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廖聞臉色嚴峻,左青也不敢再多說了,忙下去找人了。因為這事不同尋常,他還專門在守宮門的兵卒裡找了個親信。
玄武門和西華門一個在北一個在西,來回一趟可需要不少時間,本來廖聞心想先拖著,他也是這麼辦的,偏偏就在這時候來人了。
竟是指揮同知常建德來了。
此人高他一級,乃指揮使馮簡的親信,跟他這種從京外升上來的可不一樣。
廖聞上前與常建德客套,誰知話還沒出口,常建德就道:“讓關閉的宮門怎麼還沒關?”
廖聞陪笑道:“已經下命了,估計下面那群龜孫子嫌冷,慢手慢腳的。”頓了頓,他又道:“常大人,怎會突然讓關閉宮門?宮裡那邊不是宮宴還沒散?”
常建德睨了他一眼,道:“讓你關你就關,這是指揮使大人的命令。”
“是是。”
下面的禁軍兵士已經在關宮門,隨著一陣沉悶的嘎吱響聲,宮門已然關閉。這宮門可不是一層,而是內外兩層。
等兩層宮門都關閉後,常建德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去了方才廖聞所在的城門樓上的屋子裡。
這裡平時供以鎮守城門的將領歇腳之用,屋裡燒了炭火十分溫暖,見常建德坐了下來,廖聞忙叫人去泡茶,似乎又嫌棄對方手腳慢,親自去了茶房。
常建德面露幾分得意之色,安安穩穩地坐著。
不一會兒,廖聞就端著茶出來了。
“常大人別嫌棄,我平時泡茶給自己喝就是牛嚼牡丹,隨便喝喝。”
“廖大人謙虛了。”
見常建德坐得這麼安穩,一點想走的意思都沒,廖聞又道:“常大人我出去看看,也免得那群兔崽子以為覺得宮門關閉,就能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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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吧。”
廖聞離開了這裡,等出了門後,臉才陰沉了下來。
左青走了過來,低聲道:“我的人回來了,西華門那也關閉了宮門。”
兩人面面相覷之間,臉色都十分難看。
“常建德沒有走的意思,關閉宮門是馮簡的意思。”
“玄武門和西華門都關了?難道讓那些王公大臣們走東華門?”
那地方對著神烈山,鳥不拉屎的地方,應天城本就是背山面水而建,皇宮的北面是玄武湖,東北面是神烈山和孝陵,王公大臣們所居之地都在西面南面,走東華門也就意味著要圍著皇城繞很大一個圈。
他們平時都不走東華門,今天也不可能走,也就說明東華門也被關閉了。
宮裡宴還沒散,宮門都被關閉了,這肯定是要發生什麼大事。
“馮簡是安國公的人,安國公是皇後的親爹,你說他們想幹什麼?怎麼辦?”左青臉色難看問道。
廖聞怎麼知道怎麼辦?
說白了,他就是個從外地升到應天的,看似坐著指揮佥事的位置,其實就是個小媳婦。
倒也有人拉攏他,可廖家初來乍到,就算有人拉攏,也不會視為心腹,他也不敢沾這攤子事,平時就這麼混著,表面上跟誰關系都好,實際上如何隻有他自己心裡清楚,沒想到平時不想沾是非,是非還是找上門來了。
這時,有一個羽林衛打扮的兵卒走了過來。
明顯兩位長官在說話,偏偏湊上來,明顯就是不識趣。
等人再走近些,廖聞就意識到不對。
一是此人面生,二是此人臉上竟然沒有懼怕之色。
他的手下意識按上佩刀。
“廖大人先別急,我家夫人讓我給您帶句話,起風了,大人身體可還安好?”
