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準備可能會被留京,自然要帶不少行李,薄春山專門找了艘船來送他們,一行人就這麼踏上了去應天的水路。
……
這還是八斤第一次出遠門,可把她給興奮的。
這幾天就沒消停過,每天大部分時間在甲板上,田丫和鐵娃隻能跟在她後面跑也好看著她。
再看這條水路,似乎又回到幾年前,那次她大著肚子被齊永寧挾持,他在後面追趕。薄春山把整件事掐頭去尾,也沒提齊永寧,隻說她娘懷著她時,被壞人挾持,爹又是如何動用智慧去追趕,終於救下了她娘。
這個故事可把八斤聽得,雙目灼灼發亮,纏著薄春山讓他講清楚其中細節,細到騎的什麼馬,用的什麼船都要一一說清楚,總算讓她能靜下來消停幾日了。
路過龛山時,薄春山一行人停留了兩日。
龛山這地方十分荒涼,若不是有運河打此經過,恐怕連鎮子都不會有,下了船還要行半個多時辰,才到了龛山所。
大晉衛所乃屯兵制,戰是為兵,闲時為農,軍戶不可能不娶妻生子,所以圍繞著衛所四周有好幾個村鎮,多是以堡的形式,估計也是邵千戶為了防御倭寇設立起來了,和明州府下薄春山後來讓人建的堡寨有點相似。
其實應該說薄春山這一套,都是和邵千戶學來的,這位真真正正是薄春山的貴人,且是幫人不求報那種。
以前薄春山不懂,為何邵千戶會那麼幫他,後來才明白,邵千戶大抵也是心知自己也就這樣了,所以就想多幫一個心懷百姓的人,就能幫當地百姓多尋求一份安穩。
當世,若論薄春山真心佩服的,隻有一個邵元龍。
這趟他即將遠赴應天,又怎可能過門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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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時間對邵元龍的改變並不大,隻是人似乎蒼老了些。
到底歲數已經不小了,雖說男人四十正值壯年,可邵元龍乃將門出身,常年帶兵打仗,不可能不受傷,哪個沙場老將都是渾身是傷,即使有些表面看起來無事,多是無數暗傷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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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沉浸在一片暮色的邵元龍,薄春山難掩心中激憤。
南晉是無將可用嗎?不是,隻是有才之人多被打壓磋磨,反倒不如那些屍位素餐之人過得肆意。
隻是這些話不能說也不好說,他也隻能把這些壓抑在心,卻已打定了主意,若是這趟去應天他有機會,一定讓這位滿懷抱負的老將如願以償。
聽說薄春山要去應天述職,邵元龍又是恍然又是感慨。
兩人聊了許多,幾乎在此停留的這兩天時間裡,多是兩人在談話。至於具體談話內容,外人都不得而知,隻是當離開這裡時,薄春山感慨萬千。
第123章
這一路上水路迢迢, 越往應天方向走,沿途的景象越是繁華。
臨到蘇州時,顧玉汝專門讓船在此停了兩日。
她也沒幹別的, 隻是把蘇州城幾個大綢緞莊成衣鋪掃了一遍, 又去了幾家銀樓,不光買了不少布料和成衣, 還買了許多金銀首飾和玉飾。
在定波時, 是有錢也花不出去, 再加上顧玉汝不注重這些,覺得衣裳穿得得體整潔就好, 首飾不需要太多, 可以起到束發和簡單點綴的作用便罷,便幾乎沒怎麼添置過衣裳首飾。
開始薄春山還以為她是想看看蘇州的風景,在此遊玩兩天也不是不可, 時間也趕得及。誰知她卻不是遊玩,而是買東西。
婦人家哪有不喜歡這些東西的?
此時他也覺得平時是不是忽略了妻子的需求, 她不張口提,不代表不喜歡,便有些補償心態。
看中的, 買!
喜歡的,買!
