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心中還在斟酌到底是現在放行,還是再拖半日,視線中一條細舟急速劃入那條淺窄的水道。
那細舟靈活似魚兒,在一眾被擁堵的船中顯得極為靈活。其上站著數名大漢,都是手持橹槳,快速地劃動著。
看這船的模樣,就知是驛站的驛船。
再看船頭那名身形碩長的男子,邵元龍松了口氣,露出一絲笑容。
“不用再堵了,馬上開始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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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還在繼續。
從今早起,顧玉汝不再一直是輸,而是各有輸贏。
中間齊永寧又出去了一趟,可似乎對當下情況並沒有什麼幫助,看模樣之前讓他通行無阻,甚至可先行別人一步的依仗也不管用了,船隻能繼續停著。
顧玉汝又贏了他一局,借著收拾棋盤的空檔,看了他一眼。
“你又何必執著,我已是有夫之婦,我與我丈夫感情甚篤,琴瑟和諧,你有你的前程和前途,我們有我們的生活,往事不可追,何不各自相安?”
此時的齊永寧,哪還有平日的從容,面色更顯冷峻,隱隱可見鋒利之色。
“你是篤定我們被攔在這裡走不了,是因他之故?他一個小小的定波典史,有這種通天之能?”
顧玉汝微嘆了聲:“我記憶中的齊永寧不該是這樣,他應該是安然從容,哪怕泰山崩於前也不變色。”
他冷笑一聲:“你又不是我,又怎知我此時不安然從容?”
她又嘆了聲:“齊永寧,你了解我,同樣我也了解你,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將我帶走隻是你的順勢而為,你並不是非我不可,隻是平生未曾嘗過失敗的滋味,卻屢次在我身上受阻不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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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行目的是北晉,去了北晉後,你前程遠大,本非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而我們隻想偏居一隅,苟且偷生罷了。如今南晉局勢混亂,寇患四起,還不知前途在何方,你真要拿你的前程來跟兩個光腳之輩來賭個萬一?”
“什麼時候你竟成光足之輩了,顧玉汝你就這麼看重那個男人?”齊永寧面色越見冷色。
顧玉汝隻是看著他,波瀾不驚。
“你又何必咬這個字眼,我的意思你應該懂,你想去投靠你座師李顯耀,想去投靠肅王,可如今你人還沒出南晉,前有李顯耀及眾多北方官員潛逃回北晉,你真當南晉對此事沒有防備?估計沿路都是關卡,不然你何必水路還要轉旱路?
“你一路上做了這麼多準備,不就是為了讓自己能安穩順利的到達北晉,偏偏中間出了點意外。這點意外可大可小,小的話隻是船上失了個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大的話將你留在南晉也不是為難。”
齊永寧笑了。
“不愧是你顧玉汝,到現在你還在蠱惑恐嚇我,想攻我的心,如今結果未定,你就這麼篤定我帶你不走?”
顧玉汝站了起來,幾步來到窗前,道:“我是念在與你相識一場,不願與你添亂,若我此時臨窗大喊一聲解元齊永寧要潛逃北晉,你猜你走不走得?就算這裡不能,路上也多的是機會,何必逼我與你撕破臉皮呢。”
說到話尾時,她隱隱變了腔調,怔怔地看著窗外水下那名衝著她笑的高大男子。
“且——你看看那是誰?”
第108章
陽光下, 一身黑衣的男子高大挺拔。
他臉上胡子拉碴的,眼眶下陷,明明醜得不得了, 卻看得顧玉汝眼眶發熱。
她有點想哭,卻還是笑著道:“你來了?”
“你沿路給我留了那麼多信息, 我若是再不來,女兒出生後大抵會罵他爹是個廢物。”
說話間, 虎娃和刀六已經笑呵呵地扔了兩根五爪飛鉤,抓住了二樓的上窗沿,薄春山單手抓住一條繩索,人騰空而起。
等話音落下時,他已經出現在顧玉汝面前, 單腳踩在窗沿上。
他並未耽誤什麼, 另一隻手摟上她的腰,兩人已經在鄰船的詫異聲中,回到了那條細舟之上。
等齊永寧走過來時,正好眼睜睜看著兩人從他面前的窗戶消失。
他站在窗前,瞪著下面。
此時薄春山已在細舟上站定, 他松開摟著顧玉汝腰的手, 將人安置好,將手中繩子扔給虎娃。
“看什麼看?沒看過人家兩口子恩愛?”
“薄!春!山!”
這個名字幾乎是從齊永寧口中一個字一個字吐出。
“齊永寧?百聞不如一見。”薄春山神色冷淡道,眉眼可見厭惡。
齊永寧又看了二人一眼, 其中著重看了看顧玉汝,這一次他沒再衝動, 深吸一口氣, 從窗口退離了開。
“走!”
正好這時前面的船已經放行了, 他們的船很快就離開了這裡。
……
“這就跑了?”虎娃吃驚道。
薄春山也有些詫異, 他本來還準備跟對方打打嘴官司,最好能借著機會拖延一二報個仇,沒想到對方竟然跑得這麼快。
“他的性格就是這樣,眼見事情不可逆轉,就會及時止損。”顧玉汝道。
“你倒是挺了解他?”