第178章
廖聞和自己夫人感情一直不錯。
這麼多年了也沒納妾, 家裡隻有兩個通房還是他夫人給的,一直就是擺設。
也是當年他娶自己夫人算是高攀,他妻子馬氏乃當地望族之女, 家裡出了不少官,而他當時不過是個百戶。
不光家世是高攀的, 馬氏年輕時也生得貌美, 又知書達理,讀過不少書, 用廖聞自己的話來說,他就是個大老粗,沒想到娶了個仙女回來, 自然要捧著供著。
再加上馬氏馭夫之道, 又因出身大家族, 十分擅長與大家貴婦們交際, 也給了丈夫不少助力, 廖聞才能一路升到應天來。
看似隻是個四品的指揮佥事,可羽林衛屬上直十二衛, 是皇帝親軍衛,地位自然與地方衛所不同, 算是從邊緣進入了核心, 再往上升要麼任一衛指揮使, 要麼就是進兵部和五軍都督府了。
鑑於這種種一切, 廖聞若有什麼事都喜歡和妻子馬氏商量, 而他如今之所以能在京裡左右逢源,誰都不沾誰都不靠, 還能安穩坐在這個位置, 其實也大部分和馬氏有關。
馬氏通過平日和那些官夫人官太太的交際, 洞悉各府各家的人際、矛盾諸多等等,也替丈夫和自家規避了不少麻煩。
馬氏就是廖夫人。
而當初廖夫人之所以會交好顧玉汝,並不是沒有計量,在這應天誰都不沾誰都不靠,當然可以省去不少麻煩,但這也代表你晉升無望。上位者提拔下面人,自然要撿心腹提拔,你個外來戶那就莫想升官這種好事了。
所以廖家看似境況不差,其實也挺尷尬的,而解除這種尷尬的關鍵是需要找以個相對來說沒那麼復雜的人或家族來投靠。
廖聞夫妻二人一直尋覓,都沒找到合適對象,他們看得上的,別人看不上廖家,別人看得上他們的,他們嫌是非太多,怕被拖進渾水,畢竟這站隊之事在哪個時候都極為重要,不然輕則丟官,重則丟命還牽連一家。
正好這時候薄家入京了。
當時在廖聞夫婦二人來看,薄春山是陛下心腹,即使從水師提督的位置上下來,也是往上升,至少一個六部高官,或是五軍都督府都督起步。薄家在京裡沒有根基,急需拉攏人為其助力,廖家這時候靠上去正好,簡直沒有比薄家更合適的人選。
這才有之後廖夫人刻意結交顧玉汝,想她所想急她所急,一番交往下來,雙方互有好感,水到渠成。
偏偏這時又出了薄春山疑似勾結北晉之事,雖明眼人都知道薄家是被人陷害了,但這不是還沒有結果?本來薄家還有僖皇貴妃作為庇護,偏偏僖皇貴妃隨著皇後的復出也處境堪憂。
當時顧玉汝找上廖夫人,請她代為打聽消息,廖夫人面上看似隻猶豫了下,其實那一瞬間想了很多很多。
她會答應,不過是在賭,賭薄家不會就這麼倒了,賭康平帝既然千難萬難都立了僖皇貴妃的兒子做太子,就說明陛下是要鐵了心打壓皇後一系。
當然,最關鍵的是其實她也沒做什麼,不過順手之便,不用付出什麼代價,都是私下交際,哪怕薄家哪天真倒了,也牽扯不上廖家。
廖夫人的打算很周全,而通過和顧玉汝接觸了幾次,這更讓她覺得這背後有大故事,薄家似乎有什麼計劃,而這計劃很大可能跟宮裡,跟陛下有關。
所以當時顧玉汝對她說的那句話,廖夫人不但記住了,還拿回去說給了丈夫聽,夫人二人沒少分析,雖最終也沒分析出什麼,但感覺要出大事是真的。
這也是為何今天廖聞會如此警惕的原因所在,是一環套一環,缺了哪一環都不行。
而此時這個兵卒找上來,突然說了這麼一番話,讓廖聞頓時想起了薄家,想起了之前他和馬氏在家裡分析的事,想起了今日宮裡的異常,以及指揮使馮簡和常建德的異常。
這一瞬間,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同時,這也是他生死抉擇之際。
選對了,自此一條通天大道在眼前,選錯了,他死和廖家覆滅就在眼前。
怪不得,怪不得會說‘天冷了,人就容易傷風受涼,若是哪日覺得不安穩,就不要逞強,不如稱病在家,說不定捂一捂就能好’。