等買到最後他才發現, 媳婦的目的好像不單純。
問她, 她也不說, 隻說為了以防萬一。
不提這些。一行人繼續踏上去往應天的路,坐船經運河走到丹陡, 再折道入長江, 很快就到了應天。
應天有六朝古都之說, 城裡水系發達,又有秦淮河繞城而過。沿著秦淮河,一路經過定淮門、清涼門、石頭門、三山門,一直到聚寶門,船才在這裡的碼頭停了下。
這地方儼然應天人員集散最大的地方,等了近半個時辰才輪到他們下船。
從這裡遙望過去,可以看見報恩寺的佛塔,那大名鼎鼎的琉璃寶塔金碧輝煌,估計第一次來到應天,又是從這裡下船的人,都會被它所震懾。
至少他們這一船‘土包子’,頗有點泥腿子進城的意味,再加上帶來的都是薄春山的親兵,平時在他面前隨便慣了,大家一邊議論著,一邊四處張望,引得周圍之人俱是側目。
這種地方自然也是最龍蛇混雜的,當即就有幾個穿著布衫的漢子朝這裡奔來。
別看那些親兵議論歸議論,警惕心還是極好的,一見有行跡詭異之人,當即就有人護到薄春山一家三口幾個面前,並拔出刀。
“爺可千萬被拔刀,小的沒有惡意,沒有惡意,小的隻是想問問貴人們可是需要用車,需要人引路?”
原來這幾人都是在這裡幹活的苦力,能在這地方搶到活,自然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擱在旁人眼裡這伙人是土包子,可擱在幹活的人眼裡來看,這就是生意來了。
同時來的有幾人,也就這個苦力的反應最快,還跟薄春山等人搭上了話。
他們自然要用車,還有行李要搬運,問過清楚後,就把這活兒都交給眼前這個叫馬老六的苦力了。
這馬老六響亮地應了聲,就匆匆下去安排了。
也不過說句話的功夫,他就帶來了四五個苦力,同時還帶了三輛架子車,和一輛馬車。
馬車自然是給薄春山一家人坐的,架子車則是運送行李箱籠,至於親兵們,車肯定是不夠坐,不過進了城車也跑不快,跟步行的速度差不多。
馬老六還專門解釋了,殊不知這些親兵平時負重跑,幾十裡不在話下,自然不在乎走這一趟路。
等得知薄春山一行人的目的地是會同館,馬老六就更確定這是貴人了,至少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是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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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同館,專司接待外地至京官員,番邦來京朝貢之人,也多是居住在此處。
當然,也不是隨便一個外地來京官員,都可以住在會同館的,需是有公務方可。像薄春山屬進京述職,自然在所屬範圍之內。
其實應天城之大,江南一帶少有,而應天之繁華,更是世間少有,來了這地方,隻要不缺銀子,隨便擇一處即可住得。
可這會同館處在西長安街上,臨近皇城,過了西長安街就是各部堂衙門,外地進京的官員多是有要事要辦,自然願意住得越近越好。
以至於後來發展到有些留京候缺的官員,若是荷包裡不差銀子,也會自費花錢住在這會同館,以期能早些跑到路子,好得到好的缺額。
所以這會同館可是十分熱鬧,裡面辦事的小吏雖連官都不是,官威卻擺得極大。
也是薄春山一行人沒有經驗。
見到了會同館,就讓人把行李從車上往下卸,同時薄春山則帶人進了裡面,讓人給自己安排地方住。
哪知這小吏見到他們一行人,先是上下打量一通,再是搖頭,擺了一通官架子後,方慢悠悠開口說沒地方了。
沒地方了?
那他們住哪兒?
