水路到應天,跑快點半天就能到。
臨近黃昏時,薄春山眼見沒什麼事了,就打算出宮回去了。
“愛卿要回府了?也是,忙了一天,朕也該命人去接皇貴妃回宮了。”
康平帝的神色與平時別無不同,可薄春山卻嗅出了一絲異常。
他表面沒說什麼,心裡卻暗暗苦笑。
這下真是暴露了,讓你出風頭,讓你出風頭!
第181章
等薄春山走後, 一個頭戴三山帽,穿紫色團領衫的老太監,從一側走了過來。
“陛下, 這位薄大人……”
康平帝沒有說話。
老太監弓了弓腰又道:“昌國公主醒來之後,就鬧著要見您, 說……說要是處置安國公府,就連同她一起處置。永昌候和長平伯已經招了, 供出了武安侯和汝南侯、安陽侯, 這幾家是否要現在處置,還需陛下下令。另, 水師的兵並沒有進城,但顧忌怕生變, 他們也還沒離開, 什麼時候離開還需陛下斟酌。陛下, 這位薄大人……”
“行了,你不用再說什麼薄大人, 你想說什麼朕懂, 不用再說。”康平帝皺眉斥道。
“可是他……”老太監本就弓著的腰, 又往下彎了彎, 道:“就當老奴僭越了, 可這位薄大人未免藏得也太深了, 一開始連老奴也以為這些黑甲士兵是水師的人, 可之前老奴專門讓東廠的人去查過,水師沒有這些黑甲人,這說明這些人就是他的私兵。
“他為何組建如此多的私兵?是怎麼把這些人運進了應天?還有那些黑甲人手中所持的火槍,連工部的人都沒見過,說明這不是官造, 而是私造的,他造這些東西來做什麼?還有東南洋水師那,他已被罷官,邵元龍因朝廷爭議,為了避嫌處於停職等候朝廷命令的狀態,偏偏他一紙書函,就調來如此多的兵和戰船。
“陛下是沒見著水師戰船兵臨城下之景,方才老奴專門趕去看過,若不是足夠威懾,武安侯他們不會就這麼老老實實束手就擒,總是要搏一把。陛下,即使您不讓老奴說,老奴也要說,此人甚是危險,危險程度不下於安國公。”
康平帝看似面無表情,實際上從他的呼吸,就能看出他並不平靜。
良久,康平帝彎下腰來低頭看向俯趴在地上的老太監,他輕聲道:“那你又怎知此刻翻臉觸怒他,他不會臨陣倒戈?”
老太監趴伏在地的身體,沒忍住打了一個激靈。
康平帝直起腰來,手負在身後。
“他沒你們想的那麼簡單,既然他敢把這些露於人前,就說明他不怕朕出於忌憚對他下手。朕雖然不怕他,但朕不會前腳用了功臣,後腳處置功臣,這要是落於天下人眼,天下人將如何看待朕?想必朕那好叔叔一定會不吝幫朕宣揚得天下人知,以後朕還怎麼用人?誰又敢效忠於朕?”
“他雖然犯忌,但功大於過,至於他的那些私兵,當年他在浙江平倭,為了打入敵後,做過一陣子海盜。這些他都與朕說過,還有他得罪的人並不比朕少,若是沒有護衛力量,恐怕早就死在福建廣州了。行了,這些你以後不用再說,朕自有酌量。”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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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僖皇貴妃及一眾皇子公主送走,顧玉汝才有功夫去端詳薄春山。
她將一眾下人都揮退,開始對他‘動手動腳’。
“我沒受傷。”
“真沒受傷?”她明顯還是有些不信。
“根本就沒用上我親自動手。”
他將昨夜情形大致說了一遍,這時顧玉汝已經從他四肢正身檢查到他的脖頸了,見他真沒受傷,她正想拿開手,就見他眉心皺著,這可有些不正常,所以她順勢就抱住他的大臉。
她端詳了一下他臉龐,道:“怎麼了?”
對於她對自己的‘不信任’,薄春山有些無奈,也是之前有次他在福建受了傷,很重的傷,瞞著她又被她發現後,他每次從外面辦事回來,她都要檢查他是不是受了傷又瞞著她不說。
他嘆了口氣,順勢將她抱在膝上,自己也坐了下來。
“宮裡這次對我的忌憚之心,恐怕會達到空前絕後的地步。”
他也不想出這個風頭,可為了自救,再加上形勢受限,他不得不把他藏起來的底牌拿了出來,事情倒是辦好了,也露底了。
顧玉汝皺起眉,想了想道:“但他暫時是不會對你做什麼的,至於日後……當時不都跟我打算好,這次事罷就找個機會離開應天?”
“說得倒也是。”薄春山略有些唏噓道。
顧玉汝拍了他一下,讓他放自己下來。
“你肯定一天沒吃東西了,我讓她們去準備些吃食。”
……
什麼都沒有餓了一天,有一碗香濃的湯面下肚最為舒服。
薄春山吃著面,突然想起來什麼,道:“對了,齊永寧失蹤了。宮變時他沒有在宮裡,據說是中途離開了,後來潘仁供出他,等宮裡派人去會同館,沒找到人。”
“安陽侯府呢?”
“安陽侯府也沒有,他妻子和他兒子也失蹤了,安陽侯府起先還不知道這件事,還是宮裡派了人去才發現人不見了。”
“也就是說,他早就計劃好了,提前出了城?”
顧玉汝想了想,又道:“不對,以他的性格不可能這時候走不等著看後續,還是說他早就料到了安國公會失敗?這也不可能,他會不會是發現安國公事敗,所以藏起來了?”
“現在皇城和外城俱都戒嚴了,未解禁之前,普通百姓一律不準上街,如果他還在城裡,是不可能跑出去的。”薄春山想了想,道:“既然還在城裡,那就容易辦了,我讓人去搜查,就不信他能一直躲著。”
顧玉汝道:“齊永寧既然能跟安國公他們攪合到一起去,說明北晉留在南晉還有隱藏的勢力沒有浮出水面,經過這次後,應該能拔出一大半,如果宮裡要是想徹底拔出北晉留在南晉的釘子,倒是可以從這方面下手。”
聞言,薄春山眨了眨眼,笑了。
顧玉汝知道他在笑什麼,她這番話其實就是在教薄春山如何利用康平帝的手,來找出齊永寧。薄春山如今身無官職,他下手去找人,不如康平帝下命來得好。
他平時沒事就吃吃齊永寧的醋,如今顧玉汝都這麼對付齊永寧了,說明她對那個人一點心思和舊情都沒了,薄春山才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