那薄家夫人估計一開始想提醒廖家不要攙和其中,沒想到今天會是他守玄武門,現在來找上他了。
一時之間,廖聞臉色變幻莫測。
左青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平時最是喜歡插科打诨,這時也沒敢出聲。
“本將守的是宮門,是替陛下守衛皇宮安全,僅憑貴夫人的一句話,在本將來看還不夠。”
這兵卒心領神會,卻並未惱怒,而是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並笑道:“廖大人為陛下盡忠職守,乃是忠臣,朝廷是不會辜負忠臣的。”
說著,他伸手從懷裡掏出一物,扔給了廖聞。
廖聞接過來一看,面色一凝。
左青從一旁隻看見他掌心裡有抹金色,依稀還有條龍,就見廖聞將那牌子還給了兵卒,同時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誓死效忠陛下,萬死莫辭。”
左青整個人都被整懵了,站在那不知該如何反應。
兵卒看了左青一眼,廖聞忙道:“他乃我手下心腹,可以信任。”
這兵卒約莫四十多歲,樣貌普通,屬於丟在人群裡都找不出來那種。一開始廖聞還尋思莫是那位大人冒充,可通過方才一番接觸,再看對方白淨的面頰,和故意粗著嗓音說話的腔調。
他心裡明白這估計是哪位公公,再一次慶幸方才沒有說錯話。
公公沒有再去看左青,道:“安國公及皇後一脈,連同五軍都督府幾位都督和一眾勳貴意圖謀反,不過此事早已被陛下提前獲知。本來是沒打算用玄武門,但薄大人聽說今日是廖大人守這處宮門,走玄武門要便宜些,才會派了我來找廖大人。”
廖聞聽聞不光安國公府,還有五軍都督府幾位都督都謀反了,心裡一突一突地跳。
也許旁人不懂,但作為武將的他,再明白不過五軍都督府的權利。
別處且不提,就說應天城內及周遭拱衛京師重地安全的京營各衛,共計有二十八衛,其中城外駐扎的京營十衛,城內駐扎六衛,另有上直十二衛乃皇帝親軍,駐扎在皇城及皇城周邊,像羽林衛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上直十二衛,其他十六衛都是由五軍都督府掌管,而上直十二衛看似是皇帝親軍,實則裡面的人都是京營先從各地衛所抽調班軍,再從班軍裡挑選精銳組成親軍。
也就是說這些人抽來抽去,其實還是五軍都督府手下的人,是不是皇帝的人還是未知。不然之前也不會發生指揮使馮簡下令關閉宮門的事,這就說明至少羽林右衛上層的軍官,並不是皇帝的人。
五軍都督府的勢力是擺在明面上的,再加上京營和巡捕營的關系,可到目前為止康平帝手裡多少兵力還沒顯露出來。
“廖大人這是在擔憂?”這位公公顯然是個明眼人。
廖聞就算犯嘀咕也不敢明說啊。
不等他答,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廖大人還請不要擔心,你能想到的陛下和薄大人都能想到,所以才會有我來找廖大人。”
“末將不敢,末將隻是在想,玄武門外還有北安門……”
公公道:“其他事廖大人無需擔心,你隻需記得到時開門放人進來即可,等該進來的人進來後,就把玄武門封閉,在未得到陛下旨意,一律不準開啟宮門。”
這是要瓮中捉鱉?
廖聞靈光一閃,總算想明白了。
馮簡讓關閉宮門,是想裡面的人逃不出去,也說明安國公一系已經準備好逼宮了。可宮門的關閉不光會讓裡面的人逃不出去,同樣也讓外面的人進不來。
這種情況下,安國公一系看似勝券在握,可他們太自信了,自信自己的準備足夠讓他們達成目的,卻未曾想早就被陛下有心算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