薄春山話裡帶著點酸味。
顧玉汝一愣,同時有點哭笑不得,本來再度重逢是喜事,沒想到他第一句話竟然是這。
這時,水面突然哗啦兩下,從水裡冒出來兩個漢子。
“老大,事情辦好了。”
“在船底給他鑿了幾個大窟窿,估計這船走不了多遠就會出問題。”
顧玉汝詫異地看著這一幕。
薄春山解釋道:“我這不也是做兩手準備,若是救你出來不順利,也能釜底抽薪。”
說話的同時,他還在看遠處那條船的船尾,“你說我們要不要跟朝廷告密,他打算潛逃去北晉?”
這說話倒和之前顧玉汝威脅齊永寧的話相同,不過那時她是在攻心,看薄春山的樣子他好像真在認真打算,很顯然鑿通了齊永寧的船讓他還不解恨,他還想來個更狠的。
“你打算找誰告密?你知道誰管這事?”
“這……”
薄春山還真不知道,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不過是個小縣的典史,什麼高官勳貴的他還真不認識。
“他如今還不是官,朝廷如今就算限制百姓往北晉跑,也不會明晃晃的做在表面,畢竟朝廷還要面子。而且他也不是沒準備,一旦過了西興堰,恐怕就是天高任鳥飛。”顧玉汝略有些感嘆道。這件事她其實不是沒琢磨,隻是可行性太低。
當然,現在薄春山可以聯合邵千戶,將齊永寧在此截下。
可用什麼名義?
說他擄走了顧玉汝,且不說顧玉汝被擄這事,不宜鬧得人盡皆知,以免壞了她的名聲。如今顧玉汝已經在薄春山身邊,沒有第三方做見證的人贓俱獲,齊永寧完全可以矢口否認。
且邵千戶若無正當理由,是不能攔下一個有功名在身的舉人。
告密他想潛逃去北晉,證據呢?齊永寧完全可以說去臨安辦事,又或者去揚州遊歷,到時候反咬就是一個誣告新晉解元。
齊永寧為何會和齊家人分開走?不光是想用齊家其他人故布迷障,也是他本身不帶任何行李,一旦若出了什麼意外,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認。
當然,薄春山和顧玉汝也可以就這麼跟他耗上,就耗在這誰也不走了,可誰都耗不起,齊永寧耗不起,薄春山他們也耗不起,定波那邊還等著他們回去。
這些道理薄春山也明白,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
“就這麼放他走了?”
“你不是讓人鑿破了他的船?說不定他們還沒到目的地船就沉了,對了齊永寧他不會水。”
“他不會水?那這個好!”
薄春山總算心裡舒服了。
“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吧。”
方才薄春山把顧玉汝從船上抱了下來,也許遠處的看不見,他們旁邊這艘船可看得清清楚楚,當時引起了不少人驚訝,這會兒都還盯著這裡看呢。
“先走吧,我還要去謝謝邵大哥,方才沒來得及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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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興鎮
一家酒樓的二樓雅間裡,薄春山拱手道:“邵大哥,你這次冒著風險幫我攔下這麼多船,這個恩一時半會以我們的能力也報不了,但我們夫妻二人會永遠銘記,以圖日後相報。”
“多謝邵大哥的搭救之恩,大恩永遠銘記。”
顧玉汝一邊說著,一邊也行了個禮。
“不要說得這麼嚴重,不過是舉手之勞,隻是讓那人跑了,倒是有些遺憾。”
薄春山到後,因為趕著把顧玉汝救下來,並未和邵元龍細說其中事情。當日他給邵元龍傳信,隻說妻子被賊子擄走,恐會坐船經過運河逃竄至臨安,讓他萬萬幫忙阻攔一二。
當時他並不清楚齊永寧是通過何種手段趕路,一行人又有什麼特徵,隻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走水路。
這消息遞出後,同時他也快馬趕往明州,到明州後並未查探到有用信息,他在心中估算以齊永寧急著想遁走的想法,此時應該是過了明州,便照著薛海所言,先走旱路過明州,越過都泗堰,再轉水路。
事實上這種趕路的法子,也不光被驛站所用,有些平民百姓厭煩過堰壩時繁瑣,大多都會選擇出了明州後,從都泗堰之後的水路坐船,所以這裡是有碼頭的。
在碼頭上,他打聽到一些疑似是齊家的消息,這才知道齊家人很可能是分了兩船走。
當初齊永寧說薄春山追不上,又故布那手疑陣,很大基礎上是算著他就算追過來,也會一路水路,萬萬沒想到他竟會像自己一樣,到明州先走旱路,再轉水路。
之後,薄春山為了追趕,以追捕大盜為名,找了當地水驛借了驛船。他有錢縣令的名帖,又有官印,驛站自然不敢輕忽。
那驛站所用之船,是為趕路之用,既然是為趕路,自然一切都以速度為主。船小且細長,配合雙橹四槳,可謂是趕水路之利器,唯一的缺點就是必須四人以上配合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