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開船廠,他來纂風鎮的次數多,待的時間也長,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他常居之地,平時談什麼相關的事情,也都設在這裡。
不過大門的牌匾,因為他一直抽不出時間管,就一直沒換,是空的。
裴永勝心中更是驚濤駭浪,但這也恰恰又佐證了他的一些想法。
兩人去了一間廳堂,坐下,下人上了茶。
薄春山坐在首位上,道:“勝叔,你找我到底什麼事?”
……
一個時辰後,裴永勝從這裡離開了。
臨出大門前,他心情有些復雜地回頭看了看這座宅子,心裡喃喃自語著:豹兒,你總是心裡不服氣,其實爹也有不服氣的時候,但這就是我們不如他的地方。
.
“那你就打算把這事給他做了?”
薄春山點點頭:“他做這一行,人脈和消息比常人想象中要廣,他若能弄來我們要的貨,就直接收他的貨,他若是弄不來貨,能弄來幾個大行商也不錯,也不妨礙什麼。”
顧玉汝淡笑了笑:“你倒是大度,我記得以前聽你說過,那個裴豹總是跟你作對,他也想讓你給他兒子讓路?”
“父為子謀算,這是人之常情,家業不給兒子,給別人才叫奇怪。”薄春山不以為然道,“就像我當爹後,我有什麼好處也會謀劃著給八斤給水生,隻有他們不要了,才會想著給別人,人的天性就是如此,總體來說,他對我也不算虧待。”
沒錯,水生就是這小奶娃的乳名。
顧明對給孩子取名之事格外上心,當初八斤出生後,還沒滿月,就連父母都忘了有了乳名還得有大名,他就把名字送來了,取了‘靈犀’兩個字。
這次依然如此,據他所言,阿於五行缺水,所以他一直在帶水的字上動腦子,‘朝宗於海’四個字,取自‘江漢朝宗於海’,意指江漢湖泊天下之水盡歸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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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春山可不擅長取名,嶽父能送來正好,便撿了朝宗兩字。
所以小奶娃叫薄朝宗,乳名水生。
薄春山一邊跟妻子說著話,一邊撥弄著襁褓裡小奶娃。
小奶娃明明睡得很香,卻被爹當玩意似的玩著,漸漸眉宇間露出不耐之色,趕在把孩子吵醒之前,顧玉汝一把拉開他的手。
“你說話就說話,別總是惹他。”
“臭小子!”他嘴裡應著,還又捏了下水生小鼻子,才拿回了手。
顧玉汝拿眼睛斜他:“你就算喜歡女兒,也不能這麼對兒子,小心他長大後記恨你。”
“我是他爹,他記恨我?這個小討債鬼當初讓你受了那麼罪,我沒揍他就是好的。”
她忙把兒子抱過來,放在床裡面他爹夠不著的地方。
“他還小,他懂得什麼?他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我現在不好好的。”
他靠在她肩上,捏了捏她明明坐著月子卻一點沒吃胖反而瘦了不少的臂膀,咕哝道:“你不知道當時可把我嚇著了,明知道不應該那麼想,我卻總忍不住想你要是生孩子出事了怎麼辦。”
終於說出來了。
顧玉汝就說他那天表現得那麼異常,不可能一句話都沒有,後來見他不待見兒子,其實也不是不待見,就是不如當初八斤生下來時那麼稀罕,她就想他心裡肯定有點心結沒過去。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過些日子就能好,如今他既然說出了這話,就說明心結已開。
想到前世齊永寧臨死前說的那些話,她想了想道:“那你說我要是當時……”
剩下的話根本沒讓她問出口,他龇牙威脅她:“顧玉汝我跟你說,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我就是假設……”
“沒有假設!也沒有可能也許!行了,不要說這些,說點別的。”他很強勢地打斷她。
她心裡有些感慨,也有些感動,最終這些都化為一笑。
“那行,說點別的,再過幾天我就要出月子了,等出了月子後,咱們搬去纂風鎮吧。”
這話是真讓薄春山吃驚了,因為一直以來,顧玉汝給他的感覺就是她很念西井巷這個地方。
她覺得這個地方很好,即使這房子有些小了,也不願意搬走。所以那次以後,他再也沒提過搬家換房子這類事,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到搬去纂風鎮。
“其實我知道現在這個地方對你來說,已經很不方便了,你這幾年重心是海上是纂風鎮,現在卻不得不為我們在這裡,常年兩地奔波。你以為你每次凌晨夜裡走,晚上回來,我不知道你是去哪兒?從纂風鎮到定波一來一回也都一個白天了,所以你趁我睡著走,晚上睡之前回來,你不累,我替你累,與其這樣,不如搬家。”
顧玉汝說得萬分感慨:“現在我爹有自己的事情做,於成明年應該就要下場,有沒有考中功名,他都要出去遊學,他有自己的人生,我娘有我爹陪著,不用我擔心。而娘那邊,顏叔一直對她很好,現在兩人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都有自己的人生,我們也有我們的人生。”
說到最後這句時,她看著他的眼睛。
“而且有些事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她淡淡地笑道,“苗家家主馬上要遠赴倭國,六橫島那你不能丟下,纂風鎮缺個主事的人。你大張旗鼓弄什麼見商會,不就是想打響纂風鎮的名頭,傳到某些人的耳裡,成為他們的威脅,把這件事放到臺面上,逼得他們狗急跳牆,可你又不能出面,還有誰比我更合適?”