其實不是住哪兒的問題,而是薄春山能明顯看出這小吏在故意刁難人,他本就不願進什麼京述什麼職,如今又被人刻意刁難,當即一陣冷笑把手中兵部召他入京述職的公函,往這小吏臉上一扔,揚長走了。
顧玉汝就帶著帏帽站在他身後,見此也沒說什麼,跟著出去了。
走出外面,苦力們正在往下卸箱籠。
也別卸了,重新裝上車,走吧。
裝車的過程中,馬老六也清楚這一行人估計是外地來的,便低聲與薄春山解釋這會同館的不同一般。
本來是外地官員進京辦事暫住之地,因被那些等著候補的官員鑽了漏子,所以這會同館頗是炙手可熱。甚至連隔壁的烏蠻驛,本是接待番邦外使居住之地,因番邦外使到底少,一年來不了幾次,如今都被並入了會同館。
所以這會同館,上到館使下到一個辦事的小吏,官威都是挺大的。其實就是狗眼看人低,作威作福慣了,隻是馬老六是個苦力,也不好這麼說,可薄春山能聽出其中意思。
方才刀六一直在旁邊,他是清楚老大脾氣上來,可不會給誰面子。
但他們第一次來應天,又是辦公務來的,這麼甩臉子走了可行?他是勸不了老大,隻有大嫂能勸,便去看顧玉汝。
顧玉汝看到他的眼神,自然明白其意思,卻是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方才那名小吏匆匆從裡面跑出來了。
“大人,且慢走!”
他滿頭大汗,似是十分恐慌,也極為無奈:“實在不是小的刻意刁難,隻是留京候缺的大人們實在太多,這地方本是接待各位外地至京辦事的官員,有公務的和候補官員不同,再怎麼樣也不能缺了身負公務大人們的住處,方才大人沒有說明,是小的誤會了,才會說沒地方,實際上是有地方的。”
他又是賠罪,又是賠笑,態度放得極低,理由給的也恰當。
如此一來,薄春山自然不好繼續發作,隻能隨之再度入了內。
不過這一次行李不用往下卸了,小吏讓人直接開了個後門,可以連車一起進入,直接送到給薄春山一行人安排的院子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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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不大,一共也就一進半的院子。
但按照這小吏所言,這地方雖然小了些,但在會同館已經十分不錯了,有些地方一個院子住了好幾家人,也是見薄春山隨行的親衛多,才會這麼安排。
正房三間,左右廂房各三間,還有倒座房兩間和一排後罩房,雖然床鋪不夠那些親兵們睡,不過他們都是壯漢,隨便給個地方有條褥子就能睡。
這院子裡還有個廚房,當時顧玉汝不解,但事後很快她就明白用處了,這裡暫且不說。
行李卸完,刀六給了馬老六一錠銀子,馬老六喜滋滋的捧著走了。
田丫打開箱籠,正在歸置老爺太太今天要用的物什,八斤則是滿院子跑,東看看細看看,鐵娃跟在後面看她,怕她跑到外面去了。顧玉汝在正房裡四處看了看,才回來跟薄春山說話。
“天子腳下,能在這種地方待著,哪個不是奸猾似油,倒不容易讓你抓住錯漏。”
方才薄春山的行徑確實有試探之意,他們初來乍到,連是誰招他入京述職,誰為主導,又是何意,五軍都督府那邊又是什麼意思……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這無疑將自己陷入被動的狀態。
所以薄春山方才借機發作,是想反正我人來了,還是被人刁難才會離開,主要責任不在我。他當然也不會走遠,還會留在應天城,可他含著怨氣離開,招他入京之人若知,必然會有動作,是時就能借機弄明白一些事。
若是一絲動靜都無,說明那一切猜想也隻是他們想多了而已,動靜越大,說明背後之人在他身上所謀越大。
方才顧玉汝一言不發,放任薄春山發作,甚至刀六詢問,她也隻是搖頭,就是明白薄春山打的主意。
隻可惜那小吏根本沒給薄春山機會,也不知是背後有人指使,還是真如他自己所言,隻是當時不知他是身有公務入京的官員。
“不管如何,還是先落腳再說,這些問題總會有答案,隻是早一天晚一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