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叔放松些許,又道:“一般不會發生車隊裡丟貨之事,但誰知道呢,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還是警惕點好。”
“應該不會再出什麼事了吧?”顧晨道。
江叔道:“不好說,按理說路都走了一半了,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可這一次太安靜了,提前竟然沒人生事,我就怕後面是不是還有什麼等著。”
按照江叔的經驗,一般每次出事前都有些預兆,或是下貨時負責搬運的苦力跟人生了什麼口角,或是其他別的,總之這些人總要找些借口生事,為接下來的爭鬥做鋪墊。
譚家貨被燒那回,江叔也在。
那次就是幫譚家下貨的苦力跟人生了口角,當時差點沒打起來,後來被人制止住了。本以為這事就算過了,畢竟是點小事,誰知那個當時吃了虧的苦力扭頭就糾結了一幫人,以報復另一個苦力為借口,開啟了大混戰。
混亂中,傷了譚家的人不說,還燒了貨。
“這次譚家也來了?”
“來,怎麼不來?不來,損失就是損失了,來了不一定出事,還能把上次損失的補回來。”江叔道。
是人都有僥幸心,尤其利益又大,長興商行不就這樣,不然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等答完,他才發現發問的竟不是顧晨,而是一個苦力。
不過這人聲音倒是耳熟。
江叔心裡一驚看過去,就見薄春山正對著他笑。
他下意識去看顧晨。
顧晨苦笑道:“我這妹夫也是擔心我,今晚才跟了來。”
“那後面就是譚家的車隊吧?”薄春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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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揚了揚下巴,示意兩人往後看。
顧晨和江叔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車隊後,竟綴著另一個車隊,離得很近,從這裡看去,隱隱能看見車隊前面模糊的人影,和一片火光。
“他們怎麼跟的這麼近?!”江叔皺眉道。
按照規矩,兩條車隊是不宜離太近的。
為了把送貨的時間錯開,每家開拔的時間都不一樣,這樣安排是為了便於貨上船順暢,不至於幾家都堵在那兒,亂中出錯。
再來這麼做惹人忌諱,雖說在這裡做久了,彼此都知道對方,但知道和照面是兩碼事。
就打個最簡單的比方,你知道巷口有一家賣胭脂的鋪子很賺錢,但你能看見人家做胭脂的過程嗎?
這都是不能給外人看見的,做生意的尤其忌諱這個。
尤其他們做的也不算正路的生意,被人跟這麼近,誰知道對方打得什麼主意,也算犯了大忌。
江叔和顧晨的臉色都很不好。
而就在他們說話之間,後面那支隊伍肉眼可見地加快了速度,竟趕了上來。
很快,走在隊首的人就映入他們眼底。
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面方耳闊,穿著一身藍色直裰。
江叔眯眼看了看,對顧晨道:“這是譚老爺的兒子,他這趟怎麼跟來了?”
一般來說,主家都不會跟來,畢竟這地方不太安全。
來人滿臉笑容,人還沒走近,就在拱手。
“這廂有禮了。”
“您這是——”
“天黑路滑,一起走也能有個照應。”
譚家的意思很明顯了,想和長興商行一起走,互相能照應一二。
且不說這觸犯了規矩,每家每次送的什麼貨,送了多少貨,這都是保密的,若真跟譚家一起走,會不會太扎眼,還有等會上貨時,不都被譚家人看在眼裡了?
兩人正猶豫著。
從後面又走上來一個人。
江叔一看清對方相貌,當即訝然道:“苗管家。”
除過江叔,車隊裡還有看到苗管家的苦力,紛紛在叫十六叔。可見此人不光是苗家人,還是苗家裡比較重要的人物。
“這趟兩家一起走,是家主決定的,最近乃多事之秋,一切以貨物為重。這趟我陪你們一起走,也能照應一二。”
既然苗管家都這麼說了,顧晨二人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雖說薄春山打了保票,保證這趟絕不會出問題,可誰又知道會不會出問題,總體來說兩人的心一直提著,如今有苗家人跟著,這趟總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為了表示誠意,這位苗管家還專門去了車隊前面領頭。
車隊又動了起來。
薄春山嗤笑了一聲,低聲道:“好一個苗家!這是拿老子當免費勞力用了?”