官者不能經商,可哪個官宦人家不做生意?官做得越大,生意做得越大,這些生意自然不是其本人做,而是其族人其家眷其拐著彎的親戚門人,借其名頭為其斂財。
纂風鎮做的是海商的生意,也就是走私。
薄春山生為朝廷命官,在明面上是絕不能插手這個的,可纂風鎮初入人眼,必須有個能代表薄春山的人來鎮場子,才能取信於人。
所以沒有人比她更合適,因為她是薄太太。
第142章
官的太太/夫人, 在很大程度可以代表著這個官。
而世人又多瞧不起女子,覺得女人頭發長見識短, 所以有許多官若想斂財,卻又不想自己出面,就會讓下人打著妻子的名頭。若是犯了事或被人發現,則推脫為都是妻子不懂事,女人頭發長見識短貪了財諸如此類,而這麼做竟讓不少人幸免於難。
當然這裡指的是小事小案。
久而久之,這幾乎成了官場上的約定俗成。
也是當下社會風氣造成, 什麼男主外女主內, 什麼君子不屑阿堵物, 在那些讀書人認知中,君子就該不沾世俗, 該是高風亮節不染塵埃,仿佛喝風飲露就能活。其實他們也知道這不是真的,但就是要塑造出這種形象,才配為當君子。
至於那些世俗的、阿堵物、吃喝拉撒相關的, 都不和男人相關,自然該女子來幹。所以一般官宦人家,都是男人在外面做官,隻管官場應酬, 而女人在後面挖空心思賺錢,除了照顧一家人花銷,還要照顧丈夫在外的花銷。
當然也不是說男人都是沒用的,其實兩者是相輔相成的, 後宅婦人能不能賺到銀子, 很大程度還要依仗丈夫的威勢。
顧玉汝對此再熟悉不過。
所以當初她問薄春山人手可夠用, 就是心裡已經有了打算,隻是當時她大著肚子,有心也無力,如今既然孩子生了,就把這事提上日程。
因為她實在看不下去他把自己一個人掰成八瓣使,還顧忌著她的身體她的心情,他在心疼她,其實她也心疼他。
她眼裡在訴說,她心疼他,很心疼他。
他拒絕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兩人都在努力,他並不單是隻有他一個人。
這條不太好走的路,他當初信心滿滿不以為然地接下來,不是他狂妄自負,是他知道隻能如此。因為一旦能做成,南晉至少可以平靜幾十年,此乃大功,於江山社稷有益,於黎民百姓有益。
所以他狀似瀟灑地走上這條路,讓邵元龍去了明面,把最難的那一關擺在自己面前,因為他知道這些事隻有他才能做成。
可偶爾累極之際,他也會問自己,到底為了什麼。
為了銀子?他已經有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銀子、
為了當官?其實他本身並不耐煩那些官場的事情,當官隻是曾經他還懵懂之際,作為想娶到她的一個捷徑和野望,他其實是不喜歡這些的。
他完全可以帶著妻子家人,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南晉不太平就去北晉,天下之大盡可去的。
可他卻忍不住想起那些為了在人前直起腰來的民兵,想到他們渾身是血,一邊喊著我是英雄一邊握刀殺敵的模樣,想到他們身受重傷,卻無怨無悔的臉龐,想到那塊石碑上刻的每一個名字……
想到失了條手臂卻持著長槍的鮮血淋漓的熊瑞,想到憤世嫉俗卻為了民兵為了巡檢司嘔心瀝血的鍾山,想到壯志未酬滿腔鬱鬱的邵元龍,想到那幾本書上他鐵畫銀鉤的每一個字……
他想不出為什麼。
他隻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條很艱難的路。
而這條路不能退縮,他隻能走下去,一直走到彼端有春暖花開。
如今他身邊卻多出了一個人。也許她一直在,隻是他平時忽略了她。
“顧玉汝,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感嘆一聲,把臉在她肩頭上蹭了蹭,揉了揉,埋在裡面一直一直不想起來。
她抱著他的大頭:“行了,這麼大的人就不要撒嬌了,小心八斤來了看見笑話你。”
他也不理,就這麼埋了好一會兒。
“那等水生滿月酒辦了,我們就搬去纂風鎮,正好那邊有一處宅子,我不是跟你提過,一直空著也沒什麼人住,以後我們就住在那。”
“好。”
“那我去安排。”
“好。”
應後,見他半天沒動,她瞅了他一眼。
“你不起來?”
“我不想起來,也不想動。”
本來她還打算笑話他兩句,想了想,她暗嘆一聲,又一把將他大頭抱在懷裡。
“那就睡一會兒。”他也累了。
很快兩人就睡著了,過了會兒八斤跑了進來,她本來打算來看爹在幹什麼,沒想到爹和娘竟然睡著了。
爹不是說白天除了午間小憩,其他時候都不能睡覺?怎麼自己反倒睡上了?
可爹娘睡得好香,小水生也睡得好香。
想了想,她脫了鞋也爬上床,睡到娘和水生之間。
她咕嚕嚕地轉著大眼,看了看睡著的爹娘,這一幕對她來說十分驚奇,又去看睡著的水生,還拿小手摸了摸小水生的光腦門和小臉蛋。
她本來毫無睡意,可不知不覺中也睡著了。
孫氏是來找外孫女的,走進來沒想到這一家四口都睡著了,她笑著看著這一幕,搖了搖頭輕聲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