第64章
這一路上確實很平靜。
可中間還是發生了一點意外, 不過意外不是苗家這邊,而是距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天黑樹多,能看見的距離有限。
他們就隱隱聽見遠處有很嘈雜的聲音, 似乎有人在廝殺打鬥。望過去,那一片夜空都被火光照亮了,火光跳躍著顫抖著, 駭人至極。
車隊在騷動。
還是苗管家喝道:“快走,別理。”
車隊才又行了起來。
路越來越難走,他們竟然在往上走, 似乎在上山。
山路崎嶇,棧道狹窄, 隻能容一輛車經過, 而另一邊就是懸崖峭壁,下面是黑咕隆咚的江水, 看著就讓人生畏。
能明顯看出這棧道是人工修建的, 薄春山驚嘆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心想纂風鎮四大姓祖輩們也不容易, 竟然修出這樣一條路。
幸虧這一段路並不長,很快他們就往下走了, 似乎在下山,可眼前依舊是山影幢幢,像是在山肚子裡行走。
又行了一會兒,眼前空曠起來, 他們終於到了地方。
這是一個很大的平臺, 似乎是天然巖石形成, 就在一處峭壁的正下方, 似乎經過長時間海水的衝蝕, 入目之間的巖石峭壁都奇形怪狀的,很多巖石上都有著一個個孔洞。
而就在這處巖石平臺的前方,經由人搭起了一條用木頭搭建的棧橋,約有四丈長,一米半寬,棧橋的另一頭搭在一塊漆黑的大巖石上,巖石的正前方橫停著一艘很大的海船。
船體呈褐棕色,樓高三層,首尖尾寬,兩頭上翹,它的兩舷向外拱著,兩側有鐵皮護板,並有三根高大的桅杆,看起來高大巍峨,氣勢很是不凡。
這是薄春山第一次看見海船,真正的遠航型海船。
船頭站著幾個人,這些人打扮風格各異,能看出似乎不是大晉人。他們手裡拿著武器,多數是各式各樣的刀,有人肩上還扛著火繩槍,他們居高臨下地站著,一邊朝這裡指指點點,一邊似乎跟同伴說著什麼。
薄春山瞳孔緊縮,他看見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上身穿著短布衫,下面卻沒有穿褲子。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褲子太短了,被上身的短衫蓋住,以至於遠遠看過去竟仿佛沒穿褲子一樣。
還有他們的發型,頭頂上竟然禿了很大一塊兒,若是薄春山對倭人稍微了解些,就知道這是倭人的月代頭。
不過薄春山知道這就是倭人,他之前在蕭山時見過,就是這種打扮。
鹹湿的海腥味充斥著人的鼻腔,隱隱有海浪聲,此起彼伏。不過光聽浪聲就知曉,今天的海浪並不大。
“不準說話,貨物一車一車的卸,卸下就運到那裡去,再運上船。不要擁擠,一個一個的上。”有人呵斥道。
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個人站在不遠處,虎視眈眈地盯著車隊裡的人。
這些勞力們似乎也都習慣了,按照順序把貨車往前拖去,卸了貨後,又把車馬從一旁拉走,給後面的車挪出空地。
貨被卸下後,就有苦力走上前來,在同伴的幫助下,將貨物背在背上。
一個配合另一個,下一個再配合這個,如此往來,井然有序,不過那條棧橋寬度和承重都有限,一次隻可通行兩個人,這兩人把貨運上船後,才可通過另外兩個,所以速度極慢。
薄春山心裡一動,低著頭向前擠去。
顧晨就站在他身邊,下意識想叫住他,卻礙於一旁那個虎視眈眈貌似監工的中年人,隻能住聲。
見過搶食的,還沒見過搶活的!
一個苦力正準備上前,就見一個高大的背影擠上前去,隻能停下腳步。
薄春山學著那些苦力,把背彎下來,露給幫他背貨的人。
貨很快就上背了。
看著一包東西並不大,但其實挺重,薄春山根據觸感和重量,判斷這可能是布匹綢緞之類的。
他腳步穩健,像別的苦力那樣一步步慢慢往前走著。
沒敢走快,就怕露出異常。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薄春山借著往上掂貨的動作,往後瞧了一眼。
竟是虎娃。
不過也是,刀六身形清瘦,每次打架都是以靈巧為主,相反虎娃人雖矮了些,但是敦實有力氣,扛個一兩百斤的東西不在話下。
“不要停留,走快點!”
那個監工又在喝斥,喝斥的對象正是薄春山。
如果不是地方不對,薄春山真想把他舌頭打折了塞回他嘴裡,一副地主老財扒皮樣!就是欠收拾!